草清-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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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奇怪,出来卖,还遮遮掩掩的。”
吴石头随口说着,一点也不自觉他这话颇有内涵。
“应该是山里人,身上的草味比二姐还浓。”
贾狗子更细心些,已经知道“闻香识女人”。
“那小哥的眼神就跟钻子似的,说话也像在舞刀子,再跟他说下去,我可真想撒腿逃回船上。”
看着李肆等人的背影,盘银铃不停握捏着带纱的手掌,像是掌心里浸满了汗水。
“他该就是那劳两头说过的李肆,劳两头特意交代过,要能……过到他,先让他发了,会多给五十两。”
身后盘金铃淡淡地说着,她的口音极为纯正,没带一点盘银铃的怪调。只是说话的时候毫无情感,就跟一具空洞的躯壳一般。
“我可没那胆子,看他也不像那种色心蒙头的人。”
盘银铃连连摇头。
“那就从之前遇到的那个田青开始,妹妹你……真准备好了?”
盘金铃的话,让盘银铃的娇小身躯晃了一下。
“不行的话,就让其他姐妹先来吧。”
盘银铃摇着头,推却了姐姐的好意。
“没我领头,她们可没那胆子。我只是……只是觉得这么做,老天爷到底会怎么罚我们?”
盘金铃冷哼了一声,话语里骤然多了几分怨厉。
“老天爷……已经罚足了我们!”
回到矿场,关凤生也正将围观党们驱散,李肆暗自庆幸,幸好之前没把银子先散了出去,不然这会矿场多半已经空无一人,全以买东西为借口,将那舫船给围住了,到那时候他想赶都没借口。
“四哥儿,你真没事?”
关凤生不怎么关心那些瑶女,反而着意刚才田青那事。
“年轻人血气旺,说点啥疯话难免。”
李肆老气横秋地随口答着。
没在意一脸纠结的关凤生,李肆走向那帮还在打望的护卫。
“张矬子,你看人多,看出什么苦怪了吗?”
今天来矿场值班的汛兵小头目是张应,听李肆这么问,嘿嘿笑着,却是摇头。他守在渡口,看人确实多,可这过山瑶女却是少见。
“叮嘱下你的兄弟们,看好了她们,正是要紧的时候,别出什么岔子。”
李肆总是放心不下。
“四哥儿安心!别看咱们平常晃荡,该认真的时候还是有把劲的。再说这瑶女,也不知道身上是不是有蛊有虫的,可不敢随便去搭理。”
张应脑袋点得鸡啄米似的,把裹头都晃松了【1】,顺手拆了下来重新裹绕。李肆转身正要离开,心中猛然一震,身体也僵住了。
裹头!
他终于找到那古怪之处了……
过山瑶和排瑶的头巾颜色各有讲究,排瑶女子的头巾倒是青蓝黑色,男子的头巾是红色。而过山瑶在这上面正好相反!女子头巾是红色,男子才是青蓝黑色,这是他们历代传承下来的规矩,绝不会混淆。【2】
前世他参加排瑶耍歌堂的时候,就有当地人跟他讲过,只是一时没记起来,刚才张应鼓捣缠头,才终于提醒了他。
排瑶的瑶女绝不会聚在一艘船上这么在外面晃荡,也就是过山瑶跟汉人接触多。眼下这帮女子,自称是过山瑶,戴的却是排瑶的头巾,还专门把船停在矿场边,这事情就有趣了。除了对他们不利,还会有什么可能?
“四哥儿,怎么了?”
张应见李肆虎躯一震,诧异地问着。
“没什么,想到了一些小事。”
李肆镇定下来,淡淡地应着。现在还不清楚这帮女子到底要搞什么鬼,必须得先搞明白,而张应这帮汛兵,他既不放心,也用不动。
“贾狗子,吴石头,招呼你们的兄弟,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们,很重要的任务……”
李肆只能指望自己手下这帮小心腹了。
夜里,李肆就着油灯,心不在焉地翻着书,满脑子就在琢磨着那帮女子的事,白日田青的那破事他几乎都忘了。
他要忘了,关凤生却不敢忘。
“云娘那妮子真是太燥人了!当着那么多人,跟田青那小子……我关家的脸面全遭她丢尽!”
关凤生坐在床边,一边说着一边捶着床,话语里也是怒气满溢。隐隐听到有依稀抽泣声传来,那该是被他训斥足了的关云娘在旁屋里哭着。
“这不是怪你吗?早让你跟四哥儿提起云娘和田青的事,也不至于让田青跟四哥儿来气!”
关田氏低低说着,虽然也带着怨气,却不敢太大声,当着半村人的面,已经跟李肆指亲的女儿,却跟田青来了场怨情纠葛,怎么看都是丢了脸。
“还要我说多少次!?云娘是我当着李大哥的面指给了四哥儿的!”
关凤生烦躁地低吼着,只是听起来心思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坚定,之所以还坚持着这事,不过是另有原因。
“全村人都知道!近来见着我就在问什么时候办事!忽然把云娘改给了田青,咱们的脸面不要紧,可四哥儿的脸往哪搁!?”
关凤生的话,说得关田氏也哑了口,闷了好半天,她幽幽长叹出声。
“你也说过,四哥儿是有大前程的人,这段日子也看出来了。四哥儿真正着意的是二姐,难道你还真指着把两个女儿都嫁给他?”
关凤生显然早有此念,只重重嗯了一声。
“你是觉着,咱们关家这两个,能成四哥儿的大妇!?”
关田氏这话说得很小意,可关凤生却像是铁锤砸在了脑袋上,当时就呆住。
“四哥儿以后腾达了,总得有个能配上身份的大妇,咱们两个女儿都没那命。房里有对姐妹,大妇的想法就多了。到时候惹得大妇和她们起了什么龌龊,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关田氏这话出口,关凤生以手掩面,再不说话。
“还有这田青,他和云娘从小青梅竹马,我哥碍着四哥儿的事不好开口,可满心也是想着咱们两家能亲上加亲。真让云娘嫁了四哥儿,她和田青都是倔性子的人,到时候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
关凤生楞了好半天,咬牙嘟囔出声。
“这终究得看四哥儿的意思!”
他语气已然有了退缩,关田氏声调高了几分:“那就去跟四哥儿说啊!”
关凤生低吼起来:“我可没脸去说这事!”
另一间屋里,关二姐抱着关云娘,乖巧地安慰着自己姐姐。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关云娘呜呜哭述着。
“四哥哥……是好……东西。”
关二姐低声维护着李肆。
“那也是你的四哥哥,不是我的!”
关云娘转着身子,不想理妹妹。
“大姐你不是要嫁给四哥哥么,怎么会是我的呢……”
关二姐辩解道。
“我才不嫁你那四……”
关云娘扯起荞麦床枕,就想扔出去,可枕头到手,却抱进了怀里。
“嫁谁又不是我自己说了算。”
她低低说着,接着咬住嘴唇,脸上浮起莫名的踌躇来。
李肆的屋里,贾狗子和吴石头也是满脸犹豫,你看我来我看你,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们的蛋子被吓碎了么?连看到什么都不敢说?”
李肆有些着恼。
“四哥儿,事情太……太古怪了。”
吴石头终于先开了口,他们奉命监视那帮瑶女,夜里是他们两人亲自值班。小子们捉迷藏的本事没白费,就在几十米外找地方潜藏起来,盯住了那艘舫船。
原本以为会熬一夜,没想到……
“田青去那了!”
吴石头压低声音,像是在说着一桩惊天秘密。
【1:清代绿营兵的正规装束是黑布裹头。】
【2:原则上是这样,其实两类瑶族的服饰区分更多,已婚未婚的区别,头巾头饰的式样,甚至头上插的东西都不一样。仔细深究又是一篇论文,小说就简化了,只注重在颜色上。】
第四十章 疯癫迷情
() “还是青哥哥有见识……”
“村里人当然都不如青哥哥看事情看得透……”
“他们总是俗人,就只见得着眼前的小利……”
吴石头捏着嗓子,绘声绘色地学着女子的腔调,这正是盘银铃说的话。他和贾狗子夜里就见到田青去了舫船,然后盘银铃迎了下来,两人就在河岸边聊着话。田青说什么听不清,盘银铃的嗓音脆亮,依稀能听得出来。
“说了好一阵,借着船上的灯光,我就见那两人像是靠在了一起!真是……好……好不知羞!”
吴石头瞪圆了眼睛,仿佛那男女相拥的身影还在眼瞳里晃着。
“接着就听那瑶女说天色太晚什么的,要跟田青分开。可又说天黑上搭板害怕。田青拍胸脯说扶着她上去,两人就那么抱在一起……哎哟喂……”
吴石头像是不好意思再说,闭上了眼睛。
“大惊小怪什么!”
贾狗子瞪了他一眼,把话接了下去。
“两人走到了船头上,却再没分开的意思,身子还扭着,看不清到底在干什么……”
听到这,李肆直呼自己看走了眼,没想到还真是一艘援**船!?只是把那田青勾搭上去干嘛?论长相论气度,自己才该是第一目标才对吧。
挠挠鼻子,将小小哀怨丢掉,李肆静心听着贾狗子继续说。
“可怪就怪在这了!两人纠缠了一阵,那瑶女忽然一把推开了田青,当时就把他推下了河!”
说到这,吴石头嘿嘿一笑。
“田青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就朝村里跑去,今晚上多半是要遭凉了。”
贾狗子又瞪他一眼。
“还笑!那会我不捂住你嘴巴,你可就笑出声了!”
他的话还没完,说到后面,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时候另一个瑶女出了船舱,该是白天见着的盘金铃。她出声问怎么了,那盘银铃忽然哭喊起来,说什么她真的怕老天爷报应。两个瑶女就在船上抱着一起哭。”
李肆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船妓勾搭童子鸡,然后良心发现?怎么也不会严重到什么老天爷报应吧。
“接着那盘银铃忽然放开了盘金铃,连退了好几步,说什么‘我可不能再害姐姐’,那盘金铃笑得比哭还难听,说‘都这样了,有什么忌讳的’。再之后,她们进了船舱,接着熄了灯,我们就赶紧回来找四哥儿了。”
贾狗子边说边捏下巴,自是在琢磨这话的意思。
他这话也像是一对金银铃铛,在李肆脑子里叮当晃了起来。
船妓……忌讳……找童子鸡……老天爷报应……
戴着纱笠……手也套着纱……
一连串的线头在李肆脑子里转着绕着,却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汇聚,李肆有些烦躁地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贾狗子和吴石头静静地守着,不敢再出声。
“难道是……”
下一刻,李肆身体僵住,脱口而出的自语还在抖着。
他猛然冲到了书桌边,抓起白日看的那本《广东新语》,就着油灯哗哗翻了起来。
嘭!
没过多久,李肆一巴掌拍在书桌上,一脸的惊怒。
“好狠毒!”
油灯咣当倾倒,火苗子也蹿了起来,贾狗子和吴石头手忙脚乱地拍灭了火头,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依稀月光透下,隐约能看到两双眼睛在迷惑地来回瞪着,而另一双眼睛正翻腾着炽热的火焰。
“贾狗子,吴石头,明天你们随为师去……斩妖除魔!”
李肆沉声说道。
第二天的矿场,气氛和昨天有了些许不同。
眼下铸炮的铁模已经搞定,正在等炮芯的泥范阴干,何木匠的铸炮台和吊芯架也还在搭建,一切按部就班,空下来的人也就多了。
尽管李肆下了命令,田大由作了强调,但李肆到矿场的时候,依然见到一堆汉子凑在了那舫船附近。
“瑶女摆出了一些零碎山货,大家都忍不住要去看看,我想着没什么妨碍,只得答应他们。”
田大由无奈地摊手,李肆叹气,却也无话可说,毕竟这矿场都是乡亲,不是军队,他和田大由可没有可以号令禁止的威望。
带着贾狗子和吴石头等人朝舫船走去,半路还瞅见了田青,见他鬼鬼祟祟地缩在人群后面,满脸郁闷地看着前方那个隐约可见的五彩身影,李肆暗笑,等会有你乐的。
走得近了,赫然还见张应带着几个汛兵,离得那盘银铃最近。见到李肆来了,张应赶紧吆喝着汛兵们退开。
“这狐狸皮还不错……”
张应尴尬地挠着脑袋,李肆摇头无语,心想你面对着的,才是一只可怕的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