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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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上位一脸的哀苦,忍两个月的复仇之心还不算什么,可要忍那赖氏两个月的哭嚎,那可是桩莫大的考验。
杨春没再说话,喘了好一阵气,该是在盘算什么,片刻后他猛然一拍大腿。
“两个月我能忍,可我弟弟不能忍!他眼下气血紊乱,大夫说是怨气攻心,如果再不能顺气,这辈子怕是再站不起来!如果我回去跟他说,那帮泥腿子还能活蹦乱跳两个月,他估计一口血能马上喷出来!”
钟上位咬牙:“杨春,别怪我事前没跟你说清过,你真要去动手,那可就是冲着我的身家去的!”
杨春嘿嘿一笑,脸上的阴厉如乌云般翻涌:“我想到了一个法子,可以让咱们两全其美。”
两人一阵耳语,钟上位哎哟一声,肥胖身体下意识地朝后退去,似乎想避开什么可怕的东西,太师椅被压得嘎吱作响,他说话嗓子也打着哆嗦,“这……这可太伤天和了……”
杨春冷哼道:“敢跟咱们作对,下场就该是这样!”
钟上位眉毛扭了好一阵,最终也舒展开了:“这也好,这也好,免了两个月后,还得另想办法整治他们。”
杨春恩咳一声:“就是那价码,小弟一个人……”
钟上位连连点头:“你我各一半!”
凤田村矿场的课长屋里,二十两一个的银元宝在桌上堆着,众人的面孔似乎都罩上了一层银光,一个个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钟老爷可真是大方啊,还是足色纹银。”
李肆正玩着一块元宝,在左右手来回倒腾,心里也欢快地跳着一个念头,终于他妹的能有点银子了!
银票在这康熙年间还没重现,钟府的管家带着两个挑夫四个家丁,将这堆接近四十公斤的银子送了过来,顿时引发了村人的一阵波澜。
“关叔田叔,还有邬炭头何木匠,你们合计下该怎么分吧,铁炭咱们都有,其他物料也是钟老爷出,这银子就是白得的。”
李肆就像是作了一票的土匪头,催促着屋子里四个矿场上的领头人,赶紧拿出一个分赃方案。
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瞅了老半天,还是关凤生说话了,“现在就分了?”
李肆直点脑袋,为啥不分?造炮的物料都有,这银子堆在这展览么?之前他办蒙学花的钱,还有给邬炭头的“试验经费”,已经把身家掏得精光,而家中那十亩田皮,原本委托给了林大树,请他联系典卖,现在还没有消息。眼下见了这银子,李肆连吞进肚里的心都有了。
“虽然皇粮免了,可好处还没见到。眼下已是春天,大家日子也开始紧了起来。去年天旱,现在的粮食全都涨了,稻米都涨到了一两四钱一石,这些银子分润给大家,把日子过松一点才是正理。”
李肆的理由冠冕堂皇,可还是没说服众人。
“万一之后出了麻烦,这银子还能派上用场。”
关凤生少有地反对起李肆来,而其他三个人也都点头。
小农意识,不花怎么有动力挣……
李肆暗自腹诽,却也明白,这是他们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可终究跟他愿望相悖。
正要说话,关凤生终于顶破李肆的“威压”,把矿场领头人的气质挤了出来,他凝眉沉声道:“这银子,真不能分!”
李肆想翻白眼,心中哀呼,我的银子……
“全由四哥儿保管,要怎么花销,也由四哥儿决定!”
接着关凤生这话让李肆差点被口水呛住。
“这……这不好吧……”
李肆微汗,他可没想过要独占这些银子,这可是一千两呢。换在YY小说里,这点银子根本不算啥,可在眼下这康熙朝,一千两银子能买七八百石米,三万斤肉,按肉价折算,相当于后世的六十万人民币。
“是啊,这么多银子,也就四哥儿拿着,其他人才不会说闲话。”
田大由接口道。
“本来钟老爷只说免了欠债,现在这银子是四哥儿争取来的,就算四哥儿都自己花销了,也不该有人嚼舌头。”
邬炭头的话更直白,其他人也都点头。
李肆的心跳都加快了一拍。他正有不少地方要花钱,所以才提议分赃,原本想着吃上一头,有个一二百两已经很满意,可没想到,大家直接把一千两全塞给了他。可这一塞就公私不分了,这不是考验他的定力么。
“你们相信我,我可不相信自己啊……”
李肆苦脸,前世当记者的时候,巧立名目虚开发票的事他可干过不少,虽然说不上贪婪之心炽热,可也绝不是冰清玉洁的君子。
支撑李肆成为“李天王”的动力,只来自于职责。对工作他热诚投入,张扬狂放,可他也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工作之外,他就是个随社会大流的常人一尾。别人的便宜不能占,可单位的便宜谁不占?小钱还有节制,大钱不敢拍胸脯说不动心,遗憾的只是没被大钱砸上过。
眼下这银子,虽然是他李肆讹来的,可论理他只是动嘴,还得要关田等人,以及整个矿场的人动手,他可没心厚到真能全当是自己的。只是,六十万……六十万……
前世的房价就在脑子里打着转,李肆模模糊糊想着到底能买多少坪。
“就这么着了,正事更要紧。四哥儿,还是赶紧跟咱们说说,你准备怎么造炮吧。”
关凤生最后看了一眼银子,凝住了心神,开始说到他最关心的事。
第三十六章 借鸡生蛋
() 李肆身为军迷,对军制和兵器自然心中有数,造炮技术更是胸有成竹,当然,全是纸面上的……
所以李肆先让关凤生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他们的造炮过程。
明代多铸铜炮,用的是木泥范铸炮【1】,工艺繁琐,而到了明末清初,铜铁炮都有,铁炮上用的是泥范铸炮,具体技法是失蜡法,也就是用蜡先作炮模,然后泥封做出泥范。泥范干后,再融化里面的蜡,灌入铁水,冷却后敲碎泥范即可。
李肆穿越前看的资料倒是简单明了,可听到了真正的要点和具体的步骤,这才发现自己还真是纸上谈兵。
“真正的要点就在这泥范上!”
说起本业,关凤生顿时没了平常那憨实模样,整个人眉飞气扬,精神焕发。
“选泥调泥就是一门学问,泥不能太粗,太粗就很容易崩解。太细也不行,水气出不透,不仅泥范干得慢,灌铁水后出泡也多,所以一般都是上好胶黄泥混细沙,八二相配。加水多少也得有拿捏,比照墙泥适度。若是按我家祖传下来的技法,用什么土,用什么水,什么时辰调配,讲究可多得去了!”
“干范是最要命的,炮匠最揪心的就是这事。可不是简单的让泥巴干了就了事,泥范上下内外都要匀干,最容易坏事的就是外干过快,内干不足,所以泥范都是通风阴干。”
说到这,关凤生目光悠悠,回忆起往日岁月。
“我祖父和我父亲在三十年前三藩作乱的时候,就在给尚家造炮,我在一边打杂,后来尚家败了,家里也受了牵连,不是李大哥,咳咳……怎么说到这了。”
关凤生收回思绪,继续说起这干模。
“如果时间赶,日头又掌握不好,那就得生火烘干,但必须得是小火缓干,否则范内的蜡就会先融。若是几千斤的大炮,光干模就要三四个月,北方至少也要两三月。只是小炮的话,北方春秋季里一个多月应该能干范,冬天就得奔两月以上了。而夏天不是造炮的好季节,泥范很容易过干崩裂,里面的蜡也会早融。”
田大由皱眉插嘴:“北方这季节还好说,可咱们广东正是多雨的时节,水气太重,花的时间多了许多。而生火烘干的话,蜡多少都会先融一些,铸出来的炮废率很高。”
这话让李肆想到了一件事,鸦片战争时,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视察虎门炮台军防,结果发现火炮多不堪用,其中一门炮的炮膛里居然有“可储水四碗”的大坑,想必就是因为泥范干得有问题而出的岔子。
关凤生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只有多造模多试,当年我父祖造的可是几千斤的大炮,现在只是造六十斤的小炮,干范上的麻烦应该会少很多。”
他看向李肆,眉宇间那层忧虑挥之不去:“两个月还是太赶了,就算一个半月泥范能出来,剩下的时间还得刮膛打磨,我和你田叔最多能照顾到七八个泥范,算来只能有一半废炮。如果只是造成炮样子就成,废炮也能交差。可听钟老爷的要求,是要能打响的成炮,那就算是小炮,只准有一半的废率,这要求也很高,万一有个闪失……”
听到这里,李肆心里也有了数。
“关叔田叔,咱们不用泥范。”
关田二人一怔,表情又丰富起来,往日那种吃惊却没那么明显了,多出来的是期待听到什么新鲜东西,他们的心境已经被李肆渐渐磨练了出来,不再像以前那样大惊小怪。
“那用什么呢?”
田大由还是配合了一下,出口问了声。
当然是用铁范了,说来还得感谢一百多年后的满清官员,和林则徐、魏源同时代的龚振麟。
龚振麟的铁模铸炮法是先用泥作出泥炮,将这泥炮分解为四到七节,每节分为左右两瓣。再对应每一瓣,用泥巴做出外范,外范上留了把手,还有能将各瓣相互连合在一起的笋卯。接着将铁水灌入每一瓣内外泥范里,就做出了这一瓣的铁范。
接下来铸炮,将铁范以笋卯扣合在一起,外用铁箍固定,内层刷上防止粘连的浆液,再插入炮芯,将铁水灌注进去,等冷却成型的时候,就将铁范的外瓣一块块剥下去,趁炮身红热时候打磨修整表面。再之后清理泥芯,旋磨内膛,就能成型。
只要铁模做出来,造炮的成本就大大降低,按龚振麟的计算,铸千斤大炮的炮工银,一门就得上百两,而用铁模则只要几两。
当然,李肆准备用铁模铸炮法的原因不是省钱,而是省时间。因为铁模的泥范是分瓣做的,所以花的时间很少,最多不过十来天就能搞定。而有了铁模,按龚振麟在《铸炮铁模图说》里的记述,四十名炮工,赶工的话,两天就能造九门炮,还是千斤大炮。
就算他们没有经验,诸多地方需要尝试,矿场上的炉工转到炮工,也需要一点时间适应,可仅仅四门小炮,应该是轻松之极。
听李肆大略一说,关田二人心中也稍微有了点底,这铁模铸炮法可不是什么高新科技,不过是思路变一下而已,等品味过来其中的关节,关凤生微微有些失落:“我这家传手艺,看来是要废掉了……”
第二天,钟上位就心急火燎地把白蜡灰浆之类的物料,还有诸多工具用船运了过来,同时还送来了炮样,也就是炮的资料。上面有炮的略图、尺寸、重量和炮身铭文。因为他们是冒造,也就是顶替以前丢掉的炮,新造的炮必须铸出旧炮的铭文。李肆专门留心了一下,看到“康熙三十八年,即补知县田从典,城守讯千总孟振监造,黄寨炉头米德正”的文字,李肆心想,白道隆估计也是在给前任总兵擦屁股。
再看看炮图,李肆无语,这就是所谓的劈山炮啊,其实就是稍大一号的虎蹲炮。外形扭扭拐柺地套着铁箍,就像根大麻花似的,而炮口内径小得可怜,估计不过三四公分,这六十斤的重量,想必是没对造炮的铁料质量有什么指望。
炮样有了,关田二人也明白了这铁模铸造法的奥妙,似乎马上就能开干,可两人的眉头依旧还皱着。
问题就出在铁料上,以矿场上冶炼的这种生铁来铸炮,那是铁定没戏。
“四哥儿,照我父祖的经验,这生铁还得再炼,可我这事就不太懂了……”
关凤生说起这个,看向李肆的目光就格外发亮,似乎在等着他把炼钢的诀窍拿出来。
和钟老爷白总兵的这场生意,怎么也不必用上钢,再说炼钢也还条件不足,先不说焦炭,李肆想要的耐火砖,还得看邬炭头那边的进展……
“四哥儿,你要的高岭土砖已经弄了一批,确实更抗火了,照你的说法,我又用它搭起了新的砖窑……”
被问到了具体情况,邬碳头才挤牙膏似的说了出来,李肆皱眉问为啥不早说,邬炭头还很是委屈。
“四哥儿不是要什么硅石砖吗?想着把那弄出来再说啊,可好像很有点麻烦。”
废话,当然麻烦了,高岭土耐火砖不过只比现有的耐火砖强了一些,它只是个过渡,还得靠它烧白云石砖和硅石砖,邬炭头忙乎的是李肆自身的计划,可眼前接手造炮这事正牵扯到生铁质量,李肆也不得不把他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