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宋-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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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我荣:“我乃是农家子弟出身,少年时也每日在田间耕作。我们那地方的乡民平日里喜欢耍钱,我也粘上了这个毛病,、掷骰子、斗鸡、斗促织什么都玩,没少被家严责打。后来长大了,钱是不赌了,但还是会养上几只促织玩。”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口用银丝编成的蟋蟀笼,一脸爱怜地说:“我这几个月的津贴还是立功后得的奖赏都用在这上面了,见笑,见笑。这人的爱好多种多样,有人喜欢钱、色,有人喜欢促织,有人喜欢读书,有人喜欢骨董金石,伯远你喜欢耕种也没打紧。这豆芽不妨留着,说不定回城之中还用得着。”
“豆芽发了就是用来吃的,怎么回城就用得着了?”孔贤一脸的疑惑,忍不住问,方我荣笑而不答。
说着话,队伍就已经走到蕲水河里。
一个月时间不到,河中的水已经彻底看不见了,河床中露出大片被太阳晒得发白的鹅卵石。
到处都是倒伏的破碎的攻城机械,很多地方还留着大堆灰烬。再看地上,到处都是大片黑色的痕迹。
一旦走近了,那片黑色“轰”一声飞起,竟是成千上万只苍蝇。
没有风,**辣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有浓重的腥臭在身周漂浮。不用为,这是死人腐烂的味道。虽然尸体都已经被搬走,深埋,可还是臭得厉害。
鹅卵石从中,水底的干泥里时不时还露出一截白森森的骨头,也不知道属于人体的哪个部位。
可想,这一个月这场战斗激烈到何等程度,伤亡又惨烈到何等程度。
先前还有说有笑的方我荣沉默起来,马蹄在清脆的响着,落到地上,腾起朵朵灰尘。
对面的蕲春城仿佛也不胜暑气,静静地听不到半点声音。
越靠近城墙,腥臭味更浓,简直就叫人无法呼吸。苍蝇也更多,不住落到人头脸上,赶之不尽,烦不胜烦。
突然,城墙上响起凄厉地大叫:“敌袭,敌袭,泗州军的魔鬼杀过来了!”
然后是惊慌的锣鼓声,先前还死气沉沉看不到一个人影的城墙上立即站起来一堆东斜西歪的士兵,他们胡乱地拿着兵器挤到垛口处,兵器胡乱地挥舞着。
须臾,用来熬制金汤的火点起来,有浓烟笔直升上天空,凝而不散。
“轰”巨大的风声传来,一柄巨大的三弓床弩的弩箭射了过来,惊得孔贤将头朝马后一缩。
但方我荣等人却依旧在马上挺直了身体,任由弩箭从头顶掠过,当一声射在身后,激起几点火星。
他举起骑枪,上面绑着一匹白布,大喝:“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下面是谁。有管事的没有,出来说话,你们的少将军孔贤回来了。若是伤了他,尔等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看不出他猢狲似的身子里面竟然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当真是声若洪钟。
说完,他禁不住摇了摇头:“头一回打白旗,还真有点不习惯啊!”
“少将军,什么少将军,直娘贼,定然是来赚城的,放箭,放箭。”上面的人还在乱糟糟地叫着。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响起:“都住口,且不要动手,让我看看!”
听到这声音,孔贤大喜,忙叫道:“刘复将军,原来是你,我是孔贤啊,我回来了!”
原来,城墙上刚才大叫那人正是孔彦舟手下第一大将刘复。
他定睛看去,顿时又惊又喜:“苍天,果然是少将军。少将军,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可是贼子押你为前驱,好叫我等投鼠忌器?”
还没等孔贤回答,旁边就恼了几个护送他的骑兵,齐声大骂:“你们这些只知道躲在城里的缩头乌龟,要拿下蕲春俺们自己知道打,如何做得出这种下做之事,当俺泗州好汉是你们这种鼠辈吗?”
孔贤连声道:“刘复将军,我是被王道思释放回来的。王军使说了,这仗再打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不如两家罢兵和谈。”
刘复大喜:“少将军你等着,我马上就叫人放吊蓝拉你上来。”
方我荣:“好了,少将军,我就送你到这里了,珍重。”
孔贤:“多谢方兄一路护送,珍重再见。”
“会再见的。”方我荣淡淡笑了笑,拨转马头,几个骑兵泼风似地走远。
第一百六十八章 死城(二)
进得城中,孔贤才明白方我荣先前所说的“这豆芽不妨留着,说不定回城之中还用得着。”
因为,这是食物,而城中已经断粮半月了。
半个月是什么概念,那是要死人的。尤其是在这大热天缺水的情况下。
本来,蕲春城中有几座小山丘,地下水丰富。在好年景时,外面有蕲水注入,只需挖地一丈,就能见到水。但这场大旱灾一到,往日水量丰沛的井水一夜之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城中的仅有的几处水源已经实行了严格管理,饥饿加上干渴,城中的百姓一片片如同秋天里的蚂蚱一片一片倒下去。
走到街上,眼前的情形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只见得到处都是倒伏的尸体,苍蝇已经彻底占领了这座城池,轰隆落下,如同给死人穿上了一件厚实的袄子,见人来,也不知道躲避,就那么贪婪地吸食着人肉。
腐烂的尸水带着白花花的蛆虫肆意流淌,白骨扔得到处都是。
臭味更盛,可因为嗅得久了,却也习惯,但那气息却熏得人直想流泪。
“这个,这个,怎么……”孔贤满面煞白,喉头滚动,想吐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先前在王慎那里所食的酒肉卡在食管里,滚烫疼痛。
“都快死光了。”刘复悲凉地长叹一声,一月不见,这个健硕的汉子已经瘦了一圈,满面都是胡须。头已经有很一段时间没洗过,又是血污又是灰尘,黏在一起,仿佛戴了一顶帽子。
“死光了?”
“死光了。”刘复点点头,目光里全是灰败之色:“当初军主撤回蕲春死守的时候收拢了将近四千人马,另外还征发了满城百姓,总数五万。少将军,你猜猜现在还剩多少?”
“多少。”
刘复:“做战部队还好些,阵亡一千出头,现在还有两千多一点。至于城中百姓,现在还剩……”他伸出四根手指。
“多少?四万?”
刘复摇了摇头:“四千。”
“什么,还剩四千?”孔贤头皮一紧,寒毛都竖了起来。方才刘复说城中有五万百姓,到现在只剩四千,那么,其他四万四千人呢?
都死了,这蕲春老城才多大点,横竖也就两条大街,一柱香工夫就能走个穿城:“这么多死人,往那里搁啊?”
“往哪里搁,那里搁得下就往那里搁呗。”刘复苦笑:“刚开始的时候,为了防止暑天生疫,死了人还挖地深埋。可埋这埋着,地就不够用了。拿把锄头朝个空地朝下一挖,就能挖出几具尸体。没办法,只能烧,可城里房子门板都已经拆光,连做饭的柴火都凑不齐,那里还能用来化人浪费。最后,大家也懒得管,随意找个没人的房子,把尸体朝里面一扔,直到再也塞不进去为止。”
他一脸的惨然:“都怪姓吕的那老匹夫。”
孔贤大奇:“吕师,这事同吕师又有什么关系?”
“不怪他又怪谁?”刘复气愤地一拍旁边那间屋的夯土墙,骂道:“老杀才实在可恶,直娘贼尽出馊主意,竟派了死士出城,拿了腐坏的尸体要去弄脏泗州军的水源。这些好了,倒是提醒了王道思那个狠人,人家索性也取了尸体,用投石车射进城了。这大热的天,死人一身都烂了,城中顿时起了大瘟疫。这满城的百姓其实八成是死于瘟疫,起因都是因为那姓吕的老畜生。”
孔贤听罢,心中一阵难过,半天才道:“这事我在做俘虏的时候也有所耳闻,将尸体射进城来这事是泗州军胜捷军的指挥使吴宪法,王道思是仁义君子,听说之后还狠狠责罚了吴指挥。”
“仁厚君子,仁厚君子,王慎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凶星。他能够以区区一个扈从,硬是在战场杀成正七品防御使,统军万余,管辖两州军政,可不是什么善良角色。”
孔贤摇头:“不不不,我相信我的眼睛。”
“希望如此吧!”刘复眼睛里的闪着渴望的光芒:“少将军,你这次回来是不是为和议一事?”
孔贤点了点头:“正为此事,王道思正要让我回城促成此事。他说了,只要父亲能够将舍妹嫁给他,立即撤围回黄州,让我军在蕲州安置。并上奏朝廷,招安我军。为表诚意,他也愿意放城中百姓出城求生。”
刘复面上露出一丝笑容:“如果能够接受招安,那自然是最好不过。死了这么多人,弟兄们又饿得快走不动了,谁都不想再打了。是啊,咱们虽然是判决,可再做会朝廷的官兵也不没什么打紧,只要王慎肯点这个头。他的恩主有是右相杜充,这事保准能叫朝廷点头。末将也不明白,军主死守蕲春做什么,张用、曹成的他们的援兵已经被王道思击溃,已经没有希望了,怎么还不肯走。少将军,此事就拜托你了,为了咱们孔家军。”
“军中的弟兄们当年随咱们一道从河北到开封,到两淮,现在又到蕲黄,这么多人马,现在只剩两千,断不能再死了,好歹也好给咱们河北好汉留点种子啊!”说到这里,他一揖到地,泪水一滴滴落下。
孔贤忙将手中用来发豆芽的簸箕放下,一把将他扶起,也眼圈发红:“刘将军你放心,我就算拼着被父亲责罚,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答应和王慎联姻接受朝廷招安,死了太多人了,这样的情况再不能继续下去。”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从街道旁边跃出一条黑瘦的身影,一把抢过地上的簸箕,叫道:“吃的,吃的。”
然后薅起豆芽就朝嘴里塞去,直嚼得嘴角全是绿色的汁液。
这是一个已经干得满面皱纹的男人,看他头发的颜色,年纪应该不大,却苍老成如此模样。
“找死!”一个卫兵提起腰刀就朝他背心砍去。
孔贤大惊:“不要!”
但还是迟了一步,锋利的手刀劈开那人的脊背。
却没有血流出来。
那人朝前一个趔趄,扑到身边的那扇房门上。
“轰隆!”门倒了,有黑压压一片东西倾斜而下,将孔贤和刘复狠狠地压在下面。
那是堆在屋中的,如同柴禾一样的已经半**的尸体。
第一百六十九章 死城(三)
黑云一样飞舞的苍蝇,白花花的大尾巴蛆。
黏糊糊冰冷的液体粘在身上,朝衣服里面沁去。
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死人身体如同和了水的烂泥。
孔贤只感觉自己的三魂六魄已经散了一半,痴痴地倒在地上,竟是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好半天,眼前一亮,终于能够吸进去空气,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卫兵从烂肉堆里拉了出来。
看着自己两手和身上全是不明成分的黄色液体,看到头发上,肩膀上爬动的蛆虫,孔贤尖锐地大叫起来:“拿水来,拿水来,更衣,更衣。”
“哪里还有水啊!”刘复和手下几个士兵随意应了一声,抽出刀子,随意将虫子从自己身上刮得扔在地上,然后“啪嗒”一声踩爆。
显然,他们干这种事情已经驾轻就熟。
这个时候,孔贤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将刚吃进去的酒饭都吐了出来。直吐得浑身是汗,眼睛里有泪花泛起。
刘复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心:“少将军,你没事吧?”
“我没事,先前吃太多酒。天气又热,酒气涌上来,有些经受不住。”
刘复继续叹息:“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越往城里走,前面的情形更是可怕。
地上的尸体已经懒得派人去收拾,就那么生生地摆在地上。
所有的尸体在太阳光的暴晒下肚子都高高坟起,时不时有轻微的爆炸声响起。
街上,有饿得身体发飘的人影走过来,又走过去,形容僵尸。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整个城就好象已经死去。
大热天的,孔贤只感觉一身冰冷。
他捏紧拳头,禁不住喃喃说:“父亲,看看你干的事啊……再不能这么下去了,再不能。”
恶心、反胃、崩溃……这些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孔贤此刻的心情,等到他进了父亲的行辕,才感觉好了些。
相比起外面白骨遮天的人间地狱,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孔彦舟的行辕位于州衙门内,里面植了许多香樟树,有风吹来,树叶哗啦晃动。绿意盎然,光影婆娑,极是清凉。
虽然城中大旱,但身为一军军主,却不缺水。
此刻,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