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逆风去-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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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自今日下午到晚上。
江湖的泪水终于混着雨水肆无忌惮地流淌下来,她原来是这么害怕,害怕着被一轮一轮的命运驱使着,必定会伤心,必定会屈服,更害怕——没有资格去伤心自己的屈服。
她还有着一层伤心,伤心着以为可以找到一个很好的伙伴,把往事撇开,可是这个伙伴——却如父亲一样,让她心惊胆战。
江湖悚然一惊,一踩油门,把车开回了家,几乎疯了一样上了楼,冲进父亲的房间,把所有的抽屉和柜子都翻了一遍。
父亲的抽屉和柜子里有不少文件,最重要的都被有关部门的调查组拿走了,剩下的东西都是无关紧要的,一些老资料老照片都是江湖看惯的。
江湖颓丧地坐在一片狼藉之中。她怎么还以为父亲会剩下什么东西?自从高妈妈的事情发生后,父亲应该已经警觉,不再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家里。
江湖倒卧在冰凉冰凉的地板上,仰首看着天花板。
周围一片漆黑。
她好像回到了天城山那晚,黑黢黢的夜,冷淡的月光,鬼影一样的山影,睡在身边的无情男人。
一夜又回到当初。江湖觉得冷,肩膀微颤,她抱搂住双肩。
她回想起那夜自己必死的决心,那时候死了,也不过是一只糊涂鬼,糊涂地来到这个世上,再糊涂地离开。
江湖怵然一醒。是不可以再糊涂了。
她头脑昏沉一阵清醒一阵,原本是熟悉的家,竟也陌生起来。她看着这处,是熟悉的,可是又陌生,不知道父亲藏了哪些秘密;她看着那处,是熟悉的,可一定睛,又陌生了。
黑暗里擒住她的不仅是伤心,还有恐惧。而她整个人趴在地板上终于感到了冷,行尸走肉一样回到自己房里,盖了被子又翻来覆去没有办法睡好,直到有人来敲门。她翻个身,不想理。
敲门声响一阵停一阵又响一阵,手机和电话也轮番响了起来,好像阵阵催她警醒的警铃。江湖只好爬起来,从猫眼里望了望。
徐斯板着面孔站在外头,冷着面孔,也是一副没有睡好的模样,领口开了两粒扣子,领子都没拉好,皱巴巴地耷拉下来。
江湖望了望墙上的石英钟,已经是早上六点半了。她一夜几乎没怎么睡,再看到徐斯,竟能平心静气地问自己,是打开门再和他谈吗?可是又有什么好谈的呢?
她望望父亲的房间,房门大开,里头遍地都是她翻出来的父亲的衣服、资料、信件、相片等等,乱糟糟的,如她此时的心。她不记得自己到底看了多少,有什么结论,也知道现在面对徐斯也无法给出结论。
手机又响了起来,江湖还是接了。
徐斯在外头说:“我们再谈谈。”
江湖说:“我们彼此冷静一下吧!”她把手机挂了,靠在门框上缓了好一会儿神,再往猫眼里瞅了瞅,门外已经没有了人影。
江湖扭头,清晨的阳光洒了进来,海棠花在阳光下翩翩飞舞。她擤了擤鼻子,逼着自己再度走进父亲的房间里,再乱,再惊惶,再恐惧丛生,也要把所有的头绪理一遍。
江湖把全部的资料又顺了一遍。找出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几封信件,仔细核对信件上的往来地址。
至少有一点,江湖知道自己进步了,就是不会再武断地伤害自己。
在一切疑点未能解除之前,她需要弄个明白。
江湖给岳杉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请几天假。岳杉有些奇怪,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江湖说:“没什么,日本回来以后没怎么休息。”
岳杉道:“你之前可不是这样。”
她有些担忧,江湖听了出来,她把话题岔开了,问:“岳阿姨,你什么时候开始为我爸爸工作的?”
说起这么个关于当年的温情话题,岳杉的心思果然被转移走,她把当年的事情记得很牢,讲:“你爸爸从温州进货开小专柜的时候,那时刚把腾跃还给你外公家。他从温州进了一批衣服,想做一个新牌子,就是后来的自由马。街道里分配我去了他的小加工厂做女工,我学过会计,又给他兼出纳。”
江湖问:“为什么要叫自由马呢?”
岳杉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红旗集团所有的牌子都是你爸爸想出来的,自由马、小红马什么的。也许是取千里马跑得快的意思吧!”
千里马的意思?江湖哂笑,也许。
她还瞒着岳杉的是,她托人托关系去见了那位以前只打过几次交道,却和父亲关系匪浅的沈贵。本来江湖以为探沈贵的监应该很容易,没有想到沈贵一案又牵连出一些其他领域内的经济犯罪,故对探监人员做了十分严格的审查。
江湖心急如焚地等了两天,才收到通知可以去探监。
又是一个下雨天,冬风瑟瑟,冷雨潇潇,刺人心骨。
江湖进监狱看守室的时候,外套的肩膀处淋湿了一片,出来时,淋湿的地方没有干,而天气倒是放晴了。只是天空仍旧阴霾,世间万事万物都变成了灰色。
江湖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走着,这天她没有开车出来,手里擎了伞,伞倒是慢慢地干了,她才发觉自己竟一路走回了家附近,已走到了甲级医院门口。
她抬头就看到医院大楼上鲜红的红十字,就像一座凛然的十字架,刺入她的双目。江湖撇开头,慢慢走了进去。她不知怎么就进了两腺科的病房,正是探病的时间,人进人出的,没有医生和护士来拦阻她。
江湖走到了海澜的病房门口,门微微敞着,海澜的声音传出来。她零零碎碎听懂她唱的是粤语,歌词是这样的——
越过高峰,另一峰却又见,
目标推远,让理想永远在前面。
路纵崎岖,亦不怕受磨炼,
愿一生中,苦痛快乐也体验。
愉快悲哀,在身边转又转……
她的嗓音还是这么动听,江湖记得海澜有一副好嗓子,做过酒吧的驻唱。这是她旁观过的苦痛人生,原来别人的人生里也有理想和不亚于她的苦痛,但仍能惦记住那一份愉快是多么荣幸。
江湖停驻在门外,听着海澜把这首歌唱完,一直到里头的人问了一声:“谁在外面?”
有个剃了光头脸色苍白穿着小病号服的小朋友跑了出来,看见江湖,笑眯眯地拉住她的手,说:“姐姐,你也觉得海老师唱得很好对不对?”
江湖再要回避也来不及了,只得被小朋友拉进了房内。
海澜比上一回还要清瘦,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髓,随时都会枯亡。
江湖见之一惊。
但是海澜转过脸来,面对江湖的表情却是充满了善意,显得她的脸庞有一种美丽的光辉。
海澜房内还有两个小朋友,都穿着小病号服,乖乖坐在她病床前的椅子上。
海澜说:“你们快回病房吧,爸爸妈妈都要来看你们了。”
门外有护士进来,说:“孩子们,可以走了。”
小朋友们都依依不舍地同海澜道别,看得出来,海澜很有些孩子缘。
她也是依依不舍地看着孩子们。此情此景,太令人难过了。
江湖心下恻然。
病房里终于只剩下她同海澜两个人了。
而海澜招呼她,“江湖,这里坐。”
江湖骇异地望住海澜。
海澜只是慈蔼地看住江湖,“上一次,我一下没认出你。你长高了,人也漂亮了,就是娃娃面孔没有变,不过也比中学的时候显得长了些。”
江湖默默地走到海澜病床跟前,她还挂着点滴,旁边放了座什么检测仪器,看起来病况并不乐观。江湖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她暗暗懊恼一束花一个果篮都没有买。
海澜只是很温和地说:“我很高兴你还能来看我。”
江湖嗫嚅了一声,“海老师。”
“也很高兴你还叫我老师。”海澜轻轻喟叹,“我实在不怎么配这个称呼。”
江湖的心一抽,她突然在想,高屹的一些事情,海澜到底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于是,她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开口,“海老师,你会不会怪我?”
海澜仍是温和地瞅着她,“为什么要怪你呢?你当年和我说的话都很对。人做错了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做错事情,就不用有任何的愧疚。”她伸手过来,握住了江湖的手,她的手很僵硬,但是却很有力,“我后来听高屹说,这些年你的心里也不好过。其实我一直想找你,想跟你说,高屹妈妈的去世是和你没有关系的,那都是我的错。高屹也没有怪过你,他怪的其实一直是我。”
江湖心一沉,几乎脱口而出,“不,那不关你们的事!”可余下的话哽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海澜笑了笑,“所以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把别人的错揽在自己的身上。不要这样,这样不好。”
江湖望住海澜,她温婉的笑容还有昔日的影子,让人望之平静。她想,她有点懂了为什么高屹会爱她。高屹一直无法平静的内心,是需要这样的眼神安抚的。
海澜同她讲:“我没有资格来怪你,或者其他任何人。在这件事情上,我的年少轻狂和不知轻重,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对高屹,对他的妈妈,还有对你。得到任何惩罚,都是应该的。而因为这个病,让高屹可以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已经是最大的救赎了。”
江湖眼内起了蒙蒙的白雾。
原来每个人都在用他的方式为自己的错误偿还代价。海澜说她没有资格责怪任何人,因为所有的错误都是她造就的。可是,整个事情不是这样的。
江湖很想这么说出来,但,她知道自己无法说出真相。她甚至要掩盖这个真相。这让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实在是太纠结太内疚了。
海澜被江湖吓到了,抽出面巾纸递给她说:“真的,江湖,你不要难过。我听说你家里出了很大的事情,你一个人挺过来很不容易。但凡站了起来,就不要再跌下去。人生是一道一道坎,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江湖只是不停点着头。
出了医院时,天已经擦黑了。海澜本来想留江湖等到高屹,可江湖却是在想,还要见高屹吗?她哪里有立场去见呢。
她找了借口出了病房,走出了医院。
她又走到了社区里的小花园,坐在石凳子上,独自一人,双目无神地看着暮色落下,路灯一处一处亮起来。有老人吃完了饭,在花园里下棋聊天,身边放着收录机,播着故事广播。
江湖的身边多了人气,毕竟人还在现实生活之中。她用双手捧住脸,重重地叹了口气。
海澜说没有资格怪任何人。江湖在心内想,我有资格怪别人么?
故事广播内的播音员抑扬顿挫地播着老故事,这么巧,是金庸先生的《神雕侠侣》。柯镇恶在向杨过讲述他的父亲曾经的恶贯满盈,于是杨过面对有杀父之仇的郭靖,再也无法下手。
可是仍是要面对的。似乎是片刻之间下了个什么决心,江湖坚定地走出了小花园。
大楼的门口停着辆老别克,有人斜靠在车身上抽着烟。他这一次衣衫齐整,人也精神了很多,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等得久了,整个人有种难言的落寞。
江湖叫了一声:“徐斯。”
徐斯把头转过来,“怎么都不开机,把电话线也拔了?”
这几天,江湖只想让自己头脑安静,所以把家里的电话线拔了,手机也关掉。看起来,徐斯对于他们的这一段感情,用的是一种较为认真的态度。
江湖心中不是没有起了一波翻涌。
然则,不过几天,他们之间除了本身的误会,还有了那些夹缠不清真假不明的怨怼。她感到很累,再想,罢罢罢,也许一切该就此终结,若不终结,她早晚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怨怼,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江湖说:“我想休息几天。”
徐斯掐灭了香烟,问:“你想好了吗?”
江湖平心静气地讲:“我已经全都想明白了,我们之间本来就是从交易开始的,这是一场博弈,我技不如人就应该愿赌服输,现在鸣金收兵,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吧!”
徐斯在静静地看着她。
江湖自嘲地笑了笑,“徐斯,我知道你也觉得委屈,明明很正确的商业计划,被我搅和成一团乱麻。好好谈个恋爱,也会无端端多这许多烦恼。好了,我不跟你争了,就这样吧。”
徐斯狠狠盯着江湖,见她说完就要进楼房,他及时伸手过去拦住了她,“江湖,你是什么意思?”
江湖又笑了笑,“我只是想,我们这样你猜忌我我猜忌你,你算计我我防备你有什么意思呢?要不了多久我们都会怨恨对方,何不现在做个了断,大家都免除了后患。”
徐斯忽然也笑了笑,缩回了手,眼神犀利,“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江湖平静地看着徐斯。
徐斯抬手扶了扶额头,再放开手,“我倒是真不该费这个心。”
江湖说:“是的,我们都不是第一次和情侣分手了。”
她说完,徐斯已经摔门坐进了别克,一踩油门,飞驰而去。
江湖呆呆地站立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伸手摸了摸脸,原来是泪,不知何时落下的。
深夜,又是冬季,这个城市的夜变得凄清寒冷。
徐斯的别克犹如迷途的马,莽莽撞撞地在马路上盘旋了好几个路口,都没有离开江家的小区太远。
他在一个红灯口,刹停了马达。
不是不窝火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