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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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间含笑,似有新春绿意隐隐而发,道:“若非瞧着你这会不济事,我定然要揪了你的耳朵回去慢慢拷问。”
姨母面上渐冷,似对他般亲昵作色实不能忍,黑着面孔将头侧转去瞧殿内梁柱上雕的凤凰。此处名为桐疏殿,园内种着的自然便是梧桐,殿中柱子之上刻着的便是翱翔九天的凤凰了。
我也被太子殿下这话惊住,没来由咳了两声,感觉到嗓子眼里一阵咸腥,已是忍也忍不住,“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抚胸叹道:“太子殿下忒也凶狠了些。青鸾被你吓得吐出一口血来,这会胸口还痛得厉害。请容青鸾回去歇息吧。”
他上前两步,面上似有担忧这色一闪而过,连连点头道:“本王陪青儿一同回去休息吧。”
这话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本仙以为,太子殿下一心想要将我拿捏在手以要挟修罗爹爹,不过是场战争而已,自然不必投诸太多心力了。不过又一想,——也对,若是我这棋子出个三长两短,到时候天界跟修罗界打了起来,可如何是好?
但眼下姨母对我恨之彻骨,若此刻我不肯与太子殿下同行,万一她再打我一掌,可不是顽的。
我眉眼弯弯,笑道:“那就有劳太子殿下了。”作了个请的手势,岂知他却从袖中掏出块帕子来给我:“快将面上血迹擦擦干净。”
我抬起袖子来,将口中鲜血皆擦了个干净,笑道:“哪里敢劳太子殿下了。”
他手中这帕子带着香气不说,帕角还绣着朵紫色的海棠花,正是海棠仙子前几日托了流年私下送的帕子,若是被我这仙给污了,不定便被海棠仙子给记恨在心了。但眼下不用这帕子,瞧着太子殿下的脸色也黑了几分。
我心中暗暗好笑,指着那帕子故意道:“青鸾于针线之上从来没有天赋,瞧着这上面海棠花儿绣得倒是活灵活现,万不是法术幻出来的。非是青鸾不肯用太子殿下的帕子,而是怕污了这帕子之上的海棠,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他闻听此语,将那帕子随手便丢至地上,叹道:“既然青儿不肯用,留着也是多余,不如扔了算了。”上前一步来拉我之时,右脚正正踩在那帕子一角的紫色海棠之上,也不知他从何而来,再抬起脚时,那帕子之上便沾了泥污,那紫海棠便无端带了几分凋零之意。
我心中暗惊:太子殿下出手毫不留恋,这也罢了。我记得那海棠仙子生得我见犹难怜,又对他痴心一片,也换不来他半分怜惜,丹朱当初也是他自己亲口订的太子妃,如今也被气病在殿中,他竟然也不肯前往一步,将来我若真嫁了他做侧妃,盛宠之时万般皆好,若荣宠不在,岂不将一生折辱,也不能换得他多瞧几眼?
——太子殿下忒有些无情了。
我心中虽无合适的人选,但却打定了主意,万万不能嫁了给太子做侧妃,一生屈居丹朱之下,不得开心笑颜。还不如嫁了给岳珂那厮,虽说他有健忘这毛病,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好了。更何况我与他也算得知根知底,东海龙王妃纵是有些厉害,但我若不去招惹她,她定然也不会来招惹我。
但现下太子殿下兴致正好,我倒犯不着与他对着干,万一他气恼之际将我丢在姨母这里,再受她两掌,倒是大大的不合算。
我乖顺由得他拉了我的手,带了我离开了桐疏殿。
雀罗殿内,流年探头探脑瞧了好几回。直到太子殿下笑骂道:“滚进来。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流年小跑步走了进来,极难开口一般:“殿下,东海龙三殿下在宫门口候着,前来探望掌吏。”
自太子殿下搀着我离开桐疏殿,回了清华宫不过一个时辰,药君被仙童相请来了一趟,留下了许多丹药摇着头走了。我抚着胸口,只觉该处疼的厉害,虽饮了好几杯茶,口腔之内的血腥味却难以袪除,正坐在椅上歇息,闻听此言心下暗惊,这消息也传得快了些。
太子殿下面上神色一僵,许是与我所想一般无二,不过眨眼,复又笑道:“闻听得青儿与岳珂交情尚不算好,怎的今日你方受伤,他便出现了?莫不是你脚上那条红绳在作怪?”
我心中一跳,连忙捂着胸口一幅要呕吐的样子,大大灌了一口茶下去,才道:“太子殿下这不是说笑么?青鸾与东海龙三太子向来是对头,从前也不知打了几场架。若非有旧怨,怎会扒了他的龙鳞?”
太子殿下虽然从来笑如暖阳,但这不过是台面功夫。他既然能向姨母亲去提亲,且姨母也已答应了他,此时我若不能想法退了这门亲,也不能拖累了岳珂,教他与太子殿下为敌。
也不知他是信还是不信,只是似笑非笑盯着我瞧。
我咬咬牙,又道:“至于那根红线,不过是拴凡人的,殿下若是觉得这根线神奇,不如小仙去月老哪里多求几根来,替殿下捡几位仙子瞧瞧,看殿下能不能对这些仙子动心?——对了,今日龙三殿下前来,定然是想瞧瞧我有多狼狈的。他定然幸灾乐祸得很。”
正说着,殿门口已有人笑道:“掌吏还真没说错,本王今日前来就是想瞧瞧你这狼狈样子的。”
龙形虎步,人已到了近前,正是岳珂。
流年指着他喃喃道:“小仙还未通传完……”
太子立时斥责道:“流年休是无礼,还不退下?”
流年讷讷而去。岳珂与凌昌见礼,我瞧着很怕他想起旧事,眸中若有怨怼之意便极是不好。岂料他神色自若,不见一点心伤之意。倒令我放下心来。
太子殿下请他入坐,他便就近捡了我身旁的位子坐了一下来,目光只在我面上扫来扫去,忽然出声道:“我瞧着掌吏面色苍白,难道在太子殿下面前逞强?闻听太子殿下已向鸟族首领求娶掌吏,不久之后掌吏便是侧妃娘娘了,本王在此恭喜太子殿下与青姑娘了。”
世间春恨
我闻听此言,险些失手丢了手中茶盏,也不知是胸口痛还是心里憋闷,立时扶了椅子艰难站起身来,头也不回便望外走。
太子殿下喜孜孜道:“闻听三弟知香惜玉,今日这话正说到了为兄心坎上!”寒暄两句又大步而来,扶了我手臂体贴道:“信芳院离这里有点远,青儿不如就在这殿里歇息了算了。”
我推开了他的手臂,背对着岳珂淡淡道:“三殿下好没道理,青鸾虽是一介孤鸟,但也由不得别人欺负。”心里没来由泛起了一股酸涩之意。我本以为他应懂得我,但想来是我高估了他,居然这时候跑来恭喜,说些三不着两的话,真是枉我们相识一场。
太子殿下愕然道:“谁敢欺负青儿?本王替你出气去!”
我盯着他的双眸,那里温暖如春,如若他不是天界太子,我定然相信此刻立在面前的男子对我有两分情义,但他偏偏是天后之子,战神之孙。
我自嘲一笑,捂着胸口道:“欺负我的人,不正是太子殿下你么?丹朱表姐贵为公主,自然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青鸾不过一介孤鸟,无依无靠,就得屈居她人之下做小么?”
他目中春色立时凋敝,垂下了眸子来,竟然有了三分示弱的模样。我何时见过高傲的天族太子做出这般模样呢?紧盯着他咄咄逼问:“太子殿下凭什么以为青鸾会甘居丹朱之下呢?”
他伸出手来,似要扶我,又像理亏一般缩回了手,盯着自己的手指瞧上一回,我也歪了头去瞧,他的双手骨节修长,皮肤白皙,好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哪里能体谅我这个品阶低下的地仙心中所想呢?
“此事……此事本王确有不是。但是……但是成亲之后,本王定然会对青儿宠爱有加,千依百顺。”他双目灼灼如铁,直视了我的眼睛,似要向我保证一般。
本仙虽一万四百多年,但这四海八荒所见结成姻缘者众,恩爱者寡。譬如姨母,姨父虽过身一万多年,但时至今日她尚心存怨怼,自然算不上恩爱。
再譬如姨母身边的苍鹭大总管,她虽将夫婿收了法力踢了出去,但她自来跋扈,自视甚高,总是压了夫婿一头,这婚姻也算不得和谐。
小鹌鹑总算是个温柔和顺的吧?但与雄苍鹭也不能白头。
东海龙王妃与龙王貌合神离;天帝风流花心,两女一夫争斗不休,家宅不宁,闹得四海八荒各各皆知。
至如今倒教本仙摸清一个道理来。
我大大后退了一步,微笑道:“太子殿下能向青鸾求亲,青鸾固然荣耀百倍。可惜青鸾与殿下不能两情相悦……自然不能做夫妇,这总是桩憾事。据青鸾所知,夫妇者,二人一体,总是最为亲密之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显恩爱,但再加一个人,未免大煞风景。殿下不觉得挤,青鸾也觉着挤得慌。这门亲事,还请作罢。”
太子殿下一张三月如风的脸顿时如酷寒三九,冷得能掉下冰渣来。他紧跟着上前两步,攥紧了我的双手手腕,凝声道:“青鸾此言可是真心?”
我虽知自己难逃做棋子的噩运,但事到临头,总还要挣扎一番才能心甘,当下目光平视,坚定如初:“青鸾虽然算得上泼皮无赖,但终身大事却决不肯委屈自己一星半点。能得殿下另眼相看,本来美事一桩,但青鸾只怕自己无福消受,还请殿下取消婚约。姨母答应这门亲事,不过迫不得已,为了丹朱公主不被殿下所嫌弃,还请殿下三思而行。”
手腕之上一阵剧痛,我咬牙不语,但面上肌肉已是僵硬,心口更是疼得厉害,眼前已有金星直冒,生生接了姨母几掌,当时咬牙忍着只是一口气撑着而已,如今诸事俱完,聚集勇气将退婚之意明说,心中已带了点迷糊之意,眼前太子殿下的脸越来越模糊,腕上痛意也越来越钝,朦胧之中只听得他阴恻恻道:“你不过就是喜欢那鲛人公子的一头长发与歌声罢了,等我割了他的舌头来给你,看你还欢喜他不?”
我心中最后一丝清明极是疑惑:这个鲛人公子是离光么?本仙是喜欢离光没错,但好比妹妹喜欢哥哥一般,倒没想过与他一生都闷在珊瑚城中过下去。
眼前一黑,终于彻底失去了知觉。
等我再醒来之时,房内夜明珠闪着柔光,床头立着的人冷冷哼一声,斥道:“你这小呆鸟忒也没有出息。不过就是哥哥向你求亲,便喜得晕了过去,整整昏了三日,真是丢脸。”
我张了张口,极想分辩一句:小仙那是被吓得,非是惊喜。但嗓子眼里似冒烟一般,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人见我如鱼搁岸,只无声的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气呼呼端来一杯冷茶喂了下去。这于我不啻天降甘霖,等将嗓子眼润湿,才终于艰难起身,胸口立时有巨痛传来,我禁不住痛呼出声,低低道:“多谢同娑殿下。”
他虽恶作剧,但心地并不坏,不过是天帝与天后的幺子,宠得有些过头罢了。
被我这番郑重道谢,他颊边反染了一抹绯色,胡乱摆手道:“平日瞧着尖牙利齿,怎的这般不济事?各界王子公主今日午时已到了天庭,此刻太子哥哥正在宴饮招待来客,自然抽不出身来,才留了本王在此照料。你只要记得将来与太子哥哥成了亲,与嫂嫂好好相处,别与他添乱就成。”
他这番话听来极是刺耳,我平日本也能忍得下去,但偏偏被姨母打了之后,反将以往辛酸之意激了起来,倒便得再不能忍,一字一字道:“太子殿下犯糊涂,同娑殿下也跟着犯糊涂不成?青鸾不会与太子殿下成亲,所以同娑殿下大可不必担心你那丹朱嫂嫂会在我手上吃亏!”
“就知道你不知好歹!”同娑殿下少有的气红了脸,拂袖将桌上茶杯扫落地下,来回在地下走了几步,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太子哥哥若认真挑起来,四海八荒有多少公主仙子等着被他多瞧一眼?只今日来的那些公主们,便有不下十数个围着太子哥哥转,他怎么就偏偏遇到了你这个刺儿头?长得虽然也算不差,但这脾性却倔得厉害,往后有得你苦头吃。”
我知自己从来算不得讨喜之鸟,不像八哥鹦鹉之类,尚有学舌一途。更不能将甜言蜜语说得由衷,当下便有些自暴自弃道:“青鸾野性难驯,至大的愿望不过就是盼着太子殿下开恩,能将青鸾发放回女床山做个逍遥地仙,过些无拘无束的快活日子罢了,哪里能当得起太子殿下青眼?至于什么太子侧妃,更是从来也没有想过的事情,与丹朱表姐和平相处,委实太难,还请太子殿下另请高明,青鸾做不来,也不愿俯低作小!”
同娑殿下指着我似乎恨不得像姨母一般将我力劈掌下,半晌方怒道:“不想做小也便罢了,竟然还欲擒故纵,图谋太子妃之位,青鸾,你这招使得好了,使得好!”
我茫然瞧了他一眼,明明本仙自以为拒绝的十分彻底,这位同娑殿下就算不懂鸟语,但我今日确确实实说的是人话,为何还会被他曲解成了欲擒故纵?
有时候,我企图一遍遍想向别人重申我的初衷,但结果总是背道而驰。这些人非但不能以良善之心来理解,偏要一味的往恶处揣测,真正悲哀。
但更悲哀的是,起先我竟然还试图想让这些人了解我。如今也算明白了鸡同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