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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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钩铁环虽是女子,却依旧是原本服侍巨子的部曲之一。陈祭月是取中金钩能隐忍又聪慧,铁环性格虽粗疏却武艺高强,才委屈她们俩派去给陈十七当婢女。
委屈倒是不委屈,只是看起来快被人拐跑了。
最少聪慧的金钩说起十七娘子都带着满满的钦佩和敬意。
说起来,陈十七似乎是消停了。每三天去探望少夫人季祁娘,每十天去探望安王妃。所有官家夫人的邀帖请诊一概婉拒,连南陈在京子弟的家眷也没往来。
那其他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呢?
看病。
先是百胜侯府一个粗使嬷嬷突然冲来跪着磕头,哀求十七娘子去看看她的女儿,完全不顾引路的管事嬷嬷喝斥。结果十七娘子还真应了,金钩铁环还怕是什么陷阱阴谋,里里外外的察看,真的就是破旧的下人房,和一个枯槁上过吊只会哭的少女。
但是什么病呢?不知道。金钩铁环都被赶出去守着,等娘子出来,铁环忍不住问了,十七娘子只淡淡的说,「医者当为病家讳。」,然后收了粗使嬷嬷给的十个铜子。
然后?然后就好了。挨过板子的粗使嬷嬷带着日渐容光焕发的女儿,每每十七娘子出入百胜侯府,都在道旁磕头。还是十七娘子跟她们说,自己还没死,受不起才算是了事。
勋贵家都有着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当然下人也跟着这么着。没多久,就有别家的嬷嬷婆子,畏畏缩缩的来叩门求医。娘子问了病征,有的容金钩铁环听,有的却把她们遣出去。
但大半都不在乎出入下人的偏门,真的就上门去诊治。金钩铁环通常只能守门,不知道什么病,也不知道娘子怎么治,但治好了却是铁铁的,就这么口耳相传的几乎治遍了大半个京城,从高门奴仆到平民百姓。
「平民百姓?」陈祭月有些胡涂,你说替高门下人治病这还有点道理,施恩于危难,这些高门下人其实颇有人际关系网可供利用。但平民百姓有什么用处?
金钩一凛,「少主,十七娘子虽然自言只是沈迷医道,事实上是菩萨心肠。并不是…」
狡诈奸滑的女人!真把他们北陈最忠心的部曲给拐跑了!
陈祭月深吸口气,尽量平静道,「接着说。」
金钩居然担心的看他一眼,害他郁闷的想大骂。「…起初,是一户屠户家。那真…属下都觉得下不了脚,血腥脏乱得很,连地上都油腻腻的,十七娘子却坦然无事的走过去。本来属下想拦着…」
她出现既沮丧又羞愧的神情,「娘子回头问我,『何谓兼爱?』属下愧不能语。」
陈祭月哑口无言,片刻才闷声道,「妳的确当愧,但能够自省,也就罢了。之后呢?就又莫名其妙的治好了?」
金钩收拾情绪,「那次比较麻烦,十七娘子独自看了很久,还回来画了图样,打了一把精细的银质笔刀,还有一个奇怪的器具,配方熬药,准备十天才又去。」
她偷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陈祭月,小小声的说,「属下这次违了娘子嘱咐…站得稍微近些。含含糊糊听娘子说,不过是『时女』,不会疼的,而且可以安心出嫁。」
陈祭月像是脑门上劈了一道霹雳,轰然作响。
看金钩一脸蒙懂,大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他是知道的…
石女!
他初任推官时,就有两官家闹上大理寺,一个年轻夫人自缢身亡,父母不甘,公婆委屈,最后吵嚷出来,仵作不敢相验,最后是请了个胆大的稳婆来验尸。
最后验出是石女,娘家夫人立刻昏过去。这件案子私下和解,不了了之。
据稳婆说,这是不治之症,不但无法生育,而且通常命不长久。
「治好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金钩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时女」,但看少主应该是知道,而且是很严重、不能对人言的病,幸好她连铁环都没敢说。
「治好了,真治好了。」金钩连连点头,「那个屠户家小娘子打小就定亲,得了这病却死活不肯嫁,硬要退亲。可她那当木匠的郎君是个有情义的,咬死不肯退。现在可好了,在办嫁妆了,年前要成亲呢。」
「为什么呢?」陈祭月茫然的自言自语,「陈十七…这本是妳扬名的机会。」
金钩有些不平了,「娘子没有要扬名啊。十七娘子说,这些女儿身耽疾病,是大悲,但是父母血亲为她哀损求医问药,爱若珍宝,不因她是女子就当草芥,这是大喜、大福。她说这些不是她的功劳,是那些父母血亲的功劳。」
她低头嘀咕,「少主…总把十七娘子看得太坏。她虽出身南陈,却有北陈侠墨儿女的风骨。」
陈祭月扶额。他终究赔掉了一个最忠心的部曲…说不定是赔掉了一整群。
就知道不该跟南陈那群满肚子鬼的书生仔谈什么交易…赔得一塌糊涂!他非好好写信去念念他老爹不可。
徘徊 之十二
但他连写信的时间都没有,又忙足了一个月,才把这群纨裤子弟的破事算是查完备足资料了。
反正往上一送,上面要怎么判,该伤什么脑筋,就与他无关了。
只捞到饱餐一顿,好眠一觉,然后…然后他就知道自己就是该死的倒霉鬼了。
祸福相倚,有好消息当然也有坏消息。
好消息是,少夫人季祁娘怀胎满六月,已经恢复到健步如飞,并且可以把太吵闹的世子爷踹出院子,胎气稳如泰山,陈十七已确诊为男胎。
难以归类的消息是,陈十七和御医起冲突。御医对陈十七开的食膳方子吹毛求疵,向来温恭的陈十七却冷下脸来,「跨不过礼防的大夫,果然是儒之小道。我没那闲工夫教导钻营小道者。」
御医大人自然是怒了,吵了几句没讨到好,恼羞成怒,「妳这三姑六婆之辈也敢称大夫?!妳不也只看女人?妳就跨越了礼防?!」
陈十七极度轻蔑的看了御医一眼,「看男子的大夫海了去,还常常治不好。我专治女子疑难杂症,倒有八九成治愈。做人总是要留点余地,小道之人还是要养家,留点米粮给你们餬口吧。」
御医嘛,气性总是大一点的,所以气得吐血,拂袖而去,听说没啥大碍。
…同行难免相忌,口舌之争而已,应该无事…吧。
坏消息是,海宁侯「病愈」重领京城兵马监,柔然公主返回公主府了。更糟的是,前些时候只流传在官家勋贵间的陈氏徘徊前事,已经在百姓间热烈流传开来,版本还真真的。
这是最糟糕?不对,只有更糟糕。现在最轰动的杂剧是哪两出呢?「打杀金枝」和「怒铡驸马」。
人家写戏聪明的,把故事定到汉朝去了,剧情也是一分两半。「打杀金枝」的坏女人是匈奴公主,毒死臣妻强抢臣婿,后来被汉朝大将军在乱军中掳获,知道是这样蛇蝎美人,绑在金廷,让人扔石头扔死了。
「怒铡驸马」就更扯了,贪求富贵的新科状元得公主垂青,暗地里勒死了自己的新婚妻子,还把她悬在梁上伪装自缢。不得了,老天看不过眼了,发雷轰断梁柱,烧了绳子,让这可怜的女子死而复生。最后女扮男装,一路过关斩将的成了探花郎,琼林宴上解发直告御状,天子震怒,将这个贪荣华富贵谋杀发妻的驸马爷直接铡了。
好么,你禁吧。禁了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可不禁呢?分明就是影射得昭然若揭啊!
在朝为官总是会有政敌的,柔然公主又特别会拉仇恨。好不容易公主驸马和谐了,一起赴宴了,总是有不和谐的人故意点这两出戏啊!于是公主耐不住翻桌,海宁侯把茶碗扔上戏台,把请客的主人惹毛了。
惹不起总躲得起吧?聪明点的当家主母请客邀宴时,就会「忘记」给这对贤伉俪发请帖了。
陈祭月觉得很疲倦,并且有徒手接烫手山芋的感受。
忒能惹事,忒能惹事!短短两个月!原本只有十之二三的恨意就能引来一个刺客,现在完全破表的恨意…绝对不是一个京城兵马监,而是整个西大营啊!
他揉了揉皱得发疼的眉间,咬紧牙关决定去大理寺点个卯就去警告那个号称「什么都没做」,结果捅破天的陈十七。
但进了大理寺,为了那个勋贵破事被层层敲打,有的要他瞒这个,有的要他改那个。用尽心机,打了无数太极,等能脱身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
所谓的怒气真的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等他骑马去陈十七的宅子时,只剩下疲倦的无奈,发不出火了。
月已中天,她在廊下欣赏一盆雪白月季。花大如拳头,华美若牡丹,暗盈馥芳,枝瘦若不胜其花,颤巍巍的微垂。
「少主还没吃饭吧?铁环,请厨下备膳。」陈十七转头吩咐,然后与陈祭月见礼,「少主为官原是为了北陈未来探路,切不可本末倒置,熬坏身体可不值当。」
…所以他才讨厌跟这女人说话。每个人在她面前像是琉璃做的,一眼望穿!连他老爹大发雷霆之怒,罔顾他再三解释,结果这个见没几次面的女人一口就道破了!
他根本不想,也绝对不愿意和南陈女人探讨这个问题…本来就是北陈家的事。所以他很生硬的转了话题,「这不是安王妃送来的吧?」
「嗯,安亲王府也寻不出这么粗糙的陶盆…但也没有这么漂亮的白月季。」
陈十七也乖巧的顺着说,「是西市卖花翁偷送来的…原本想扔下就跑,差点被你们家部曲当刺客打了。早跟他说不用,结果死活要送。我就跟他讲啦,我的规矩就是仅收诊费,但花真的很漂亮,我很喜欢,你让我买吧。别人是杀价,我却只能争着加价。后来我说,五两银子我就收下花了,以后有好的再来我还买,不然以后我要绕着走了,他才勉强应下,还很难为情的…」
「你给他的谁看病?」
陈十七沉默了一会儿,「孙女。其实真的只是小病。」只是一个大一点的烂疮,就是皮肤不太好,长得位置也尴尬而已。几服汤药调理体质,洗涤去脓,小心照顾就好了。
但这么一点小病,常常复发的小病,却让那少女和母亲抱头痛哭,一家子愁云惨雾。自己吓自己,乖巧听话的女儿,怎么会得了脏病。
其实真不是。
本来有满肚子的话想骂,但看她露出那样惆怅不忍的神情,想咽下去哽得慌,想骂出来哽得更慌。
幸好这时候晚膳来了,摆在廊下,他借着吃饭设法努力吞下去。等他用完饭,金钩收拾下去,秉烛而上。
终于把月季希罕够了的陈十七走过来,端坐在陈祭月对面,「少主,我也是墨家子弟。我知道『摩顶放踵利天下』,所以我行医不问贵贱。但我在利天下时,附带我自己一点点私人的小算计,总该是可以的吧?」
其实应该非常讨厌她。她什么都在利用,利用北陈的保护,利用南陈的护短,甚至利用自己的可怜…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
应该讨厌她才对。
但她就坐在这里,比起初见时,白发更多,几乎寻不出黑发了。慧极必伤。
她并不喜欢如京城仕女留浏海,而是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美人尖、如玉般的额头,听说她曾经是明艳少女,的确轮廓上还残存着那点明艳…但也只是残存而已。
今年她才二十岁。二十啊,双十年华。但看看她,看看她。几乎寻不出乌黑的白发,映着月光颜色越发淡的琥珀色瞳孔,憔悴苍白,只剩残余的一点丽影。
真的,没办法讨厌她,甚至很难责怪她。
沉默良久,陈祭月才松了眉头,「打人不打脸,那两出戏…根本是连珠耳光,脸皮都被剥下来扔地上让众人踩了。」
「那真的是意料之外。」陈十七淡淡的笑了,「我以为顶多是说书,结果人家拿去唱戏了。」
陈祭月没好气,「是妳哪个堂哥还是堂弟?」这种歹毒手法,绝对是南陈那群坏透顶的书生仔。
陈十七掩口笑了好一会儿,「…不是一个人干的。听说我在海宁侯府出事后,就开始群策群力。只是刚好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把妳害死的好时机!」陈祭月怒目。
「不会的。」陈十七异常肯定,「我们要,慢慢来。」
陈祭月翘首望天。他一定是疯了才跑来找这种很悚的寒意。
他决定不要跟陈十七说话了,但又累得不想动弹。最少陈十七闭着嘴时,感觉还满安逸温宁的。
他有点了解为什么北陈最忠心的部曲会被她拐着跑了。
「下棋不?」他闷声问。
陈十七有些奇怪的看他。其实兄弟姊妹最恨跟她下棋,下过一次永远不想跟她下。
难得有人送上门来挨宰。
她垂首,笑得很宁静,「好。」
徘徊 之十三
陈十七执白先行,第一着却是中规中矩的天元。陈祭月虽然狐疑,但也与之应对。
但陈十七的中规中矩只限于开局,然后就开始胡乱掷子,毫无脉络可言,甚至无视陈祭月攻城陷地,只是很快的,陈祭月就发现,以为胡乱掷子的乱棋,竟是伏兵,阴毒凶狠,陈十七更是杀敌一千自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