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衣-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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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影望归雁;意迟迟。
安安恳恳,祈君定金蝉折桂,披锦挂缎。
垂帘隔千里;念君素衫,挡得冷风又酒红。
闲愁锁事君勿念,心定圣贤。
来年春盛昭天下,百步繁华景,依旧梦故里良人、尽诉殷殷花月。
每每看到这小小的石头上小小的字,孙璟瑜便不由得莞尔失笑,倒不是取笑秋娘的学识浅薄,而是笑她心口不一,明明嘴巴上讨好的话一句也不说的,却没想心里这般挂念自己。孙璟瑜心口满满的温暖气息萦绕,把玩了好半天,外头有人唤吃饭时才将石头小心翼翼装好,整好衣裳下楼。
这几日天寒,几位同乡都乖乖的留在客栈各自用功,吃饭时才聚在一起热闹下。
孙璟瑜走到老位置和同乡们坐下,饭菜还未吃几口,客栈忽而喧闹起来。好奇扭头看向门口,却见客栈老板及掌柜小二等人皆恭敬的立在门口迎接何方大人物。
只听老板道:“刘大人,小人给您安顿好了。”
“恩,带路。”刘大人年月四十出头,身型健壮,留着一把大胡子,孙璟瑜心中琢磨,这刘大人不晓得是哪位刘大人。
“此乃吏部左侍郎刘学富大人,京城果然能人辈出,这么家小客栈竟能见到如此大人物……”
孙璟瑜低头扒饭,刘学富倒是听过,朝廷正三品大员,京城这地,果真是遍地人才。
孙璟瑜正感叹,坐对面的黄解元却忽然起来,随一旁的小厮不晓得嘀嘀咕咕商讨些什么,不一会便匆匆道:“各位慢吃,我有事先去了。”说罢脚底生烟般蹭蹭上楼去,孙璟瑜还没作何想,一旁的同窗便小声嘟囔道:“跑那么快有何用,堂堂三品大员无人引见,岂是他想见就能见?哼。”
孙璟瑜顿悟,扭头看了眼黄解元消失的地方,叹口气继续吃饭。黄解元在家乡是解元,在遍地才子的京城又能算何?亦如黄家在晨阳是富贵之家,在京城却是寻常可见。即便身上带着千金万金,没有门路却不是送谁,谁都乐意要。
临行前夫子告诉他黄解元找过徐老爷,徐老爷虽已回乡颐养天年,在朝廷却有不少子孙和学生,只要不傻谁都知道徐老爷有门路,可是徐老爷却将黄解元拒之门外,这事多少让孙璟瑜舒口气,对徐老爷更是敬佩有加。
翌日天亮,下楼用早膳却见黄解元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孙璟瑜心里一跳,瞧他这样子,莫非昨日真叫他摊上刘大人?孙璟瑜不动声色,心里却有几分下沉。吃饱回房,孙璟瑜只能更加刻苦的研读诗书。他就不信了,天子脚下还有人明目张胆的作奸犯科!就算有,肯定是极少数老鼠屎,想搅乱一锅粥,没那么容易。
早起晚睡刻苦用功,眨眼年已过,寒春悄然而至。二月初八,等候数月的学子们,整装齐发踏入森严的贡院,开始第一场考试。
十多年寒窗苦读就为这短短几天,然这短短几天却如过了漫长几年。
连续两场考毕,孙璟瑜紧绷的心弦仍旧不能放下,走出贡院才呼口气,暗忖自己连续两场尽心尽力,如此这般,便觉心中无愧。
踏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回到客栈,随后几位同窗纷然而至,客栈里尽是归来的学子,尽数议论这方才结束的一场考试。孙璟瑜揉揉僵硬的脖子,转身上楼,取来热水泡脚,仍忍不住抱着书看。不多时有人敲门,孙璟瑜穿上鞋子应门,打开却微微一愣,好半晌才想起来此女子是黄解元的随行丫头如意。
如意见孙璟瑜怔怔望着自己,脸色立即羞红,娇滴滴递过盘子,道:“孙举人,这是我家老爷托我送来的糕点,是从天下第一楼买来给诸位尝鲜的,孙举人可别推拒。如此……奴婢先行告退。”这般说了,如意却没走,垂着脑袋不晓得在想甚,孙璟瑜见她耳根都红了,忙道:“多谢黄解元,孙某改日回请他喝酒,姑娘且去吧。”说罢关上门,坐回桌边提笔写字,整个心无旁骛。
翌日,众学子再次踏入贡院,坚持最后三日,这场春闱便该落幕。
孙璟瑜神清气爽地入院,待那试题发下,精神大振,琢磨半晌,提笔如飞。
然执墨不多时,孙璟瑜腹中陡然一痛,刺得手腕哆嗦,狼毫摔落,墨水洒尽,白纸如花开。孙璟瑜伸手欲拣,腹中绞痛难忍,却是半步难移……
三月杏花开,芳香随风来。
会试落幕,杏榜已出。
喜庆的榜上,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如孙璟瑜所料,根本不会有自己一席之地。走出贡院那一刻便心知肚明,如今亲眼所见,却终究难忍心中之痛,孙璟瑜咬牙切齿,仍是无法阻拦泛酸的眼泪夺眶而出。
“天要亡我……哇……”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一儒衫男子忽而坐地仰面痛哭,悲切的哭嚎惹来众人侧目,却无一人笑话,皆是沉痛地哀叹几声,拂袖离开。孙璟瑜看向那男子,只见他足有四十余岁,想必参考会试已耗尽一生,孙璟瑜见罢更是郁卒,失魂落魄朝客栈而去。会试落第,这京城已不需多留。只是想着慢慢回家路,孙璟瑜却深觉无颜见亲人。
“孙兄……”见孙璟瑜回来,几位同乡皆是一脸哀色,孙璟瑜此时无心多说,转个头继续朝前走,却听年长的举人感叹:“哎,没想到咱们兄弟一行,竟无一人及第,连黄解元和孙兄都……”
孙璟瑜闻言,心中骤然悸动。
会试落第
年长举人嘴里那声黄解元,如一根锋利的银针般刺进孙璟瑜混沌的心海,茅塞顿开,不知怎地想起临考前夜,那个叫如意的丫鬟送来一盘糕点,孙璟瑜记得当时他一心读书没顾着吃,后来一夜起来腹中饥饿,见那糕点放着也是浪费便匆匆吃了。可早膳的时候他还吃了热粥,并未见荤腥,当日起床也没发觉身体哪儿不舒坦。
孙璟瑜左右想不通,摇摇头暗骂自己胡思乱想,虽然黄解元此人并不合胃口,可这种卑鄙手段他一定不会使。但为何忽然腹痛?难道是因为糕点放了一夜,坏了?
孙璟瑜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客房,不多时有人敲门,正是几位同乡。
“孙兄,你还年轻,莫再伤怀了,咱们在京城留不了几日,不如出去转转,解解闷也好。”年长的举人安慰孙璟瑜,孙璟瑜闻言沉思,见黄解元不在,便道:“说的对,解解闷也好。黄兄呢?上回他请咱们吃天下第一楼的糕点,今日不如我们回请?”
几人闻言附和点头:“对对对,说起来天下第一楼的糕点也不过尔尔,那味道还不如我家娘子的厨艺,哈哈。”
“我倒觉得名符其实,现在还嘴馋着。”
“哈哈,我也觉得味道甚好,花生的香味甚浓,还有股不知道什么味掺着,甜而不腻,软糯得很。”孙璟瑜呵呵道,仿佛一扫揭榜落第的忧伤。
“哦,孙兄吃的花生味?我那是盘桃仁糕。”
“我那好似杏仁糕。”
“黄兄哪儿去呢?叫上赶紧出门吧,喝酒也好,吃菜也好,玩个几天咱们就回乡去。”孙璟瑜吆喝着,迈开步伐朝着黄解元的客房而去,后面几人小声道:“哎,黄解元这会估计心里不好受……不一定会跟你咱们出去。”
孙璟瑜闻言顿步,颇是沉痛道:“我去劝劝他,若是叫不动,咱们单独出去。”
“也好。”
孙璟瑜在客栈二楼绕过几道弯才走到黄解元居住的客栈上房,孙璟瑜还未敲门,隔壁房忽而开了,几位俏丽丫头翩然出门,孙璟瑜不知为何,脚下生风般一转身,躲进了拐角,心中竟还有几分做贼心虚的慌乱。
“欢姐,老爷落第,这下可怎生是好……”孙璟瑜听得一女子闷声叹息。
另一女子接话,颇是恼怒的哼:“咱们老爷这是给人耍弄了,那刘管家当日明明是收了好处,却不想是这般结果。”
“哎,刘管家不过一个管家罢了,老爷当日怎能信那等贱奴,若是亲自见上刘大人如今可不同了。”
“你道老爷不想见,刘大人堂堂三品大员,老爷想见也难啊,能找上刘大人府上的管家已是不易,哎……老爷如今……真怕他一蹶不振……”
“不碍事,咱们老爷才二十,年轻有才,下来回还有机会。”
“哎,那又是三年啊。”
几个女人渐渐离开了孙璟瑜的视线,孙璟瑜现身出来,心中这才了然原来黄解元没有攀上刘大人,难怪……
孙璟瑜站在门口犹豫要不要找黄解元,房门再次从里打开,孙璟瑜对上面熟的丫头,正是如意。如意看到孙璟瑜,脸色微红,垂下头故作镇定道:“孙举人找我们家老爷?”
孙璟瑜心中暗道若那糕点真有问题,与这丫头脱不了干系,想着便恨极了,面上却斯文有礼道:“如意姑娘,在下想请你家老爷去喝酒,不知黄解元可在?”
如意柔声道:“我家老爷不在,老爷看榜以后便……出门去了……”黄解元没料到自己落第,气愤难平便冲出客栈,估计是找刘家管家。
“原来如此,多谢姑娘相告,孙某告辞。”孙璟瑜意味深长地看了如意几眼,心中颇是讶异,这丫头的神色真诡异,瞧着就不像寻常模样,莫不是……
孙璟瑜走出几步,那如意却又叫唤:“孙举人。”
孙璟瑜顿步,如意再次垂首羞颜,声若柔水:“孙举人打算何时回乡?”
寻常女子谁会这般拉着一个男子问东问西,孙璟瑜心中猜测笃定几分,顿时满面愁容,绝望悲戚的掩面长叹:“在下此番落第,却是无颜回乡见爹娘哎……爹娘含辛茹苦供我读书,我却无能回报,我愧对两老养育之恩,也是孙某命该如此,平日身体都好,却在会考之日生病腹痛难止,看来连老天爷也不肯遂孙某的愿,孙某定是贪吃误了大事,实在该死!这番真相若要爹娘知道,非打断孙某的腿不可,哎。如意姑娘,吃酒的事等黄解元回来再说,孙某先行告退。”孙璟瑜沉痛地一番感慨,说罢便失魂落魄地离去。
孙璟瑜没与其他人出去喝酒,独自站在廊道上,从二楼清晰看到黄解元将近黄昏时怒气匆匆地回来,看着黄解元一路回去客房,孙璟瑜随后跟上,走到紧闭的门前,就听闻里屋传出黄解元愤怒的骂咧声,不时还有瓷器摔碎的喧哗。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黄解元砰砰摔着杯子,咬牙切齿重复这句话,孙璟瑜在外听着便可想象他的愤怒。
“老爷老爷,您消消气,您还年轻,下次再…”如意在一旁劝慰。
“贱人!胡说八道!下次会试要等三年,三年!”
“老爷……”如意哀哭,缩着身子不敢再说。
黄解元更是生气:“那姓刘的给我等着!”吼完又摔了杯子,骂咧道:“哭什么哭,还不给我收拾东西,明早便回去!”
“明日便走?是不是太急了……”
“不走还留着做什么?叫你收拾东西就麻利点,磨磨蹭蹭!”
“是,老爷……要不是去知会其他举人老爷?不一道走?”
“知会他们做何用!各走各的便是。”
“哦……老爷……下午孙举人来找过您,说是几位举人老爷想请您去吃酒。”
黄解元闻言大楞,半晌才沉声反问:“他可有说别的?”
“孙举人落第……失魂落魄地说是无颜回家,奴婢瞧着……真怕他会想不开……”
“……哼,他就那点气度,以为夫子看好他便能飞黄腾达?我还道徐老爷会收拢他,却不想他是清高自持,连徐老爷的门槛都没蹬便来赶考,光有才学可无用。”
“孙举人好似运气差,考场上腹痛难忍……才……”
黄解元闻言哈哈大笑:“哈哈,腹痛难忍啊,乱吃东西可不就是那样。”
本来愤怒地黄解元这会说起孙璟瑜的事来,却慢慢纾解了怒气,满脸洋溢着阴森的笑容,如意偷瞧着,心中一凉,想起那日依老爷吩咐给孙璟瑜送去的糕点……
“老爷……那盘送给孙举人的蟹黄糕……”
啪——
如意未问完的话被黄解元一巴掌狠狠打断,瞪着如意凄惨的脸,黄解元咬牙阴森警告:“贱人!谁跟你说过蟹黄糕?谁让你给孙举人送过?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如意捂着脸,颤颤巍巍哀哭:“奴婢……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别人吃了什么,你怎会知道。”黄解元扯开嘴角满意地笑了,回到桌边坐下:“收拾东西去,别碍事。”
“是。”
见丫鬟匆匆走了,黄解元方才缓下怒气。看着桌上的宣纸不由得更恨,纸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正是临行前拜访夫子,夫子亲手所赠。黄解元嘲讽的想,谁有靠山,谁便是山外山,不若,便是他这般怀才不遇。攀不上徐老爷,攀不上刘大人,会试落第倒有几分预料。黄解元暗道落第不可恨,可恨的是自己落第,同窗却及第,荣耀还乡。最恨及第的不是别人,是清高穷酸的孙璟瑜!可惜了,即便人人都赞孙璟瑜年少有才,他却太年轻太孤高,埋头读书从不屑弯弯道道。黄解元想起方才如意说孙举人失魂落魄无颜回家,心中犹如中举时激动万分,竟扯开嗓子开怀大笑……好你个孙璟瑜,有才清高又如何,如今还不是个落水狗!
天色入夜,春寒料峭,孙璟瑜换上最厚的衣裳,拿着银钱撑起伞便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