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罗曼史-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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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性格。
第三部分两把吉他(5)
我们的年轻快乐和四周黑沉沉的旷野阡陌一样深沉有力。我们的身心几乎和那里寂静深广的田野融合在一起。当我们肩并着肩走过子夜时分“嚓嚓”响的乡村土路,头顶的星空离我俩是这么近,我这才意识到,星空始终有一付比人类更年轻的面孔,无论在何时何地,我都没有像在那一晚那样挨近过这名远方海边的希腊少年清秀的容貌。我一生从未像那一刻那样接近过飞翔。我们有着最轻盈的手,最快乐的憧憬。我们有贮满着幸福愿望的身体——而所有这一切,都变成了在尘世间彼此相爱的急切。有好几次,让脚踏车停在长满草丛的路口,我们俩紧紧地拥抱。在我的记忆里,那一晚就像一个不为人知的神话,我的一生就像一枝火炬第一次被点燃——在茫茫旷野上……
她那时在县医院某个部门上班。住在医院家属楼后面一排简易平房。半夜过后,我们走进城区,慢慢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缓步过去。经过了几条黑夜里辨别不清的小弄堂,我突然觉得医院离我们已经不远,不由得一阵沮丧。分手的时刻快要到了,而那似乎是不可能的,黑暗中她仍用她那双快乐得亮晶晶的眼睛朝我说话。她变得比在乡下土路上时更加兴奋,活泼得有点顽皮。这个时候俩人怎么可以分手呢?各自回到一个对对方来说还完全陌生,也看不见的一间小屋子睡觉?这简直是残忍!我的脑子比刚才更糊涂了。我们经过了一条医院外围墙下的小巷,已经闻到夜色中的开水房,福尔马林的气味。她明显忐忑不安,再次显出慌乱的拘谨,一个劲说:“不会有同事这时候出来吧……”已经是后半夜,她还在担心她的同事!令我十分吃惊。路灯下,她的脸红红,似乎欢喜于这一份冒险。“回去吧”她说,声音像个长大了的女性。“不要,再送送你……”。“我真的到了!已经从前头的大门绕到了后门。”她半惊恐,半嗔怪地拦住我,两只大而晕眩的眼睛似乎在凝视一种燃烧着的幻觉。我们把脚踏车推进另一条巷子。“你怎么办?”
“我走回去。”
“我车子借给你。”
“借我骑……怎么还法?”
“明晚不是两节课吗?我走路过来。你把车钥匙提前先放在我的课桌台位肚里。
“你累了吗?”
“明早还要上班。”
我俩确实累了。时间约摸在凌晨两点左右。我已经有点昏头昏脑,说不大出声音来。她说话声音比我响,但也像是半睡半醒,仿佛面孔的一半已倒在枕头上。声音动作夹杂着各种恍惚睡意。我们把脚踏车靠一面黑古隆冬的围墙停好,头和头靠在一起,相互静静地拥抱。
“不行,我会这样睡着的”她说。
“那就睡吧……”
黑暗中,我闻到了一种带点奶味道的体香,热热的,闻到她浓密的头发丝上的发油味道,我脸上也有亲嘴后淡淡的肌肤香气“哎哟,我要睡着了……”她轻声地嚷嚷,声音里有少女娇憨的浓情。
我真的睡了两秒钟。突然又醒转来,靠墙站在午夜过后黑漆漆的世界里。首先,她把脖子上围巾摘下来,挂到我脖子上,这一份温馨弄醒了我。其次,她猛地挣脱开我怀抱,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温暖的身体骤然间变成寒冷的不适。当她后退的两步走远,意味着有多少热气离开了我,紧接着,她已进入医院围墙的另一侧。那儿明明有一扇小门,她突然间已经站到小门里面,宛如一名穿墙而过者!我的眼神一定告诉了她我的惊奇。可她只是开心地眨眨眼睛说了声:“再会”,转身走远……;多年以后,我仍旧相信自己当时目睹的是一种荒凉的午夜深处的奇迹。她像变魔术一样把自己从一堵围墙脚边上变没了。而我站在一处我自己似乎弄不明白的地方,在陌生的小巷里,傻愣愣地站立在那个围墙缺口处,像一名魔术表演舞台下目瞪口呆的观众。要不是靠墙放着她那辆女式脚踏车,我真不太能弄明白那天整个晚上的全部经历。
她那辆脚踏车龙头又轻又巧,我立即把对她的感情转而投入对这辆脚踏车的倾慕。我真想让自己变成这辆她每天都要骑在上面的车子。当我骑车出了医院附近的小巷,我听见她咭咭咕咕的说话声音依然在脚踏车链条清晰的转动声中。那车子有多轻盈,我对她的深爱就有多么不可自拨——在格外寂静的黎明的寒气里,我忽然开心得想满大街狂奔,大声叫嚷。我激动得身上像陡然落了一层雪一样浑身一阵哆嗦!自那以后,我也爱上了从我家到县医院的那条马路。我个人《出埃及记》的线路图:山前路—青果路—寿山路。中间绕一个小小的S形。寿山路往东就是红十字会医学大楼。门前有个半圆形停车场的县医院,路旁的老房子散发着一股废弃了的私家园林的林木气息。
第四部分少女的祈祷(1)
一种贫困、卑贱、低矮屋顶下的生活,
知道苍穹的各种巨大轨道,
穿过乌有之乡,除了它自己小屋里的白昼或黑夜。
——乔治·埃略特
我即将要回到那个下雪天。先是整个县城的夜——全城有一种腌臜暗黑的电影院味道,走廊过道座椅底下,是一踏上去“卡嚓”响的花生瓜籽壳声音。而后,她在拐向体育场正门那条朝东的岔路上,那棵长得很高大的香椿树下面喊我的声音——我的名字——穿过了全城的黑夜。我后来深信自己那一晚无论走到哪里,她都有力气和脑筋把我从县城的任何旮旯角落里挖出来。她不用用手挖,轻轻喊一声就足够了,好像台上变魔术的人对自己手里的手帕喊一声“变!”,我就是那只腾空而起的命定的白鸽子。那是1989年农历的小年夜,距离正式的春节还剩两天,这之前我们夜校的课业已经结束,告一段落,学生友朋皆已星散。乡下去吃喜酒那一晚过后我们犹有过几次相见,碰面,聚餐,等等。然后……然后——
有时我想,我一生只受到过一次召唤,只耳闻一次明白无误的心灵的声音,那声音就由那一晚上的她心里面发出来——这一次召唤过后,我的灵魂的听觉完全沉寂了……若是上天许可,仍会指使某个可爱的嗓子在风雪之夜里朝当街愕然的我叫喊,我一直暗暗期待,但之后再也没有过。在那种神圣的召唤面前,我仿佛已永远消亡、不再存在。我们整个相爱的几年里,双方都有对彼此的各种不同的低唤或称呼,但那只是在完全平淡正常的情境下面,没有一种情境可以比得上1989年最后的倒数第二天的夜间。她是在完全孤身一人,并没有明白无误地从大街上看见,仅凭一种直觉和深情大声喊出我名字——而恰在那会儿,我正好看完电影(我看电影也纯属为了对她的寻访)出来,在回家途经的路上——如果不是她喊得这么果敢及时,这么动情,我们的爱情故事不可能这么缠绵深沉,我心里也不会有这么多美丽的光亮……她喊一声我名字的声音是全部乐曲的音叉、音准,构成最热烈的和声。如果世上每一对相爱的恋人都存在一部分和声学的话。
那天傍晚,先是周遭一切暗沉沉、阴碜碜的灰黑,大街上风吹得行人全像菜场落市时的白菜叶子。一个典型的快要落雪的傍晚天气。我在几名熟人胁请下——他们全都注视着我的闷闷不乐——到一个朋友家吃火锅。起因只是因为他从乡下家里弄来了一只老式的铜火锅,加炭烧那种。大家都对现在还有这样老式的东西兴奋不已。此外,我们一帮青年是仍处于反叛的年龄。逢年过节从来不屑于留在家里,和父母平平和和一起吃那些花样百出的染上古老习俗的菜肴,而情愿到外面什么地方喝碗粉丝汤,以示对传统文化之轻蔑。我们在那些年里都是这样一副德性,那天晚上,我那个朋友家里菜肴还很丰富,准备了很多火锅的料头,只是一桌人望去,无一例外都只有25、6岁,都有做单身汉的预备役表情和……危险。他们切出来,端上桌的菜也像准单身汉弄出来的一样配置粗率、全无讲究大大咧咧。平常我在他们中间一向妙语连珠,可在那天天黑前后,却像后脑勺挨过了一闷棍那样一脸苦楚,闷闷不乐。大家在热腾腾的火锅(按本地习俗,小年夜是一家人裹馄饨吃)面前开吃开喝之后,我仍冥顽不化,一脸苦相。实际我自己并不知晓,只是心里眼门前来回晃荡着一个她,心里委实思念得厉害。你怎么啦 ?他们问(朝我大声喊!)而我置若罔闻,被追迫几句后才回答,肚子不舒服……。他们也就半是疑狐、半是谅解地放过了我。
那确是一种类似腹涨、肠绞痛般的感觉,不知道年月和饥饿,只是本能地想弯腰,用手去捂住空气中某个溃烂的伤口……的没出息样子。恋爱过的人想来大多有此体会。在这之前,我们已经两天(加两夜)没见面了。而她曾告诉我她在过年前后的行程,初三下午值班。初五上班。大年夜(除夕)放假。小年夜(也且今天!)是上午上班,下午开始放过年的假……那么下午呢?现在天黑了,这么坏的天气,她会不会已经骑车回乡下的家里?恋爱中人总是深受想像力之苦,凡想像力够不着的地方,总是他们的心更容易执著进去,更固执和枉费之处;他们的大部分生平,都逗留,游移在这一大块悬崖的边缘、蛮荒之地。他们的身体都本能地朝向那边。明明有太阳,却仿佛向往更深的黑夜,仿佛是一大群广漠天空的图腾者……我在那只火锅面前动的就是类似的郁闷的脑筋。我的坏情绪显然感染了那一桌朋友,大家吃着吃着,声音慢慢就小了,说话,吃菜的动作都稀落下来。
“那怎么办?我帮你找黄莲素……”
“酒要末别喝?”
“嗨,没事,肚子算什么……”
他们七嘴八舌帮我出主意,谈论我的腹疾,而我忽然站起身来,表示先走一步。“那——赶紧吃一碗饭”主人说。
饭盛来,我匆匆扒了半碗,就往外面暗黑(天完全黑了)的夜里一钻。朋友家朝南的大房间门一开,就有一阵夹杂小雪片的寒风扑面吹进来。
“再会”。我头也没回,嚷了句。出了门,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手捂着肚子。
第四部分少女的祈祷(2)
我担任夜校的文科教师期间,认识了不少社会上的朋友,其中有一帮大学毕业回来,分配在县医院的业余足球迷。我们甚至还和他们一起组织过比赛。小年夜那晚我寻到医院去,经过门诊部到住院病区那条阴森森的水泥过道时,我一眼看见墙上的橱窗里排列着许多介绍院区医务人员的照片文字,我甚至停了下来,似乎饶有兴趣地扫视了一遍那上面有没有熟悉的面孔,有的话,应该是那里最年轻的几张面孔。这一回忆颇感真切的细节那一晚上似乎缓解了我部分的紧张情绪。我一生都厌憎任何医院。自从我妈妈上两年(1988年)去世以后,这是我第一次迈进医院的过道。整个事情像一个梦游的过程,只有朝西的走廊墙上医务人员那一排照片,使我在那一晚曾有片刻的清醒,通过它,我记得自己当时曾有多么惶乱。当我走近县医院那幢大楼时我有一种虚脱了的犯罪感。我的脸色恐怕不比杀人犯更难看。医院周围特有的那股药物气味差点窒息得使我转身退却。我把自己那辆脚踏车停在医院大门口,独自站在停车场上像一枚寒流中不停打旋的枯叶。我不停地自责这一行为有点类似于勾引。她还这么年轻,初涉人世……。俩人的将来会怎样?我能真的对她好吗?我本能地意识到,自己即将跨出的一步是多么重要。只要鼓足勇气,往木楼深处迈那么一小步,自己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很清楚自己正在干的事情,我是在去往一名单身女孩的宿舍区房间。在之这前,我们已经有过很多次搂抱、亲吻,但全都是在马路上,在野外,俩个人还从没有过单独,无人打扰的房间。进入那样的一种狭小空间就意味着将要进入……个人完全的私秘区域。而在这之前,她并没有邀请我前往。她住在医院家属楼哪幢房子,我只有个大概念头。准备寻里面的人打听,而我这样冒冒失失一路打听上门,没准,会让她大受惊吓……。我去干什么呢?她真的很爱我吗?为此,可以谅解我的粗卤闯入?再说,她不一定会在屋子里。她这时候会在什么地方呢?我脑海中全是她红扑扑,孩子气的脸蛋,齐颈的、蓬勃的黑发。当我经过医院大楼时我仿佛是在卡戎的渡船上,正在迈向一道地狱的门槛,周围的门诊楼室,药房、飘然而至的医生(穿白大褂)和靠墙放的木头长椅(空无一人)全似鬼魅的幻影——只有东墙上那一排橱窗照片使我稍稍回到现实世界,松了一口气,那些半陌生半熟悉的准工作人员面孔和表情,似乎在提示我有关现世生活的话语和讯息——当我站在那排宣传橱窗面前时我惊奇地察觉到自己发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