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罗曼史-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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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看到那辆轻巧的紫色女脚踏车,看见那辆车,我就像看见了久违的亲人,眼睛都不舍得从车身车把手上移开。冯建英正站在车龙头左边,微低着头,显得顺从而大方。没有特别逗人注意的异样表情。“走吧许老师。”
她答应了一句,声音轻得只有两三人听得见。
先头部队往大街上一哄而散。不知不觉中,她那辆香气的脚踏车已经到了我手上。我往前推了几步(她跟在后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又停下车,低头用手故意摸摸轮胎“气足不足?”
“足的。”她说。
我在她温柔的嗓音中上了车,她坐上来。我感到了她身子的小巧和轻盈。我又故意晃悠龙头:“哎哟,第一次骑,龙头真活。”我笑了,她也笑了。我感到一件重大的事情正在降临。“路总蛮远的,半路上摔下来可别叫我陪……”
换了别的女孩,也许会说:“你敢!”“那不行,找你算帐!”在冯建英这儿,我只听见同样温柔的轻轻一句:“不会的”。
仿佛在说给路上的晚风听——而隆冬旷野上的寒风也变成了暖洋洋的春风。
我至所以提到或记得东门那座简易临时的木桥,是因为俩人上桥时,她早早就从车后座那边溜下身来,同时一只手还推着脚踏车,一路小跑,跟我上了车。我记得她在身后“哎哟哎哟”的欢情。她的情绪高涨。当我们推车上桥时一轮残月挂上湛蓝的夜空。天很快就要暗下来。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年冬天的那个晚上,那个暮晚,那一幕星月高悬的深寒夜空。我的身体内升腾起无限的青春热情。我们过桥时仿佛在展翅飞翔。那样一座简陋杂乱的窄木桥,想不到却容纳下了我一生最初的幸福。轮胎和脚步声在木头板上“隆隆”作响。咯隆咯隆,整个底下的河床都感到了震动。这人世间刹那之际的幸福容不得人们多加逗留、思考。转眼之间,我们已经来到河的东岸。她已无声而熨贴地坐在我的身后。“坐好啦”,“嗯!”。桥的下边是一段长长的陡坡,两旁堆满建筑用的木料,砂石,水泥预制件。橡胶的车轮胎很容易打滑。当我环视左右,我发现过桥时落在后面的学生们全都远远地骑到了前面,仿佛在进行一场全体脚踏车越野赛似的,连刚才陪着冯建英的一名女生也快快地往前追赶——仿佛急于要把尽可能多的大路和旷野留给我和她……
旷野无声。
第三部分两把吉他(3)
高悬的月亮在我俩头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村庄上的狗吠声。农耕小路上的拖拉机由近至远的声音以及在我们身后,新建城区一下又一下的打桩机声。广阔的田野几乎尚没露出冬麦的嫩青色。土地还是褐黄色的、黝黑的,是一年中最深沉苍凉的色泽。枯瑟杂树、苇草的小河边,尚能窥见一蓬蓬横阵,不久前积融着的白雪。夜空充满了针砭人肌肤的霜寒的白光……
“后头冷吗?”我问她。
“不冷。”
“手好,好抱着我的……”
顿了顿,我见她没反应,又说:
“手好抱着我的……“
“不要……”
“好热点,还有一长段路呢。”
“我屁股也坐疼了。”
“再坚持坚持……”
我右手脱掉车把手,默默伸到后面,搜索她的手。我把她的手拉近过来,搁在我腰里面。她的那双小手可爱、委屈、畏葸不前。手上弄出些胆怯的响声。乡间土路“嚓嚓”地从车轮胎下飞过。我俩都戴着手套。她忽然一把扯掉我右手上那只纱手套(动作恼怒),在我的右手食指根和中指根上亲了一下,又亲一口手心。
……
她轻轻一口,含住我的心。柔嫩发烫的嘴唇像铬铁般印上我记忆的肌肤。
忽然,我的手被移近了她的脸庞,摸到两行无声的热泪……
那一晚的记忆,出现大段的空白和寂静,突然有凛洌的旷野黑压压一片,朝头顶压下,旷野上生长着大片忍耐着缄默无声的庄稼。天边的村舍轮廓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灯光闪烁。一条宽宽的河流出现在我眼前,远看,是天上的星空带,辽远的银河系;近看,是一条运河支流,叫“白屈港”。我们的双手脸颊都被彼此的泪水弄湿了。我不知道其余学生去了哪里。我好一阵子思索,才弄明白俩人何以置身于这片旷野。一条阔大的土路静静,泛着冬夜的月色。大路前方空无一人。除了她,大路,我自己之外,其余的一切仿佛都已远离,都恍若隔世……课堂、单位、家、童年。一切都在旷野黑黝黝的耕地中深埋着,千年沉睡着的样子。在人世上我仿佛从未醒来过。是一缕女性的发丝将我轻轻拂醒。我感到她呼吸的气息在我脸庞的周围留下莹洁澄澈的印痕。我看到我的一生在旷野上隐隐现身,是凝然不动的风暴中的一个漩流形状。它已经过去了,结束了,被凝固在遥远的黑夜深处,凝固在这块离长江不远的乡间土路上……一个人在月光下喊我们,站在桥上,推一辆脚踏车,他的脸完全被一双惊诧莫名的眼睛所占据。“许老师,前头快到了……”我们看见一座黑黢黢的青山。山脚下,有几座散乱的村落。“快点骑,在等我们——”身后冯建英用手捅我,使我吃了一惊。怎么?村前,有露天的婚礼场面,散乱的鞭炮屑,临时搭建的塑料棚棚,录音机响着音量最高的流行歌曲。灯光一亮,我们到了。满屋子学生的眼睛都静静地看我。那名乡下学生年老的家长出面接待,大家陆续就座。我昏昏沉沉。注意到冯建英又坐到几位女同学席上,这一带村子的供电似乎不足,灯光昏暗,所有的菜肴碗盏都冷冰冷……
同学们早就到了。在桥上,在大路口,每一次都是乡下的学生一个人来给我和冯建英引路,生怕我们在旷野上迷了路。可是,在到达此地的一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曾停下车来,相拥相依在一起吗?
空气里是瓮装黄酒的滞重。忽然间我被一碗酒的滋味冲醒过来,恢复了平时的知觉。我闻见厨房间的油烟味,仿佛空气中猛地爆开了一整个厨房间的菜肴案板,其余人咪咪笑着,我们正在伸筷子品尝一盘红烧鱼块。各人开始敬酒。称兄道弟,开各种玩笑。我的感觉是,在和你心爱的女人初吻之后吃一桌丰盛的酒宴,真是可怕!
那亲吻仍逗留在我脑际,留下异常悲愤、快乐、执拗的印迹。留下一个阔大的完全新的世界。那世界之门的开启,沉重的门轴“吱咯”转动的声音,沿着我背后的脊柱骨开始上升,一种相爱过后孤零零的感觉朝身体的左右弥漫。在爱情中,人生原有一种孤单留下来,供恋爱双方独自品尝,而无以言表,无法排遣世界的……
那晚的其余节目包括歌唱表演、诗朗诵。引得许多前来参加婚礼的村民们围观。学生们全都吆喝我这个老师务必露一露脸。我微笑着表示可以唱一曲。
“我把这首歌献给——”我停下来,声音有些不自然,有些颤抖,“献给今晚的新郎和新娘,献给大家……”
我大声唱了起来,我感到我很努力,结果声音仍旧很弱小。你一定不会相信——我唱的那首歌曲。那是一首生僻的爱尔兰民歌:《伦敦德里小调》——那就仿佛是进一步的亲吻和搂抱,进一步的公开表白,相互怜惜。我以前在课堂上唱过,我唱时看到大多数学生的眼睛都泪光闪烁。所有能够唱几段,会唱的人都跟着我唱起来(我本该选择一首更通俗的中国歌曲)。不一会儿,人群中有人递给我一把吉他,在这样的乡野村落里居然也有玩吉他的人家!我就着乐器,又唱一遍,把那间屋子变得像一群疯子在聚会。唱完,才发觉吉他至少有两根弦的音,完全走了调。
哦但愿我是骄柔的苹果花
从弯曲的树枝上面落下
飘落在你那温柔的怀抱
把它当作我的家……
——
第三部分两把吉他(4)
那一夜我们是怎样回县城里,我弄不清楚。这里面可以有很多种表述。比方说:那晚上我们是走着回去的,走路回去,推一辆脚踏车,有时也在路上骑行一段。有段时间,她还要用她那辆稚嫩的小脚踏车带我,让我坐在她后面,摇摇晃晃几下。最终,我们还是选择了推着车走路。另一方面,我像是从未从那样一长段旷野的夜路上回来过。我的心被留在那里,在像那样年轻寒冷的夜色中,那样热烈的交谈里。那片临江的乡村旷野从此改变了我的生活,我这一生。我后来的一切的所作所为都跟这片冬夜的乡间土路相关,我们俩就像是手牵着手在这里植下了我们一生道路的命根。命运的根浸润着江畔的夜色,这爱情必将永远属于不知名的荒郊僻野。我们的经历也带上了江畔荒凉的气息,它就像是那里古木参天的滩涂、僻静的小水湾,是面朝长江的一小排柳树,垂杨依依,聆听岁月的涛声。
有两名学生喝醉了,被安排睡在村里。晚九时左右,大家开始相互招呼着往回走。我和英子又默默走到一起,有人搂住我的肩膀,互相招呼着往回走,又一言不发松开。有人朝我俩挤眉弄眼。一出村子,他们就迅速消失在夜幕中。转身之际,偌大的乡野似乎只就剩下我们俩个人。长夜茫茫,只是一枝落在恋人手掌间孤单的火炬。
她讲了很多乡下家里的故事给我听,她奶奶,她钟爱的姐姐和父母。她上一年夏天刚高中毕业,考大学时身体发高烧,耽误了时间,她只勉强考了两门课就被迫放弃,躺在床上一星期。她自己并不知道生病的原因。一定是青春期的生理紊乱所至,这使我联想起她那张孤寂不屈的脸庞上有时会掠过一丝狂乱的阴影。她说上小学是在东门外的乐清小学,那是由一所古老的私宅改建成的校园,紧傍着一条流入县城的小河浜。她对那所小学校充满怀念之情。中学开始她就寄宿在县城,初中三年,高中三年,皆孤单一人,无人照应。每礼拜六才回家里住一夜,礼拜天又要回学校。偶尔在公园做勤杂工的妈妈会来学校宿舍探访她一次。家里上上下下,全部关注的精力都放在了她年幼的弟弟身上。这是冯家惟一的男孩,她们姐妹俩人多少就被无遐顾及了。她也很为她有一个弟弟而高兴,讲了些他小时候的趣事。
“爸爸很疼他的。现在上小学四年级。我奶奶说家里把他惯坏掉了……”她用一种说笑话的口气说完,高兴地叹了口气,丝毫没有妒嫉的意思。
“在哪儿上学?
“就在我以前上的乐清,不过校园已经变样了……”
“肯定的,我以前一个人还到里面去过,说不定那时还在操场见过你呢,你不是女子足球吗?”
“没有没有,那初一才开始。”
“乐清小学,以前的老校园我很喜欢,有一棵大的桂花树。”
“对呀,每年暑假过完,回学校整天都有桂花香……”
她沉醉在回忆带来的香味里,脸上仿佛洋溢出那种火热的夏天,即使在暗黑的夜色里,我也能感觉到她面孔上汗津津的青春的香味。她从一棵参天古树下跑过,蹦蹦跳跳。跟我说话时她的声音里仍有一种女孩子的童声。
“我那时经常沿那老河边走,傍晚天黑了还不想回家。从乐清小学走到我乡下家里要一个小时。很多女生有的家比我还远。我们四五个人一起走,有时从田埂抄近路……老河边边上有很多泡桐树槐树,四月里开出紫藤一样一串串的花,天空都映成紫青色的。你不知道,槐花落下来有多香(好像我没闻过似的!),槐花落得河堤上、水面上全是,那一带全是,那一带全是过去年代的老街小弄堂,曲曲弯弯……。已经好久没去啦——
“我们明早去——”
“哎哟现在是大冷天”她说罢把脸贴在我胳膊上。
“就是。我也是蛮欢喜那条南门老街,还专门到那里剃头呢。”
“呀,河边那一家就是?这么难看”(她朝我皱一下鼻子)。
“对呀,那家剃头店老板还养一只猫。有天我仔细一看,眼睛一只黑,一只像绿宝石——正宗波斯猫……”
“那里现在不行了,老头年纪大,生活做不动了——”
“不会吧……”
我们就这样肩并着肩,一路乱说一气,有好几次,我注意到黑暗的旷野地带夜色的壮丽,想出主意停下来(有更多亲近她的机会)。可是她话说得真多,简直有点滔滔不绝,插也插不进。仿佛她久没有这样没遮拦地跟人说话了。
我们眼门前仿佛有一条星空的漩流。我还记得月色中几条飘浮在旷野之上发白的水泥桥梁,此后便是黑沉沉的寒冷乡村。推车子过桥时人的声音特别响。她问我走夜路怕不怕,这本该是由男人去问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可是她率直说不怕。她的家就在类似的乡下村子里。自己砌的两层楼屋。砌房子那年她上初一,帮家里搬砖头搬得手都磨出了老茧。那晚我们俩第一次手捏着手,她温柔的小手依偎在我手里,比城里娇生惯养的小姐的手有力多了。手掌处有层薄薄的老茧。这双手第一次朝我提示了她的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