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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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慷慨相助。之后我用浓烟熏哑了嗓子,一年四季身着高领褂子,终日伪装于那张皮囊之后,只为兢兢业业,直至身死留名。却不想,成也何氏败也何氏,天子拨款赈济黄河百姓之事传到他耳中之后,他便以告发我相要挟,我心中害怕,轻易就范,才终于铸成了今日大错。”
“此事与青山镖局无关?”
“是如霜与何伤南联手而为,唐总镖头丝毫不知。”
岳如霜一口咬定,稳如泰山般面不改色,秋漠远却冷笑一声,声音顿时凌厉:“岳夫人,你把锦衣卫当作了一群吃饱了饭不做事的蠢材不成?你说事实如此,我便要信,还要北镇抚司来做什么?你以为你不前来自首,我便不知道你是个冒牌货?未免太过天真了!当日寿诞之上,圣上赐你白玉娃娃,然而你却放声大哭,只因你深知这份厚礼并不是嘉奖,而是一种再明白不过的威胁,叫你清楚知道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若是拒不合作,倒霉的决不会只有你自己。而有一个名号,大概比玩忽职守或是监守自盗更加不可饶恕,而这个罪名的名字只有两个字——‘欺君’。说来,你不过是抱着一种侥幸,以为以失职之罪敷衍,死的不过只你一人,而当一个帝王已经再明白不过的告诉你,赈银之案若没有个能让他满意的答复,必然是满门抄斩。那么,此刻你只有一个选择,戴罪立功。不错,先时我以为你是唐浓,否则不会与唐诺仍有来往。这倒还要多谢圣上写的那个‘好’字,拆开来便应了萧家的一对儿女。萧小姐名如初,合的是萧大人的名讳敬初,而萧公子言若又是何意?再读两遍,言若言若,不正是个拆开的诺字?若是萧大人本人取的名字,追忆的也该是心中时刻惦念的亡妻,把自己与妻兄的名字嵌入其中,却是什么道理?你若是唐浓,倒还说得过去。然而当我接到樵弟自平遥而来的飞鸽传书,得知岳夫人与唐诺原本是出阁之前的青梅竹马,我便明白了,如今这假的萧敬初竟然是岳如霜,而多年前杀死唐浓之人,正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唐诺,可见他对你痴心一片到了何种地步,而你亦将他与你的丈夫摆在同等重要位置,甚至直至形势败露的此刻也不惜说谎来保他清白,可是岳夫人,唐诺并没死,他与你相同,都将所有罪名揽在了自己身上,此刻已在押解至此的路上了。”
“他……他……他为何要如此愚笨?”岳夫人跌坐在地上,言语已透着深深空乏,“普天之下,世人皆有七情六欲,无人可抵,无人可逆。秋大人如此睿智,如霜惭愧。我本想此事至此完结,可若我说出幕后真正谋划之人,秋大人是否可以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不,”话音未落,却似戳中秋漠远心中唯一死角,令他摇摇欲坠,匆匆退后两步,“我不想听,我不想听。那些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
他看见了,真的看见了,当时满地碎片之中的那枚金饼子,他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七)醉生、梦死
“谁?”入夜时分,窗外忽现人影婆娑,纤瑶一声娇喝,已握紧了手中短剑,纵身飞出了烟雨小楼。
一人长立于月下,一袭纯黑风袍,缓缓抬起头来,对着纤瑶淡淡展颜。
“苏念樵!”纤瑶一见是他,不禁大喜过望,几乎是一路跑着冲进了念樵怀中,抱紧了不肯松手。
那声音震天动地,惊动了屋内两人,语瑟扶着小镜,此刻也行至门前,见了苏念樵回来,都是喜极而泣。
念樵却单单行至语瑟面前,执起她手道:“忽然想喝你亲酿的醉颜红。”
语瑟便也一笑,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般,携手而去。
一时小镜望着愣住的纤瑶,走上前去笑她道:“怎么呆了?”
纤瑶却是摸了摸心口道:“你们都说他是个如玉之人,我还笑他整日灰头土脸,今日一见,果真帅得不像话。”
小镜却噗嗤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你是伤心太过,想着要怎么安抚呢。”
“鄢姐姐神仙一般的人,我见她第一眼便知,一切都是冥冥中早有定数的,”纤瑶叹一口气,却又拉住小镜,眼珠子一骨碌,“不如我们去偷听他们讲情话,怎么样?”
“正有此意呢。”小镜笑得诡黠,便牵了纤瑶的手一路摸索至窗下,都不动了。
屋内语瑟亲手烫了酒,念樵也不见外,举杯都是一饮而尽。良久才道:“早知今日,何苦浪费了咱们十年?”
“你回来便好,其余的,我都不求。”语瑟难得露出温柔神色,这样说话,更是从不曾有。
“你怎知我一定回来?”
“你对我说过,无论何时,你都会在,”语瑟头一偏,笑了,“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念樵听了,便也跟着笑了。
窗外纤瑶望着小镜,小镜便只好附耳过去:“这话说的是,人不讲信用怎么可以呢?”
纤瑶点头,二人便继续专注听他俩说话。
“又是孔圣人的话,说来咱们三人从小长到大,论文采,谁也及不上你之一二,”念樵一面喝酒,一面抬头看着语瑟,“说来我好像忘了,这两句后面几句,是什么来着?”
话音未落,语瑟烫酒的手指忽然就这么僵在了半空。
“你不记得了,我来告诉你,”念樵手执酒杯,似是略有微醺,“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这两句联在一起便是说,人若言而无信,便如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它靠什么行走呢?”
语瑟放下酒壶,定定望着念樵。
“何谓輗、軏?乃是车上置于辕前端与车横木衔接处的销钉。你猜,车上横梁若不以销钉相固,怎么负重?”
语瑟不回答,又摇摇头。
“他们很聪明啊,用粗绳捆绑,只是并不牢固,时常松脱,散一车石头,要扣劳工一天的粥米。”回想出开封城那一天所见,念樵心中又是一痛,“黄河水灾,两岸百姓无处栖身,我路过时,曾见一棵大树攀援了六十余人。有一名妇人,一手抱着幼子,一手牵着耕牛,俱被淹死,更惨的是,直至她死后被人发现,竟仍牢牢不肯松手。”
“别说了,念樵,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鄢儿,你知我从来不是满口仁义道德之人,可此情此景,我却不得不问,百万两黄金不翼而飞,你置黄河两岸遍地饥民于何处?”
鄢语瑟身形摇摇晃晃,似是再也撑不下去,终于瘫在了地上,而苏念樵俯下身去扣住她双肩:“为什么?鄢儿,你自幼最聪明,最善良,你为了什么要做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
“……为想他,为见他,”语瑟此刻只有苦笑,只能苦笑,“十年了,谁知我心中所想?诸神在上,谁定生死?谁解相思?谁解相思!”
“你恨他不来见你?”
“不错,我恨,我也念,除此之外,我想不到第二个办法。也许都是天意,起初我在街上无意偶遇何伤南,认出了他,想着缉拿他归案,或者就能见到秋大哥了,可是那何伤南为求保命,供出了萧敬初的秘密以作交换,那一刻我便知道,与其放下所有自尊抱着微弱的愿望去见他,不如放手一搏,若此事真的成了,他便要屈尊降贵前来寻我。是我太傻,我设计好了所有暗喻,以求他一路寻到我这儿,然而我并不知道沐景兰老夫人会托你暗访,竟也插手了进来。更因你去了开封,错过了每年九月初九的相约之日,我在小街桥上等了你一天一夜,一抚脸颊才知冷风入骨,泪都化作千般刀锋,针刺般痛,才知不见你,原来竟有这样苦。念樵,十年了,十年,为何你始终不提一个情字,直到我俩再也回不了头?”
“鄢儿……”
“我开始破坏那些暗喻,甚至不惜杀死曲非陵与何伤南,可是我却比你慢了一步找到那封信,你们以为有人得到消息才杀人灭口,却不知我步步都在你们之前。可笑我自以为算计了所有人,到头来却落得满盘皆输。念樵,若早一天我明白自己心意,便不会如此万劫不复,你救救我吧,才与你心意相通,这便走到了末路,我不甘心,不能甘心……”
“路边皆死骨,陋室岌可危,如今半壁江山已是水深火热,就算从此我与你抛下一切避走世外,又有什么面目在百年之后去见地下那些无辜枉死的冤魂?谁为你一腔深情赎罪?你,我,还是他?鄢儿,去自首吧,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不,我不服输,”鄢语瑟忽而抬起头来,已是满面泪痕,“你们没找到那些黄金,你们没有证据。”
苏念樵闻声皱眉,伸手取过了桌上那一支名唤美人瓢的酒壶来,“念樵如不在此,从不饮酒。你这一壶,恰好够我三分醉,而今年,我却没醉,可见这酒壶,早已并不如初时那般清醇了。”
说罢,放手任由酒壶自半空跌落,哗啦一声,已是满地碎片,而在那碎片之中,却有一枚三分高的金饼子嵌于底托之上,澄黄晶亮,正是失踪已久的赈银没错。
“这只不过是你的试验品,萧敬初被停职遣回洛阳,只带了一辆马车几个仆从,因此他为你带回的黄金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何伤南砍了那些桦木,都削成了车横木,却并不是普通的横木,而是一大一小,大的是回字空心,小的是口字实心,大小嵌在一处,严丝合缝。起初进京运送黄金的青山镖局拉着这种特殊制成的镖车而去,在开封大宴时,趁着月黑风高人人酒醉意识皆不清醒,将口字横木抽出,以相同形状的黄金填补,因黄金质地远远硬过木材,木质销钉根本无法钉入黄金,所以为不引人注目,一开始那些镖车便没有销钉,而是用粗绳捆绑,而那些抽出的木材如何掩人耳目?一场看似节外生枝的大火便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鄢儿,你没有最后的筹码……”
“怎么没有?”语瑟听完他说话,却兀自笑了,双手兜于袖中,却如光电火石般抽出一枚几乎不能眼见的袖刀来,一抖手腕三分用力,刺入念樵胸口,鲜血霎那蔓延而出,念樵似是良久才觉疼痛,却没出声,只是淡淡一笑,将语瑟拥入怀中。
而窗外纤瑶与小镜却一齐尖叫起来,纤瑶握紧短剑就要飞身相迎,却见语瑟抽出了袖刀,回眸嫣然一笑,双手握紧,毫不迟疑刺入自己胸膛。
终 归去
苏念樵终于没死,在昏迷不醒数日之后,一个月色清透的夜晚,他睁开了双眼。鄢语瑟终于没有将他带走,是因她下手之时,早已留了分寸,而之所以非要刺那一刀,是要他不能阻止自己自尽,也为留下一个毕生不灭的印记罢了。
秋漠远带了一干人犯回京赴命,他清楚明白自鄢语瑟死去的那一刻开始,他与苏念樵的手足情分,终于耗尽。他们都是逼死她的凶手,十年,他们都没能给她哪怕只有一天的幸福。他不能再叫他樵弟,他也听不到他再喊一声大哥。
岳镜湖站在绣楼上目送念樵与纤瑶离开洛阳,直至看不见了,才知身侧的丫头捧着汤药已捧了许久,却推开药碗说我再也不会喝了。
丫头慌了,忙劝道:“小姐别说傻话,这些年谁见了小姐,都知道是一日比一日好了,苏公子是天下闻名的神医,他开的药,比太上老君的仙丹妙药还灵验呢。”
小镜听了却只是淡淡的:“不必了,鄢姐姐已经死了,他再也不会来了。他医我这个不治之人,只是为了见她而给自己的一个借口。我的病,自己其实清楚得很,根本无药可解,无药可医。他给了我生的希望,并不是因了他的药,而是为了他的人。天下女子,谁不愿以最美的模样去见自己的心上人,就为了这个,我才好了。所以,我不需要再喝药了,我知道他走了,我的病,再也不会好了……”
说罢,小镜执起药碗,缓缓撒于身前,像是祭奠自己一腔无处托付的深情。
一年之后,苏念樵于岳阳大街偶遇沐纤瑶。故人重逢,念樵先是一愣,而后却都只是淡淡的,全然没有纤瑶脸上的欢愉喜悦。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心想你要个帮手,所以打算从今以后跟着你。”
“你奶奶的忙,我并未帮上什么,你不需要谢我,也不需要帮我。”
“你确实只帮上了一点小忙,可是你没听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句话吗?”纤瑶一脸得意,双手背在身后,跟着苏念樵寸步不离,“喂,你走慢一点呀,喂,喂,苏念樵……”
一青一红两色身影,亦步亦趋般前后行走于闹市,来往行人纷纷侧目,直至他俩消失于人流,隐隐不见。
大泽天光中,惟有一整片青白琉璃似的烟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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