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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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忘了,送信的人最让人记忆深刻之处,是什么?”
“白马?!”
“不错,《诗经·白驹》——”念樵双目忽然如炬,“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信中告诉曲非陵的便是要她寻找一个如玉般干净、透明、澄澈之人,至于找来做什么,为什么找,曲非陵想必一早就该知道。”
“可是若如此说,还不是一无所知?天下这么大,这样的人多得如牛毛一般。”
“不,”念樵声音却是坚定,“以天下之大,四海皆豪杰,然而能够堪当如玉二字之人,除了秋漠远,不做他想。”
“那倒未必,”院中忽而传来一个柔顺声线,循声去望,才道不知何时,鄢语瑟已来了,之前念樵说话,想必她都已听了去,所以迎风一笑,亦吟出了一首古诗,正是诗经的另一篇,《卫风·淇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若说这天下之人能如琢骨雕玉般完美无瑕的,我以为,还当有你。”
说这话时,苏念樵与鄢语瑟就这么对望着,恍若隔在他们当中的,并不是那些光线,那些尘土,而是流年,是碎梦,是心结,所以,就只能这么远,也只有这么远。
原以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却忘了,时间永远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一切。
(四)夜刺
“快入夜了,这里风急露重的,仔细着凉。”看纤瑶坐在烟雨小楼的石阶上,托腮已望了许久,语瑟便也跟了出来,坐在她身侧,顺手递了一杯茶给她。
“苏念樵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纤瑶语气之中倒听不出一丝嗔怪,反倒都是担忧。
“县衙传唤他去认尸,上次那送信的人死的不明不白,有些话,就是例行公事,也是非问不可的。这才去了一会儿功夫,怕是没那么快回来。”
“我也不是不知道这个,”纤瑶不知为何,却有难言之色,“只是我上次随他见了一个锦衣卫的什么大人,总觉得他字字针锋相对,全然不见平日里温和神色,所以总怕他说错了话办错了事惹恼了官府,再把他抓起来,可怎么是好?”
“锦衣卫?你们可是见了秋郎?”那语气中带着颤音,似时不自觉比往日尖锐了许多,话都未落,语瑟已是明白自己失了方寸,只是此时此刻,却无法自圆其说了。
“果然,鄢姐姐,那位对你负心薄幸之人,就是那个秋大人,是不是?”话至此刻,若是纤瑶不装傻充愣,已是不可能再听不出这其中干系了。
“……不错,正是他,”语瑟苦笑一时,便索性不再隐瞒,“若你真要跟着念樵,这些话,我迟早该对你说的。”
纤瑶还要辩解,已被语瑟示意噤声,这三人之间的种种纠缠,她实在闷了太久,也怨了太久。此时此刻,太需要一个人倾诉罢了。
这故事其实也寻常不过,后世有位名动四海的大侠写过一本书,书里有个男人名叫李寻欢,为了结义兄弟龙啸云,谎称爱上了一位青楼名妓,将平生挚爱林诗音拱手相让。天下□虽多,却真真格外相似,只不过秋漠远与苏念樵相交于微时,曾一起师承鄢语瑟的亲生父亲,习文弄剑,三人自小结伴长大。秋漠远较另外两人年长两岁,因此事事格外照顾,长久以来,与鄢语瑟暗生情愫,甚至定下婚约。直至他无意知晓,苏念樵对鄢语瑟,亦有不止于己的情分,于是竟毫不迟疑,撒手而去,从此杳无一丝音讯。
旁人或者都没这么狠的心,不见,不怀念,甚至不去打听她的消息,鄢语瑟每日里触景伤情,又有街坊邻里明里暗中耻笑非议,最终不得以背井离乡到了洛阳,开了间酒坊借以度日,苏念樵心生愧疚,所以年年前来相见,衣食住行无一件不周到贴心,却又从无提及两人今后之事。鄢语瑟也不知道,究竟此刻的苏念樵,是否还心爱着她,而她自己,又是否还眷恋着秋漠远。三人有老死不相往来者,如秋漠远与鄢语瑟;有貌合神离者,如苏念樵与鄢语瑟;亦有恩断义绝者,如秋漠远与苏念樵。
昔日手足至亲相背相离已逾十年,直至今日。
“不知道我们三个还有没有机会坐在一起,喝一杯酒,一笑泯恩仇呢?”鄢语瑟笑起来,此刻她所还能记得的,竟已不再是那些花前月下,那些相濡以沫,反倒是幼时三人在一起玩耍游戏的天真光景,“若是人能无情、无欲、无求,那便好了……”
纤瑶不知如何回应,有些感情,在她这样的年纪,其实很难明白,但就算懵懂如她,也知道此刻的鄢语瑟正在左右摇摆,之所以不愿回忆过往种种,或者只因不能抉择罢了,于是也不说话,只是握住了语瑟的手,像是无声安慰。
洛阳府衙殓尸房中,无名尸首堆了满地。苏念樵又一次见到了秋漠远。仍旧白衣不染微尘,淡约如玉。
见了念樵,那人却是胸有成竹般笑了:“樵弟你看——”
苏念樵便顺着秋漠远的手望过去,却在一瞬间忽然瞳孔放大:“怎会如此?”
尸首,看上去仍旧是先前那具,然而此刻已然面目全非,整张面皮都被人割下,不知所踪,仅余血肉一片,看上去实在可怖。
“不错,”秋漠远点点头,“当日报官时,你们说这人死于剧毒,七窍流血,可是眼下这具尸首却是被人用手刀劈断了肋骨,窒息而死。而且你猜怎么着,在你面前的这具尸首经我验明正身,乃是我的嫡系部下,这次来洛阳,正是为了替我办一件不足以为外人道的大事。”
“哦?”苏念樵闻言不禁侧目,“看来是有人先杀了你的人,然后以鲜血覆面加以掩饰,伪装成他前来诱导我们去寻曲非陵了。可是我倒不懂,若那人想找曲非陵,为什么非得借我的手不可?”
“曲非陵?”秋漠远听了这三个字,却是忽然皱眉,“近日我收到消息,二十年前忽然销声匿迹的江洋大盗何伤南最后一次现身,是在开封一带。那时他被官府围剿,已是重伤在身,世人后来纷纷猜测他已死了,可是就在数月之前,我却接到探子来报,说是在洛阳见了他,当时便是与这位曲姑娘在一起。”
“你的部下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念樵眉一挑,心道连二十年前的杀人魔头都扯了出来,这案子恐怕盘根错节,远非常人所想。
“也是,也不是,我怀疑,真正的萧敬初早就死了,现在的开封宣知,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
“你这玩笑开得太大了,萧敬初的面目形容,满朝上下文武皆知,如何作假?”
“樵弟,你可知道,何伤南之所以名动朝纲屡屡犯下大案却自始至终令官府束手无策,便是因为他身怀一件不足以为外人道的独门技艺。”
“什么?”念樵似是颇感兴趣,而后者却显然并不轻松,长长舒了一口气,方才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剥人皮,制面具。”
“人皮面具?”苏念樵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
“不错,当日你所看到的那个人,那张脸,或许就是此刻这失了面皮的死尸。江洋大盗何伤南,与赈银被盗一案,怕是有着不可小觑的关系。”
“你怀疑何伤南杀了萧敬初取而代之?有什么证据?”
“没有,此事难以公事公办,因此我才派了人来,为的就是盗墓验尸。”
“呵呵,”念樵听了这话,却忽而嘲笑起来,“锦衣卫行事,何时又曾公事公办过?”
“樵弟,逞一时口舌之快,不见得就能让你心生愉悦,有时伤人七分自伤三分,你不是不明白,”秋漠远却并不介怀,形容仍旧只是淡淡的,“你我此刻一明一暗,相互合作才是上策。天色已晚,你回去吧,她们还在等你……”
“那草民便不打扰大人了,”念樵于是向着大门走去,走了几步,却又停下,几不可闻的声音久久回响在阴暗幽深的殓尸房中,“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
满地无名尸骸,秋漠远独自一人站了许久,方才对着空旷大厅回了一句:“我知道……”
出了府衙,方觉天色已晚,苏念樵提着一只灯笼,一路向烟雨小楼而去。走了几步便觉有异,似是身后有个鬼影跟随,人走它走,人停它停。念樵不禁握住了腰间软剑,停下不动了。等了一时,忽然一阵邪风侵袭,霎那激灭了念樵手中火光,不禁令他心中一惊,好强的剑风!
而说时迟,那时快,瞬间便有一道黑影自念樵身后纵身探出,念樵举剑相迎,两人便激斗开来。百招过后,难解难分,忽而身后一人高喊:“念樵,我来助你!”
话音未落,鄢语瑟的身形忽然逼近。
两人的剑法本就师承一路,此刻双剑合璧,更如针锋暴雨般密实厚重,令人招架不得。来人果然吃力,节节败退,终于一剑被念樵刺入左肋,便毫不迟疑,兜头甩出几十枚暗器,而后飞般遁去。
“鄢儿,无碍吧?”念樵无暇他顾,先是上前细看语瑟有无受伤。
语瑟摇头,又是一笑,“我好得很,还好我见这天色晚了,前来迎你,那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不过看了这个,或许便知。”念樵手一晃,语瑟才见他手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枚飞刀,而刀锋之上,竟扎了一张红笺。
回了烟雨小楼,纤瑶秉烛而来,三人细看笺上字句,原是两句唐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是什么意思?叫我们去哪里?找谁?百姓还是诸侯,姓王还是姓谢?”纤瑶一头雾水,不禁抬了头求助于念樵。
“唐人刘禹锡的名篇——《乌衣巷》,”苏念樵一笑,偏头望向语瑟,“这附近可有名叫乌衣巷的去处?”
“确有其处,正是洛阳的一条古巷,住了许多寻常人家。”语瑟点点头。
“那便是了,明天一早我们便去查探。”念樵点点头,心中却渐生疑惑。是谁?给了这许多讯息,是真、是假?是福、是祸?究竟是有人暗中相助,还是又一个深不见底的圈套?
秋漠远,如果此时换了是你,会否比我看得更加透彻呢?
(五)拆字
乌衣巷,巷如其名,来往者皆乌衣平民,竟是洛阳城中最下等的人落脚栖息的地方。
不知是苏念樵来得太是时候还是太不是时候,一大清早,这里已然人声鼎沸,人人面上写着恐惧神色,三五成□头接耳,叫念樵渐渐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走了几步,便看到了前方不远处有身着官服的巡捕一行人等。念樵凑近人群,听那捕快问话:“死者是谁,你们可有人认得?”
“回大老爷,”人群中倒有人站出来,“这人姓何,不过也只知道叫做老何,是一名屠户,就在我们后街集市上做生意,许是他生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所以邻里之间颇少走动。”
“近日可与人发生口角?”
“正是,近日他不知为何,发了疯似的砍了我们后街上唯一的一片桦木林,砍得是一棵不剩,之后肉也不卖了,一人在家做起了木工活,也不知都做了些什么,送去了哪里。邻里颇多微词,只因这方圆几里,卖肉的也只他一家,所以大家在他门口吵了许多次,只是不知谁这样忌恨他,竟然……”
念樵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顺着门缝去瞧那横在院中的尸首,一剑封喉,像是练家子所为,倒很有种杀人灭口的意味。再看他屋檐之下有个燕巢,念樵想了片刻,又默念了两遍“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忽然醍醐灌顶了一般,抬头去寻那家燕的踪迹。
寻了一时,果然见它正盘旋在房檐附近,于是捡了地上一枚石子,运了内劲朝它一丢,那燕子便应声而落。避过人群,苏念樵仔细检查那燕子身上可有痕迹,最终捏开那灰燕的长喙,居然看到它喉咙之中有一枚细长犹如绣花针的珊瑚管,于是夹出来收在身上,转身向着府衙的方向而去。
打开珊瑚管,细细夹出一张白纸来,上面画了一枚金黄色的银杏叶,是个完美无缺的心形,并无任何字句。念樵有漠远赠与的令牌,府衙已是可以随意出入。仆从告诉他此刻秋漠远有事不在,他便在此等候,边等边想,这一次的哑谜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秋漠远的脚步声太轻,也许是苏念樵想的太入神,总之直至他走到了自己背后,才猛然惊觉,回头看见,倒忽觉尴尬。
“找我有事?”秋漠远的声音,意外透出些许疲惫。
念樵点头,看见秋漠远的脸色,却不禁关切起来,“怎么?出了棘手的事?”
“今早乌衣巷的死尸,想必你也见过了,确是何伤南本人,可惜我们才查出了他的行踪来,人便死了,”秋漠远叹了口气,“与此同时,屋内还有中毒身亡的曲非陵,她左肋有新受的剑伤,该是你所说的那个行刺之人。现场狼藉,像是两人因了什么缘故,玉石俱焚所致。然而若如此,现在还好端端的那个萧敬初,又是谁呢?赈银被盗若真是他二人所为,此刻死无对证,那些黄金莫非就要石沉大海,黄河两岸数万灾民又要何去何从?”
听他说完,苏念樵一时倒愣住了,曲非陵与何伤南,何故走到一起,又何故死在一起?
“不,还有这个。”念樵忽而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