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雷顿森林货币战:美元如何统治世界-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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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恩斯坦解释称,建议的修订文字“并不重要”,“这样措辞只是为了表明案文没有隐含出售黄金的义务”。显然,“将会存在某种符合协定条款定义的黄金可兑换货币,”他说道。凯恩斯在会前曾经一再坚持,“黄金可兑换货币”不可能有固定的含义,因此是不可接受。但是在分委会会议上没有人就此提出异议,经过修订的案文成功提交到了基金组织委员会。50
“今天下午的委员会会议是极其重要的,”怀特在7月13日的战略晨会上对摩根索说道,“就是在这场会议上,关于这些东西中的绝大多数,我们要么迅速决断,要么速战速决,要么索性放弃。”51他没有说明“这些东西”是什么。怀特从来没有在任何一次美国代表团的会议上提出美元地位的问题,尽管这对他而言是最为重要的议题。他决心要通过他精心挑选的行动部队在雷达探测不到的地方解决这个问题。
在下午2时30分的基金组织委员会会议上,关于难以理解的“黄金可兑换货币”的问题自然而然地被提了出来。52印度代表想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我认为是时候了,”他在一次冗长的技术性讨论中突然插话,因为怀特在讨论中提到了这个术语,“美国代表团应该给我们一个黄金及黄金可兑换汇兑的定义。”当时,英国参加该委员会的代表丹尼斯·罗伯逊显然把这个问题想象成不过是一个记账方法的问题,他提议:“缴纳官方黄金资本金应以官方黄金储备和美元储备为形式。”他还鲁莽地评论道,这一改动需要对协定其他部分的措辞加以调整。伯恩斯坦赞同罗伯逊的意见,认为“黄金可兑换汇兑”难以定义,而要找到一个“令在座各位都满意的定义……将需要进行长时间的讨论”。但是,“实事求是”地说,他解释道,既然各国货币当局都能够自由地在美国用美元购买黄金,而能够用来购买美元的其他国际储备货币量也很小,“出于这个原因,也许将美元视作我们提及黄金可兑换汇兑时所指的那个东西,这样可能会更简单一些”。
怀特肯定难以掩饰他内心的一阵狂喜。凯恩斯专注于主持世界银行委员会的会议而无暇分身,罗伯逊则径直走进了怀特的陷阱。现在怀特走出了关键的第二步,果断地结束了委员会对此问题的讨论。“除非还有其他反对意见,”他说道,“这个问题将被提交给特殊问题分委会。”没有人提出反对,于是他迅速进入了下一个议题。53
第二天,7月14日,上午9时30分,摩根索召开美国团队的全体会议,兴高采烈地报告道,怀特“与基金委员会起草分委会一直工作到今天凌晨3点,他感觉案文已经完美地成形了”。54摩根索并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而且很可能也没有兴趣知道。但是,完全由怀特的技术人员组成的起草分委会完成了一件具有战略意义的工作,即将整整96页的最终文件中所有的“黄金”都替换成了“黄金和美元”。怀特从未将这些改动提交第一委员会进行审议,但是它们将成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协定条款的重要组成部分。凯恩斯直到离开布雷顿森林之后才发现这些改动。
“英国已经‘破产了’。”《纽约时报》7月7日高调宣称。“不要再回避问题了,”英国劳工大臣欧内斯特·贝文说道,“我们在这场斗争中已经竭尽所有,而且我很高兴我们这样做了。”当天,英国轰炸机在法国卡昂扔下2500枚炸弹,为在接下来两天收复该城市做准备;与此同时,美国人正在解放太平洋的塞班岛,有近4300名日本人死于对美军发起的代号“万岁”的自杀式攻击之中。55《泰晤士报》的一篇文章写道,“从布雷顿森林……发来的关于货币会议前景悲观的报道在伦敦被视作不祥的预兆……预示着”扩大英国出口机会“任务艰难重重”。56
然而,凯恩斯天性更加乐观开朗。在7月4日致英格兰银行行长卡托勋爵的信中,他再次重复了在大西洋城会议上说过的话:英国代表团与美国人“正在幕后”形成共同立场,与怀特方面一切进展顺利。“哈里·怀特正在与他自己阵营的内部、与他本国的新闻媒体进行各种斗争;他非常不愿意再与我们发生任何争议,只要他能够避免的话,当然,这对我们来说,要获得满意的结果就更容易多了。”对于卡托最为关心的领域,即对汇率的主权(凯恩斯将其称为“卡托条款”),凯恩斯报告称几乎已经大功告成。虽然“美国律师使问题变得比实际需要的更加复杂”,但凯恩斯已经说服怀特,“在此问题上,明智之举是尽量找到一种办法对我们作出实质性的让步”。
也就是说,作为最后的手段,一个国家有权调整汇率,而不会违反她的义务,也无需脱离基金组织,前提是她愿意停止享受基金组织的相关权利,并且在争议久拖不决的情况下,愿意被要求退出。……问题其实不在我们和怀特之间,而是在怀特与他代表团的其他成员之间。……他一直在努力争取,以信守对我们的承诺。……哈里总是笑容满面、亲切友好。他的立场很明确,我们是盟友,共同的敌人来自外部。57
凯恩斯继续抨击关于英国从美国银行家那里获得一笔私人贷款的想法,反对将其作为布雷顿森林协议的替代方案。《纽约时报》引用“这位英国金融专家、赤字融资和货币宽松政策的倡导者”的话称,反对大会的银行家提出的向英国提供50亿美元贷款的计划“好得让人无法相信”。58怀特本人也反驳了银行界的批评观点,并对新闻媒体表示,布雷顿森林协议中唯一的输家将是外汇交易市场的“秃鹫们”。59
与凯恩斯关于英美和谐一片的叙述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英国“大家庭”——这是《纽约时报》对大英帝国讽刺性的称谓——内部的紧张关系正在令人尴尬地暴露出来。7月2日,罗宾斯记录道:“凯恩斯与印度代表关于英镑结存问题进行了一次特殊谈话……这个问题有可能成为大会自始至终的一个棘手问题。”60《泰晤士报》报道,印度后来在其他代表团面前“当众给了英国人一个‘难堪’”,要求基金设法将英国欠印度的巨额英镑债务转换为美元。英国欠印度一国的债务就高达近120亿美元,比建议的基金资本金总额高出50%。鉴于英国的工业产能完全投入战争物资的生产,无法向其债权国供应有需求的出口产品,因此英镑对于债权国而言是毫无价值的。埃及与印度联手,坚持要求“使用某种国际魔法令其持有的英镑能够用来购买它们需要的东西”。61罗宾斯称这一局面“并非特别令人感到愉快,我们需要在全体与会国家面前为自己辩护,因为我们没有能力按照我们的债权国可以接受的条款偿还我们的债务”。62
英国代表团与英国外交部之间的电报往来显示出,英国人越来越担心伦敦“世界金融中心”的地位正在瓦解。63英国政府正在力争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协定中加入相关条款,使其能够最大限度地控制资本外流。但是,代表团在7月10日的电报中写道,通过限制英镑的可兑换性来阻止美元储备减少,这一做法将“被印度等国家当做一个强大的政治理由,反对将储备留在伦敦”。与此同时,“加拿大人、荷兰人以及比利时人都对我们说,如果伦敦还希望在这行继续做下去,那么即使是我们现在的提案都太离谱、太危险了”。64尽管目睹了大英帝国内部的争吵,但是白厅的高官和大人们仍试图维护其心目中的帝国形象。“财政大臣批准你们默许关于份额的建议方案。”一份电报草稿开头写道,但是“如果能够做些什么来缓和小国的失望情绪,特别是除澳大利亚之外的自治领和欧洲盟国,当然我们也是非常欢迎的”。65在发出这份电报前,后一句话被划掉了。
尽管凯恩斯自己的说法很乐观,但是罗宾斯在报告中写道,第一周过后,“凯恩斯已经明显表现出精疲力竭的迹象,而我们都非常担心他。他不是那种很容易控制的人,他的想法非常急切,放慢节奏对他来说是一件难以容忍的事”。66美国人对凯恩斯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对他的聪明才智表示深深的敬意,另一方面对他无法适应分配给他的繁文缛节的行政工作又感到十分沮丧。戈登威泽称凯恩斯“在布雷顿森林会议上是一个杰出的人。……他在两方面显得光芒四射、出类拔萃”:
一方面,在思想和表达上,以及在影响他人的能力上,他毫无疑问是人类最耀眼的光芒之一;此外他的出众还表现为他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主席。他主持世界银行委员会会议的方式令人完全无法忍受,因为他事先就在自己的那份文件中把所有问题都处理完了,目的是为了使他可以迅速地把案文过一遍。……他发言的时候是坐在座位上的,因此很难听清他说了什么。他主持会议的时候口齿不清,对于不同的观点缺乏耐心。……他在布雷顿森林的工作,主要是在酒店二层的一间套房里完成的,所有人都要到那里去寻求启发、接受指导以及作出妥协。67
艾奇逊是参加凯恩斯的第二委员会的美国首席代表,他对摩根索说道:“由凯恩斯主持的世界银行委员会会议,是以一种仓促得完全没有可能和令人无法忍受的方式进行的。”
当然这是因为凯恩斯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他对这个文件烂熟于心,所以当有人说到第15节C款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内容是什么了。但会场里的其他人还都不知道。所以在你还没来得及找到第15节C款、还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时候,他已经说道:“我没有听到反对意见。”于是它就这么通过了。
其实,当时每个人都在试图找到第15节C款。他接着说道,现在讨论第26节D款。于是他们又开始翻他们的文件,而在你找到那一段之前,它已经通过了。68
“我会前去拜访他,并以一种非常友好的方式告诉他,至少有半打人异常愤怒地找到我,而我认为他犯了一个错误,”摩根索回应道,“而且我将十分恭敬地要求他在开会的时候把速度放慢一半。”艾奇逊表示同意。考虑到凯恩斯决心于19日离开,艾奇逊还让摩根索向凯恩斯保证,即使这样他仍然“可能在周三火车离开之前完成”。但是后来的情况并非如此。
怀特对此没有什么同情心。“仅仅因为凯恩斯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并不意味着你必须接受这一点。你可以站起来,说你不喜欢主持会议的方式。”怀特主动提出要参加第二委员会的下一次会议,并按照上面说的做。“人们或者过于畏惧而不敢对他说,或者过于善良而不愿对他说,但我肯定,如果你对他提出强烈批评,而且你的背后有一群人支持你,他会改进他的程序的。”
“你能否私下去说,而不要公开地这么做呢?”摩根索提出请求,他显然对这两个巨人公开发生冲突的场面感到不安。
“也许可以吧。”怀特让步了。
怀特使第一委员会处于军事管制的状态,但他感到无需插手第二委员会的事务。他乐于让凯恩斯对着一屋子猴子发号施令,即使这样令艾奇逊领导的美国团队感到混乱无章。没有人知道这个官方立场。
“我对世界银行一无所知,”艾奇逊坚持说道,“我是在随机应变,临场发挥。”参加不同分委会的美国人同意了内容截然相反的条款。一个人称另一人为骗子。“我都快要疯了。”艾奇逊说道。
怀特向艾奇逊保证,他会从专家那里得到他所需要的全部帮助,但是必须等到他,怀特,结束了基金相关问题的讨论之后。
艾奇逊并不满意。他坚持认为怀特使世界银行委员会及其分委会变成了“世界上最混乱不堪、杂乱无章的组织。……我们成立了临时分委会、章节分委会、起草分委会以及各种各样的分委会。从某处提交来一份草案,没有人看,于是它被转给其他人,代表们都快疯掉了。”
“基金组织这边没有出现任何混乱,”怀特向他保证道,“所有重要的问题都解决了。”
“我肯定它们都解决了,”艾奇逊讽刺地回击道,“但是我认为代表们可能还不知道。”
“程序非常简单,迪安。”艾奇逊只是不知道如何玩这个游戏。“当第一委员会出现分歧意见时,所要做的不是将问题交还给相关分委会,也不要在分委会中做任何讨论,我们的做法是让少数人就此进行讨论,而后立即将问题转给专门为它而成立的临时分委会加以处理,然后再返回给基金组织委员会。”在那里,怀特控制着局面,“而不是交回分委会。……我不认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简单或更有效。”69
关于怀特组织会议的方式,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