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雷顿森林货币战:美元如何统治世界-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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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人决心踩灭清算联盟计划的余烬,而凯恩斯为了使它们继续燃烧施展了各种自我欺骗和政治伪装的手段。尽管如此,在租借谈判和布雷顿森林谈判的多年中,对于英国面临的财政挑战问题,凯恩斯一直是最有洞察力的分析师。他所有文章中最能够揭示这一点的,就是一篇篇幅一万字的备忘录,标题很简单:《过渡期我们外部金融面临的问题》。6月12日,在他出发去大西洋城之前,他将这篇备忘录散发给了大臣们以及各个政府部门。
“我们1914~1918年的外债,几乎全部是对美国的债务,这些债务我们都逃脱了,”凯恩斯写道,“如果假定这一次我们准备偿还,鉴于我们现在是四处欠钱,这一事实……意味着要想在不损伤荣誉、尊严以及信用的情况下重新崛起,我们需要付出比过去大得多的努力。”他的分析显示出英国显然是靠借来的时间和金钱在维持生计。数字很严峻。根据他的计算,在战后的头三年,英国的国际收支赤字大约在15亿~22。5亿英镑之间(折合约60亿~90亿美元),这些赤字必须通过某种途径得到融资。他概述了一个详细的计划来弥补这一资金缺口,包括反周期偿付、强化盟国出口付款条件、进一步限制自治领使用英镑区的美元储备、提振出口以及放松租借协定中对积累美元储备的限制。
英国需要克服的第一个障碍是否认现实。在此方面,凯恩斯显示出了他作为一个务实的经济学家真正的特殊天赋——他对国民心理分析的敏锐程度不亚于他分析数字的能力。
我们所有的条件反射行为都像是一个富人,所以我们对他人许诺得过多。我们渴望从战争中解脱出来的情绪极其强烈,以至于我们对自己许诺了过多。作为一个骄傲而伟大的大国,我们不屑于与比我们更小或更困难的国家讨价还价。鉴于我们刚刚经历了极度困难的境地,我们财政政策的出发点是安抚民众、有求必应。毕竟,战争时期的财政困难被如此简单、不知不觉地克服了,以至于一般人没有任何理由会认为,和平时期的财政问题会更加严峻。供给部要求财政部保证,钱不是问题。而财政部也一直设法保证这不是一个问题。这种成功构成了所有障碍中最大的一个,让这篇备忘录中提及的问题得不到认真对待。
除此之外,对于英国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尽快使自己彻底摆脱对美国的债务依赖,而这将会要求英国国民作出更大的牺牲。“丧失金融独立性的条件和后果……应该让我们感到非常担心。……我们必须将对美国援助的需求降至尽可能低的水平,比如,20亿~30亿美元……并且甚至要做好准备,万一出现最坏的结果,即使完全没有援助也能过下去。”无论他为了使联合声明存活下来而对英国议会和新闻媒体说过些什么,有一句话揭示出凯恩斯完全理解在这场与野心勃勃、实力远胜一筹的英国前殖民地进行的博弈中,英国所承担的风险:“最近美国的讨论以及提交国会的证据相当清楚地表明,美国中有一些团体希望利用战后对我们提供贷款之机将美国人关于国际经济体系的概念强加于我们(当然,这完全是为了我们好)。”114这显然包括了废除帝国特惠制度、废除关于阻制使用英镑区结存购买美国出口产品的汇兑管制措施,以及使美元黄袍加身、登顶国际货币体系。哈里·怀特就是这些团体的领军人物。但是已于6月16日登船驶向纽约的凯恩斯却仍然认为怀特心怀善意。毫无疑问,他已经说服自己相信,为了实现自己本国的关键利益,他别无选择,只能沿着这种假设的方向前进。
但是,事实上维利已经将一个诱人的B计划告诉了凯恩斯,即顶住美国财政部的压力,转向私人借款。这些贷款附带的地缘政治条件更少。凯恩斯拒绝了这一方案,其中一小部分原因一定不是因为这个方案是徒劳无功的,而是因为这意味着承认清算联盟(这个他思想的结晶)宣告死亡。
在航行途中,凯恩斯及其英国团队,包括埃迪、罗宾斯以及其他几位英格兰银行和外交部的官员,起草了两份关于基金和银行的“船上草案”。凯恩斯还找到些许闲暇时间读了几本书,其中包括弗里德里希·哈耶克的《通往奴役之路》。凯恩斯动笔给哈耶克写了一封信,将这本书称为“一本伟大的著作。……我从道德上和哲学上发现自己几乎完全同意它的全部内容;而且不仅仅是同意,还深受打动”。这一评论当然会令他的许多追随者感到很失望。然而,和平常一样,他接着就批评了哈耶克的观点,即用政府计划取代市场将不可避免地导致个人自由的丧失以及繁荣的衰退,并用了几段文字为他的“中间路线”辩护。二人之间的思想决斗至今仍然在总体上界定了经济政策辩论的边界。115
英国代表团于6月23日抵达纽约,并随即登上一辆开赴大西洋城的火车。在那里,他们入住克拉里奇酒店,该酒店在此前和此后的一周成为布雷顿森林会议前起草委员会会议的主会场。凯恩斯立即开始工作,率领英国代表团与怀特进行了一场私下的会议,并向后者提交了“船上草案”。怀特的反应并没有记录在案,但是应该不难想象。
英国代表团与美国代表团于次日,也就是6月24日,开始了正式的谈判会议。最初的交锋专注于与银行有关的问题,进行得一帆风顺。会谈“进行得确实非常好”,莱昂内尔·罗宾斯在他的日记中写道:“凯恩斯处于他思路最为清晰、最有说服力的状态;产生的效果是不可抗拒的。……犹如天神一般的来访者在唱诵圣歌,美国人坐在那里听得如痴如醉,一道金光洒在他们周围。……在与银行有关的问题上,很显然我们取得了梦幻般的开局。”116怀特让凯恩斯负责主持和操控一周之后进行的关于银行问题的谈判,这一点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因为这迷人的来访者已经表明他对美国人在此问题上的利益不会构成任何损害。
6月25日的谈判专注于基金问题。在这里,根本性的分歧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英国代表团强调各国有能力改变各自汇率的重要性,而美国代表团则强调汇率稳定的重要性。英国人强调各国相对于基金的权利,而美国人则强调基金在监管作为个体的国家方面拥有的权力。英国人希望扩大基金规模,而美国人设想的规模要小得多。英国人想要一个很长的过渡期,期间他们可以在贸易和货币领域保留采取行动的自由,而美国人则希望尽可能地缩短这种过渡期。英国人对美国人提出的份额公式感到不满,但是美国人拒绝讨论这个问题,这导致凯恩斯极不情愿地得出了如下的结论,即他们不得不将这个公式作为布雷顿森林会议谈判的起点。
尽管如此,凯恩斯仍然使自己相信,他与怀特有一个共同的谅解,即美国人和英国人将在大会过程中形成一个共同立场。一封他于6月25日致理查德·霍普金斯爵士的信函揭示出这种信心背后虚无缥缈的依据。
怀特迫切希望大西洋城会议不要对关于各种备选方案的疑虑和取舍过早地盖棺定论,因为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一点是,不要给那些没有参加预备会议的美国代表团成员和其他大国留下一种印象,即要求他们对实质上已经完成的东西不假思索地盖上橡皮图章。与此同时,他也同意,关于哪些方案我们准备放弃,哪些我们同意力推,我们和美国人应该在幕后尽可能地达成高度的共识。因此,我和怀特将尽最大可能达成一个一致的文本,但是从表面上看,许多问题将仍然以不同的备选方案的形式呈现。117
如同丘吉尔致罗斯福的信函一样,凯恩斯的信件读起来让人觉得感伤,感觉它的作者完全不能承认自己其实束手无策的事实。凯恩斯将自己和怀特描绘成布雷顿森林会议的密秘的合作者,密谋提出大会的辩论实质上只是作秀,“在一个大约坐了60个人的会场中,后排的那些人什么也听不到”。“当然,在布雷顿森林召开一场规模巨大的猴子大会,是为了让总统可以宣称,44个国家已经就基金和银行达成协议。”118事实上,凯恩斯自己也只不过是猴子大会的一分子,被怀特耍的忙碌不堪、精力分散,以便后者实施他的怀特计划。
英国代表团对后一天,即6月26日,与美国代表团会议所做的记录显示出,怀特坚定地拒绝了凯恩斯重新起草的基金第4条关于原则的声明,凯恩斯坚持成员国在决定其汇率方面拥有“最高的权利”。怀特则坚持认为,基金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维持汇率的稳定性。怀特指出,凯恩斯的基金将仅被美国人民视作一个巨大的信贷计划。在很大程度上,今天的基金组织已经变成了这样。
“因此,怀特认为凯恩斯勋爵的批评和建议直接触及了计划的根基,而如果凯恩斯坚持这些观点,就不可能达成协议,”英国代表团的会议记录显示。119凯恩斯提出,20世纪30年代留下的教训是,维持固定汇率的国际义务,无论如何,在政治上都是难获支持的;怀特则认为,20世纪30年代的教训是汇率不稳定在政治上将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凯恩斯提出了一个妥协方案,即各国在行使贬值权利的同时将无法获得基金的贷款。根据美国代表团的会议记录,怀特回应道,英国的建议“非常危险”,“未能遵守有关汇率条款的后果,仅仅是剥夺使用基金资源的权利,而届时一国可能已经用尽了其在基金中的信用额度,并且不再对这些贷款感兴趣”。他不屑一顾地将凯恩斯的建议斥为“直接违背了我们的谅解”。120
二人在战后过渡期的长度问题上也产生了争论。在过渡期期间,各国可以维持贸易管控措施。怀特希望过渡期为3年,3年之后采取有关措施必须获得基金的批准。凯恩斯则希望由各国自行决断过渡期的长短。怀特对此感到难以置信,询问是否这意味着即使10年过渡期也不够用。凯恩斯答复道,一段时间后,如果基金认为成员国的理由不充分,可以将其从基金中驱逐出去。凯恩斯宣称这是他的最终立场,并以停止谈判相威胁。而怀特仅仅是变换了话题以等待良机,直到大会开始,届时他就可以摆脱凯恩斯并独自解决这个问题。121
6月28日,二人再次发生了争执。这一次是关于“可兑换黄金货币”(gold…convertible currency)和“可兑换汇兑”(convertible exchange)这两个关键但却难以理解的术语,它们在原则声明的部分出现了几次。如果一种货币被视同于黄金,该种货币的发行国可能会获得巨大的收益。其他国家会自然而然地希望大量持有和储备该种货币,以进行国际支付结算,并用来抵御不可预见的金融困难。相反,货币发行国将只需要最低限度的外汇储备。通过以不带息的货币换得能够产生利息的资产,它将从中获得“铸币税”收益。在一定限度内,它可以简单地通过印刷钞票的方式使其从海外进口的水平持续高于对外国出口的水平。该国的企业开展的绝大部分贸易将不会遭受外汇风险。最后一点,铸造全球性货币还将带来无法量化的声望。
凯恩斯知道,如果“可兑换黄金货币”最终指的是美元,将会给英国带来经济和政治的风险。他建议用“货币储备”一词取而代之。美国人提出的反建议是用“黄金和美元”作为备选方案,这暴露出了他们真实的野心。凯恩斯反对给予美元任何特殊的地位,提出未来其他货币也可以实现与黄金的可兑换。和处理过渡期问题争议时的做法一样,怀特仅仅决定不再继续纠缠下去,而将此问题推迟到大会上解决。凯恩斯并不知道,怀特关于新世界秩序设想的核心就是在布雷顿森林会议上使美元皇冠加身、成为新的黄金。在怀特及其工作人员向摩根索提交的一份备忘录中,他已经将所有涉及“可兑换黄金汇兑”以及“可兑换汇兑储备”的表述都替换成了“美元”。122但是他并没有对原则声明部分提出修订建议,因为他知道这样会引起许多代表团的反对。相反,他决心以暗度陈仓的方式在布雷顿森林会议上完成这一转换。
尽管在关键问题上产生了分歧,但凯恩斯仍在以一种与记录在案的分歧不一致的方式描述谈判的进展情况。“事实上,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顺利极了。没有发生任何激烈或严肃的争执,绝大多数时间谈判处于友好和谐的氛围之中。”他在6月30日致霍普金斯的信中写道,罔顾凯恩斯本人一度以撤出谈判相威胁的事实。“怀特总的来说是一个令人钦佩的主席,”他继续写道,“他个人对我极为友善。而且在幕后时,他一直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