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宝鉴-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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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有的良马。
痴鸳笔走龙蛇,写到这里,停住了笔抬头说:“太调皮了,还要罚你!”亚白不理他,继续又念,痴鸳只好也接着写:
痴鸳笔走龙蛇,写到这里,停住了笔抬头说:“太调皮了,还要罚你!”亚白不理他,继续又念,痴鸳只好也接着写:
还怕妒煞仓庚②,望穿杜宇②,燕燕归来杳。收拾买花珠珠十斛①,博得山妻一笑。杜牧②三生,韦皋③再世,白发添多少?回波一转,暮惊画眉人④老!
② 仓庚──鸟名,即黄莺。
③ 杜宇──鸟名,即杜鹃。
① 珠十斛──这里用的是宋人传奇小说《梅妃传》里的典故:一日,唐玄宗在花萼楼接待南方献珠使者,当即密封一斛所献珍珠给梅妃,梅妃不受,做诗璧谢。
② 杜牧──唐代文学家、大诗人。写有狎妓纵酒的诗多篇。
③ 韦皋──唐代人。贞元元年任西川节度使,曾遣使与南诏通好,并多次击败吐蕃的进攻。
④ 画眉人──指夫妻恩爱。《汉书·张敞传》中说:张敞常给妻子画眉,有司上奏,皇上诘问,张敞说:“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
亚白等痴鸳写完,猝然问:“比张船山如何?”痴鸳说:“你还要不要脸皮啦?倒真想比起张船山来了。”虽如此说,亚白还是得意地纵声大笑。
莲生接过那词来,和铁眉、仲英同看。痴鸳提起酒壶来对亚白说:“你自命不凡,我也不管,不过‘画眉’两个字的平仄颠倒了,要罚你两杯酒。”亚白连说:“我喝,我喝!”听凭痴鸳筛满了两鸡缸杯酒,一口气干了。
仲英看过那词,说:“《百字令》的末句,平仄本来可以通融点儿的。”亚白说:“痴鸳要我喝酒,我要是不喝,他心里就不舒服;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平仄合不合。”铁眉说:“‘燕燕归来杳’这一句,用的是什么典故?”亚白想了想说:“用的是东坡的诗:‘公子归来燕燕忙’。”铁眉默然。痴鸳冷笑说:“你又在那里骗人了。你用的是蒲松龄‘此似曾相识燕归来’一句嘛,怕我不知道?”亚白鼓掌说:“痴鸳真可人也!”铁眉茫然,问痴鸳:“我不懂你的话。‘似曾相识燕归来’一句,欧阳修、晏殊的诗词集子里都有的,跟蒲松龄有什么相干?”痴鸳说:“你要懂得这个典故,还要再读两年书呢!”亚白对铁眉说:“你别去听他的。哪里有什么典故?”痴鸳说:“你说不是典故,那么‘入市人呼好快刀’以及‘回也何曾霸产’,用的是什么?”铁眉说:“我倒要请教请教,你说的是什么呀?我怎么一点儿都不懂了。”亚白说:“你拿《聊斋志异》来,找出《莲香》一节来看好了。”痴鸳说:“你看完了《聊斋》,再拿《里乘》和《闽小纪》来看,那么包管你‘快刀’、‘霸产’都懂了。”莲生要把亚白写的词拿去登在报上,亚白急忙把那词抢过去撕得粉碎,扔在地上。
莲生看完了词,放在一边,跟仲英说:“明天拿去登在报纸上,倒不错。”仲英正要回答,亚白急忙把那词抢过去撕得粉粉碎,扔在地上说:“我谢谢你了,千万别去登!报纸上有了方蓬壶那一班人,我是不配的。”仲英问:“你说,蓬壶钓叟这个人怎么样?”痴鸳说:“叫他磨磨墨,倒还可以。”亚白说:“我添香捧砚有你痴鸳承乏了,蓬壶钓叟只好叫他去倒夜壶。”铁眉笑着说:“狂奴故态复萌矣!咱们还是喝酒吧!”就取鸡缸杯来,首倡摆庄。
这时候,出局的都已经到齐:痴鸳叫的林翠芬,亚白叫的李浣芳,都是清倌人;莲生就近叫对门的张蕙贞。豁起拳来,大家争着代酒,倒也热闹。亚白存心要灌醉痴鸳,宣布一概不许代酒。莲生会意,也帮着捉弄。没想到痴鸳眼明手快,拳道极高,反把个莲生先灌醉了。
蕙贞等莲生摆过庄才走。临行还谆谆嘱咐:切不可再喝了。无如铁眉的酒量比亚白还大,等到轮庄摆完,出局全都散了以后,铁眉又要行“拍七”酒令①,在席的只好勉力相陪。莲生本已经半醉,糊糊涂涂地屡次出错,又喝了许多罚酒,不待令完,已经支持不住,只得离席,在榻床上躺下。铁眉见此光景,也就胡乱收令。
① 拍七酒令──属于“俗令”:转圈儿报数, 逢七的倍数拍手,拍错的罚酒。
仲英请莲生用口稀饭,莲生摇手不用,拿起签子,想要烧鸦片烟,却把不准火头,把烟都淋在盘子里。雪香见了,忙叫小妹姐来装,莲生又摇手不用,强挣扎着起身拱手,告辞先行。仲英不便硬留,送到帘下,吩咐来安小心伺候。
来安扶着莲生登轿,搁好手板,问:“到哪里?”莲生顺口说:“西荟芳。”来安挂上轿门,让轿班径直抬进沈小红家,在客堂中落轿。
莲生出轿,直着眼睛就往楼上跑。阿珠在后面厨房里看见,一面慌忙赶上,一面大声叫唤:“哎哟,王老爷,慢点儿!”莲生不答,只管跑。阿珠紧紧跟着,进了房间,这才笑着说:“王老爷跑得这么急,吓坏我了。没摔跟斗,总算还好。”
莲生四顾不见小红,就问阿珠。阿珠支吾说:“恐怕在楼下吧,我这就去叫。”莲生并不再问,身子一歪,就直挺挺地躺在大床前的皮躺椅上,长衫也不脱,鸦片也不吸,等到外场提着水壶送来开水,已经响起了鼾声。阿珠低声叫:“王老爷,请擦把脸。”莲生什么反应也没有。外场沏了茶,下楼去了。随后阿珠悄悄儿溜出房去,用指甲在亭子间的板壁上弹了三下,轻轻地说:“王老爷睡着了。”
也是合当有事:莲生虽然打鼾,却并未睡着,阿珠的行动说话,全都听见,不由得心里纳闷儿。等阿珠下楼,急忙起来,放轻脚步,摸到客堂后面,见亭子间门缝儿里有灯光漏出。推推门,里面插上了门闩。周围一看,在板壁上找到一个鸽子蛋大小的椭圆窟窿,就凑上去张望。亭子间里只摆一张榻床,没有帐帷之类,所以一目了然。只见榻床上横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搂得紧紧的,女的就是沈小红,那个男的也很面熟,仔细一认,原来是大观园戏班中唱武小生的小柳儿。
莲生这一气非同小可,转身回到房间里,先把大床前的梳妆台狠命扳倒,所有灯台、镜架、自鸣钟、玻璃花瓶,乒乒乓乓碎了一地。──但不知抽屉里新买的翡翠臂钏、压发碎了没有。阿珠在楼下听见,心知出事儿,飞奔上楼;身后跟着阿金大和三四个外场。莲生又把榻床上的烟盘端起来往空中一扔,盘里的全副烟具和零星摆设就像撒豆子一般,哗啦啦直飞过中间的圆桌,滚得满地都是。阿珠急忙上前,从莲生背后拦腰抱住。莲生本来瘦弱无力,此刻却变得勇猛如虎,拼命挣扎,哪里还抱得住?被莲生往后一脚踩在脚尖上,咕咚就坐在了地上。这一来,连阿金大都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地站着干喊。
莲生性发,拣起烟枪来,前后左右,满房间里乱砸。除了挂着的两盏保险灯,其余一切玻璃方灯、玻璃壁灯、屏条的玻璃镜框、衣橱的玻璃镜子、大床上嵌的玻璃横额,逐件敲得粉碎。虽然也有三四个外场,但只能拦阻相劝,到底不好动手硬夺。来安和两个轿班只在帘外偷看,更不敢进房。阿金大站在一边,瑟瑟发抖,连喊都不敢喊了。阿珠挨了一脚,坐在地上起不来,只是伸着两手拼命叫:“王老爷,别砸啦!”
莲生不管不顾,横七竖八地砸过去,又横七竖八地砸过来。正砸得起劲儿,突然有一个年轻人钻进房来,扑翻身就在地板上咚咚咚地磕响头,一边磕还一边喊:“王老爷救救!王老爷救救哇!”
这人是沈小红的亲弟弟。莲生见了,心肠一软,叹了一口气,扔下烟枪,冲出人丛,往外就跑。来安和两个轿班不提防,猛吃一惊,赶紧跟随下楼。莲生也顾不得坐轿了,一直跑出大门。来安顾不得轿班,迈步追去;见莲生进了东合兴里,才赶回来领轿。
莲生跑到张蕙贞家,不待通报就闯进房间,坐在椅子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作一团。把个张蕙贞吓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敢动问。良久,先试探着问了一句:“台面散了?”莲生瞪着两只眼睛,一声儿不言语。蕙贞私下里叫老妈子去问来安,正好碰见来安领着轿班进门,约略说了几句。老妈子回到楼上,在蕙贞耳朵旁边轻轻说了,蕙贞这才放心。本想说几句话给莲生解解闷儿,可又不知道怎么说好;琢磨了半天,先去装好一口鸦片烟,请莲生吸,并给他解开纽扣,脱下熟罗单衫,扶他在榻床上躺下。莲生不管不顾,正砸得起劲,突然一个年轻人钻进房来,扑翻身就在地上咚咚咚地磕响头。
莲生接连吸了十几口烟,始终不发一词。蕙贞也只小心伺候,不去兜搭。约摸一点钟光景,蕙贞轻声问他:“吃口稀饭吗?”莲生摇摇头。蕙贞说:“那么睡吧?”莲生又点点头。蕙贞就传话叫来安打轿回去,叫老妈子铺床叠被,亲自替莲生宽衣褪袜,相陪睡下。
这一夜,蕙贞只听得莲生辗转反侧,长吁短叹,睡不安枕。自己却在朦胧中渐渐睡去。一觉醒来,已经晨曦在窗,见莲生还是仰着脸,眼睁睁只看着床顶发呆。蕙贞不禁问:“你可曾睡着过?”莲生还是不回答。蕙贞就坐起来,略挽了挽头发,又俯下身去,脸对脸地说:“你怎么这样啊?气坏了身体,犯得着吗?”
莲生听了这话,转念一想,推开蕙贞,也坐起来,气呼呼地说:“我问你,你肯给我争口气吗?”蕙贞不解其意,急得涨红了脸,问:“你说什么?是不是疑心我对你也有什么不好?”莲生知道她误会了,不禁也笑了起来,勾着她脖子一起躺下,慢慢把小红怎么出丑,自己要想娶她的意思说了出来。蕙贞正求之不得,怎会不肯?没有第二句话,当时就说定了。
俩人起身洗脸,莲生让老妈子把来安叫来。来安一早就已经过来了,听到传唤,急忙上楼。莲生先问:“有什么公事吗?”来安说:“没有。就是阿珠带着沈小红的兄弟到公馆来哭哭啼啼,磕了许多头,说是请老爷一定过去一趟。”莲生不等他说完,大喝一声:“谁要你说这些!”来安连应两声“是,是”,后退两步,站在一旁。过了一会儿,莲生才说:“去请洪老爷来!”
来安走出门外,寻思着不如先到沈小红家报个信儿为妙,就由东合兴里北口转到西荟芳里。进了沈小红家,小红的弟弟见了,急忙请到后面账房里坐,奉上水烟筒,又说了许多拜托照应的客气话。来安说:“我们底下人,终究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帮着说一两句话。这会儿叫我去请洪老爷,我看不如你跟我一起去,请洪老爷帮你想想法子,到底比我们说话管用。”
小红的弟弟十分感激,又跟阿珠说了,三个人就相跟着一起去。先到公阳里周双珠家,一问不在;出了胡同就叫了三辆东洋车坐到小东门陆家石桥,然后步行到咸瓜街永昌参店。店里的伙计认得来安,忙去通报。
洪善卿刚踅出客堂,小红的弟弟上前磕了个头,就眼泪鼻涕一齐流出,诉说:“昨天夜里不知道王老爷为什么生气,把房间里的家具都砸了。………”善卿一听,十猜八九,却转问来安:“你来干什么?”来安说:“我是我们老爷差来,请洪老爷到张蕙贞那里去的。”善卿低头一想,叫俩人在客堂等候,独叫阿珠到里面套间去细细商量。
阿珠出来,却招呼小红的弟弟先回去了。来安又等了一会儿,善卿才出来,对来安说:“她们叫我去劝劝王老爷。我们是朋友,这事儿倒叫我挺为难的。要不然,我和王老爷一起到她们那儿去,让她们自己说,倒还好办些,你说对不?”来安还能说什么?当然满口里答应。善卿就带上来安,一起坐东洋车到四马路东合兴里张蕙贞家。
莲生正叫了四个菜,独酌解闷儿。善卿进来,笑着说:“昨天夜里辛苦了!”莲生也笑了起来,嗔着说:“你还来打趣呢!先头我叫你去打听,你又不肯。”善卿问:“打听什么呀?”莲生说:“倌人姘了戏子,难道会没法儿打听?”善卿说:“都是你自己不好,要跟她去坐马车。这都是坐马车坐出来的事儿!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沈小红就是坐马车开销大点儿?你自己不醒碴儿,有什么办法!”莲生连连摇手说:“别说了,咱们喝酒吧。”
老妈子添上一副杯筷,蕙贞亲自来斟酒。莲生这才跟善卿说:“翡翠头面不买了。”取出另一张单子来,开着天青披、大红裙之类,托善卿赶紧去办。善卿会意,笑着向蕙贞说:“恭喜你了。”蕙贞羞得远远走开。
善卿正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