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百年经典散文·风景游记卷-第6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叶尖上,终日飘动着细腻柔曼的温情。桥头巷尾少有喧闹的集市,小镇自然多了几分幽谧与清静,河边洗涤的农妇与屋前饮茶的男子,都有一种同里人才有的从容与悠闲,同里镇独特的气韵就这样悄悄地从河面上浮升起来……
更何况,同里镇古宅群中,还有被同里人最引为骄傲,也已被世人竞相传说并无数次进入影视的那座独一无二的“退思园”呢。
退思园,为光绪年间安徽兵备道任兰生退职回乡后所建的私家园林。“退思”二字取“退而思过”之意。相传任兰生在同治年间官居安徽六泗兵备道道台兼凤阳关监督。凤阳关监督为肥缺,凡过往商贾都要向他送红包,因此宦囊充盈,就在家乡同里镇上兴建一座花园,以备晚年享用。不料园子尚未完工,慈禧让他去镇压捻军,他率兵作战,大获全胜,但在最后一次追杀捻军时,见尸横遍野,惨不忍睹,他不愿斩尽杀绝,下令停止追击,有意放捻军纷逃。后有人在慈禧面前参奏一本,慈禧下诏宣任进京问罪。眼看将招来杀身之祸,左宗棠修书一封快马送达,密传他应如何对付。任兰生进京后,遵照左、彭二友的教导,对慈禧巧以应对,不作辩解,使慈禧有火难发。果不出左、彭所料,最后慈禧问任:今后怎么办?任答“退而思过,进而报国。”彭玉麟趁机为任向慈禧求情,左宗棠也点头应和,慈禧默允,一场风波就此结束。任兰生总算免去性命之忧,罢职还乡。归家后,果真将花园取名为“退思园”,以此制造出一种认罪悔过的假象,专门糊弄皇上。
因是带罪思过,那园子必须得有些低头顺眉的小模样,自然是不能如同位在高官时那般跋扈张扬了,自然得打破常规,作出检省内愧的收敛状。这一“思过”,连宅子的方位也整个改向,由纵向变为横向,自西向东一路苦思,左为宅、中为庭、右为园,竟构思出一座别具一格的“贴水筑”,为江南古镇留下了一处颇费后人寻思咂味的别样庭园。
既是闭门思过,“退思草堂”是不可缺的;贴水近湖,视野开阔,园中山水尽收眼底,心胸仍然豁朗;解甲归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然得有“水芗榭”和“眠云亭”下棋解闷,“揽胜阁”作画;春有“闹红一柯”的喜庆,夏有“菰雨生凉”的悠闲;还有横空出世、八面来风的“天桥”,可令人精神一爽。再有读书思过的“辛台”,抚琴听乐的“三曲桥”,将园主的退休生活,安排得有声有色滴水不漏。
却因是解职下台,清静中不免寂寞冷清,门前车马日稀,岂不辜负了园内美景?任老前辈早有准备,在中庭通往园内,泊有一艘旱船,好似一艘正在靠岸的到客船,为园主请来了一批批佳宾。侧旁的“岁寒居”,正待好友围炉品茗,舞文弄墨,谈古论今;园内的楼台亭阁上处处留有祈福求爵的痕迹,以期有朝一日宦海复出,东山再起。
若是有如此优裕的日子可过,退下来未必真能思过了;若是真的思出有过,这建园所收敛所耗费的钱财,想必是应“退”还凤阳去才是了。从“望月楼”袭来的凉气中,我无法得知任老先生在园中的那些岁月,究竟在“思”些什么?
任兰生在退思园安居两年后,因西北回民起义,经左宗棠力荐,如愿“平反”,被慈禧重新起用,后在镇压回民的战斗中死于沙场。当年的捻军之难并未能让任老先生心灰意冷,从此隐退田园;当年的任道台仍是固守着他对朝廷的忠义,固守着他的功名利禄,当他享受着退思园的时候,他便愈发不能放弃天下的“富土”了。那原本只是一种策略一种计策的“退思”,却成为一个黑色的玩笑——退思后的任兰生,退至其退思之前的位置,甚至更远?
好一个“退思园”。遥远的历史和不远的文革以至当下,有着何等惊人的相似之处呵。退思园确是发人深思。
相传“同里”的地名,早年为“富土”,只因太湖鱼米之乡,甲富一方,时有盗贼骚扰,遂将竖排的“富土”两字,重新分割组合,成为“同里”,倒也顺理成章。似乎只有如此富裕的土地,才能产生如此精美的园林,以及藏富匿民、瞒天过海、含蓄弯绕的心思。
质朴而秀美的同里,常让人思念。再思同里,却是为了那座名闻遐尔的“退思园”,为什么人们总是要待“退”时才能思过呢?尽管退而思过,当强于退而拒思者百倍,但若在“进取”时,亦能冷静检省自己,岂不是能避免更多“过错”么?
退思园在江南的雨雾中变得朦胧。退出那个园子以后,我们或许有了一种异样的思绪。所以,退思园仍是令人难忘的,同里那片富土也由于退思园的存在,而区别于其他安逸俗艳的江南小镇,被罩上一层冥思苦想的思辩色彩。
·199·
仁山智水
舒婷
舒婷(1952~),福建厦门人,女诗人。著有诗集《双栀船》、《会唱歌的鸢尾花》,散文集《心烟》、《秋天的情结》、《硬骨凌霄》等。
承蒙山西同行盛情,我们几个写作人暑期应邀参加采风。五台山寒气砭骨,应县悬空寺大雨倾盆,云岗石窟外阳光酷热,众佛居所却是一片沁凉。归途心血来潮又钻进张家界,个个鞋子都开了口,双颊贴着太阳斑回家。
朋友见面寒暄:五台山好玩吗?张家界不负盛名吧?不久有人打探出舒婷根本不会玩,只会带带孩子。
也不争辩。
男人们去登山,衬衫鞋袜均可以漏却,惟照像机决不会忘记,而且往往交叉背数台,好像长短猎枪全副武装。进入风景区,四下里抢镜头,生怕不赶紧套住,那奇峰峻岭将一溜烟跑开去。男人一上制高点,一览群峰小,就忘形,就慷慨激昂,就不停地“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活脱脱一副征服者嘴脸。不信你看那些篆刻碑文题字,无一不出自大男人手笔。若要说古代女辈本不入流,那么时下在古树老竹甚至残垣断堞上海写××到此一游十有九个是现代男儿又怎么说?
刚上五台山,男人们立刻被它近百个寺庙所倾倒,恨不得两天内东南西北台一并揽在怀里。可惜时间太短,怏怏然离去,听他们满车上啧舌,眼中已无他山。等进了张家界,猛抬头,只见夜空展现一轴巨幅山水画,随着月光与云的游动而变幻不定,他们都张大了嘴,然后极力对其他名山嗤之以鼻,甚至将自家武夷山地狠贬一通以讨好新欢,真乃男人喜新厌旧之本性也。
那日在五台山,雨下一阵停一阵,山随之忽而清明忽而影绰,江雾弱岚游曳其间。大家都去朝拜名胜,我怕儿子体弱,影响众人脚程,自带孩子在住所旁的小河边走走。河越走越浅越急,渐渐变成嶙峋的溪再变成水晶纹的泉。水边野生植物蔓衍丛繁,有牛蒡、野菊和青紫嫣黄各色小花。儿子攀高跃低,快活疯了,大喊大叫。一驼一驼峰峦不惊不诧,却浑然拙朴,如光头和尚肩挤肩拥立四周。我慢慢踩在冒水泡的草滩上,到处都是咕噜咕噜的泉声。
下午,别着腿弯的同伴们回来,无论他们的口气多么骄傲,都不搅我心中那份宁静与恬适。好比众人都在听那长篇讲座而崇拜那人的口才,而惟有散座后偶尔相视,才能体会他内心的软弱与深沉。大自然给人的赠礼各不相同,男人们猴急,好比乘车,明知人人有座,照例先乱挤一通,把车门都挤窄了。女人在领受自己那一份时感谢地低下头。
女人与山水,少了一股追捕似的穷凶极恶状。与男人目熠熠相比,女人多半闭着眼睛,浑身毛孔却是张开的。男人重形式,女人偏内容。比如雁荡山的风润而轻,五台山的风潮而尖,张家界的山滞而绵;还可以说武夷山的水是怎样率真,猛洞河的水是如何矜持;说庐山松与黄山松在落叶时分各有凄清与潇洒。
其实山水并非布匹,可以一段一段割开来裁衣。心境的差异,犹如不同程度的光,投在山水上,返变出千变万化的景观来。
常常想,从容对一峰夕照凝然比匆匆抢占几座山包对我更具魅力。可是现代人哪来山中不知人间岁月的神仙日子,假期三五天,多走一个地方就是多了份记忆收藏。张家界旅游一周,仅路上乘汽车来回就用去四天,颠得浑身骨头支离,还要立刻去爬山。因此离去时人人怀有诀别的味道。交通如此艰难,下次再有假期,又急急奔向另一处地方了。
说实话,最艰难的并非是交通,而是假期。还有就是银子够不够的问题了。
无论公访私出,我与丈夫常常分道扬镳,他去博览,我来精读。他往往循章直奔代表作,拿来炫耀,不外是某古塑某建筑某遗址,我均掩耳。我自己的心得只能算些夹页,描述不得。丈夫恨铁不成钢,痛斥我没文化。
有文化的男人造出“游山玩水”一词。政治玩得,战争玩得,山水自然玩得溜溜转。没有文化的女人们常常没有运气游历山水,只好以拥有一窗黛山青树为福气。两者均不具备的女人最担心的是,把丈夫(或者丈夫把他自己)当作一座巍巍高峰,隔断了她与大自然的那份默契。
男人们向山汹汹然奔去。
山随女人娓娓而来。
·200·
正定三日
铁凝
铁凝(1957~),河北赵县人,女作家。著有长篇小说《玫瑰门》、《大浴女》,中短篇小说集《哦,香雪》、《午后悬崖》,散文集《女人的白夜》等。
少年时听父亲讲过正定。建国前后正定曾是培养革命知识分子的摇篮,著名的华大、建设学校校址都曾设在那里。
那些身着灰布制服的学员生活、学习在一座颇具规模的教堂里。当时教堂虽已萧条,但两座高入云霄的钟塔却仍然矗立在院内。每逢礼拜,塔内传来钟声,黑衣神父从灰制服武装起来的学生中间目不斜视地穿插而过,少时,堂内便传出布道声。学生们则趁着假日,从街上买回正定人自制的一千六百旧币一支的挤不出管的牙膏。
在哥特式的彩窗陪伴下,两种信仰并存着:一种坚信人是由猿猴变化而来;一种则执拗地讲述着上帝一日造光、二日造天、六日造人……
庭园内簇簇月季却盛开在这个共同的天地里。神父种植的月季,学员也在精心浇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仿佛是那些月季把两种信仰协调了起来。
成年之后,每逢我乘火车路过正定,望见那一带灰黄的宽厚城墙,便立刻想到那教堂、那钟声和月季。
不知为什么,父亲讲正定却很少讲那里的其他:那壮观的佛教建筑群“九楼四塔八大寺”,那俯拾即是的民族文化古迹。
我认识的第一位正定人是作家贾大山。几年前他作了县文化局长,曾几次约我去正定走走。我只是答应着。直到今年夏天大山正式约我,我才真的动了心,却仍旧想着那教堂。但大山约我不是为了这些,那座“洋寺庙”的文化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相反,他那忠厚与温良、质朴与幽默并存的北方知识分子气质,像是与这座古常山郡的民族文化紧紧联系着。
一个深秋绵绵细雨的日子,我来到正定。果然,大山陪我走进的首先就是那座始建于隋的隆兴寺。
人所共知,隆兴寺以寺里的大佛而闻名。一座大悲阁突立在这片具有北方气质的建筑群中,那铜铸的大佛便伫立在阁内,同沧州狮子、定州塔、赵州大石桥被誉“河北四宝”。
隆兴寺既是以大佛而闻名,游人似乎也皆为那大佛而来。大佛高20余米,浑身攀错着四十二臂,游人在这个只有高度、没有纵深的空间里,须竭力仰视才可窥见这个大悲菩萨的全貌。而他的面容靠了这仰视的角度,则更显出了居高临下、悲天悯人,既威摄着人心、又疏远着人心的气度。它是自信的,这自信似渗透着它那四十二臂上二百一十根手指的每一根指尖。人在它那四十二条手臂的感召之下,有时虽然也感到自身一刹那的空洞,空洞到你就要拜倒在它的脚下。然而一旦压抑感涌上心境,距离感便接踵而来。人对它还是敬而远之的居多。这也许就是大悲菩萨自身的悲剧。
距大悲阁不远是摩尼殿,在摩尼殿内,在释迦牟尼金装坐像的背面,泥塑的五彩悬山之中,有一躯明代成化年间塑绘的五彩倒坐观音像。和大悲菩萨比较,她虽不具他那悲天悯人的气度,却表现出了对人类的亲近,她那十足的女相,那被人格化了的仪表,一扫佛教殿堂的外在威严,因而使殿堂弥漫起温馨的人性精神。她那微微俯视的身姿,双手扶膝、一脚踏莲、一脚踞起、端庄中又含几分活泼的体态,她那安然、聪慧的目光,生动、秀丽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