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传-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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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阳翰签去茅盾家拜访,茅盾和阳翰笙叙谈起来,阳翰笙刚说了几句,茅盾突然问起1926年北伐军打到汉口时的事情,并问道:
“那时是不是有一个人叫陈启修?”
“有的,是《民国日报》的主编。”阳翰笙回答说。
“他的另一个名字是不是叫陈豹隐?”茅盾又忙问。
“是啊,是一个人。”阳翰笙肯定回答。当时阳翰笙觉得奇怪,茅盾怎么突然打听这个人茅盾“噢”了一声。又讲起其他的事了。原来他在询问知情人,印证当时情况和自己的记忆。
有时,孔罗苏去看望茅盾,茅盾也曾托罗苏去代为查一下资料,查黎烈文是什么时候接手主编《自由谈》的,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去主编《中流》的?后来孔罗荪在向唐彛私饬饲榭龊蟾嫠吡嗣┒埽┒苁指咝恕
有一次,葛一虹去拜访茅盾,茅盾看了葛一虹带来的当年的游西湖的照片,很感兴趣,和葛一虹详细回忆了40年代游西湖的情景。葛一虹临走时,茅盾突然记起什么似地问道:“记得在桂林时曾经有一封信托你带往重庆,是不是?”
葛一虹想了想说:“是的,那信是我面呈总理的,谅必传送到延安无疑。”
这时,茅盾似释重负,笑道:“我一直不能确定带信的人是以群还是你,现在总算弄明白了。”
茅盾就是这样,一丝不苟。甚至发表以后,一些知情人给茅盾来信,指出某些错误,茅盾立即改正。商务印书馆生活回忆中,茅盾记得有个茶房是南浔人,好像叫来宝。结果回忆录发表后,熟人告知,此茶房是南浔人没有错,但不叫来宝,而叫通宝。所以,茅盾后来在结集出版回忆录时,及时作了更改。这么一桩小事,茅盾也不轻易放过。
正当茅盾争分夺秒地写回忆录时,毕竟不是当年一人主编《小说月报》的时候了,80多岁高龄和虚弱的身体,也时时折磨和困扰着他。他必须争分夺秒地工作,他知道,再不抓紧就无法完成这个宏愿。莫实,当时茅盾已经虚弱得双手发抖,无法执笔。但来求他题字题词,求教的人络绎不绝,但素来不使人家失望的茅盾,也勉力为之,耗去茅盾不少精力。
有一天,茅盾半夜里起床小解,腿一软就跌倒在床前地上,他想爬起来,两条腿却不听使唤,不属于自己似的,怎么也不能动弹,周围又没有人,想爬过去揿电铃叫人,电铃按钮又够不着,他只好在床前地上喘息一会儿,一点一点地挣扎着扶着床柱,爬在床上。此时,天已蒙蒙亮了。第二天,儿媳陈小曼来了,她得知公公昨夜跌跤的情形后,急得哭了起来。儿子韦韬听说后,也急忙表示要搬进父亲的房间,陪伴茅盾。可是,茅盾淡淡一笑,反而宽慰儿子儿媳,说:“不要紧的,我没有这个习惯,你们在我旁边,我反要睡不着”。
上午,茅盾照常写回忆录。
1980年9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决定将茅盾写好的一部分回忆录结集出版,并请茅盾为回忆录题书名和为回忆录写序言。
茅盾同意了。
他为自己的回忆录题名为《我走过的道路》。他没有用《茅盾回忆录》这样又俗又无味的书名,他一向喜欢自己的书名新颖别致一些。并用毛笔习惯地题了字。
接着,他又写了序言,作为回忆录的一个交代。序言是这样写的:
人到了老年,自知来日无多,回忆过去,凡所见所闻所亲身经历,一时都如断烂影片,呈现脑海。此时百感交集,又百无聊赖。于是便有把有生以来所见所闻所亲身经历者写出来的意念。
但行年50而知40之非。我今年实足年龄84,如果10岁知人事,则74年的所作所为,实多内疚。幼年禀承慈训,谨言慎行。青年时甫出学校,即进商务印书馆编译所,4年后主编并改革《小说月报》,可谓一帆风顺。我是有多方面的嗜好的。在学术上也曾读经读史,读诸子百家,也曾学作诗填词。中年稍经忧患,虽有抱负,早成泡影。不得已而舞文弄墨,当年又有“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之情势,其不足观,自不待言。然而尚欲写回忆录,一因幼年禀承慈训而养成之谨言慎行,至今未敢怠忽。二则我之一生,虽不足法,尚可为戒。此在读者自己领会,不待繁所记事物,务求真实。言语对答,或偶添藻饰,但切不因华失真。凡有书刊可查核者,必求得而心安。凡有友朋可咨询者,亦必虚心求教。他人之回忆可供参考者,亦多方搜求,务求无有遗珠。已发表之稿,或有误记者,承读者来信指出,将据以改正。其有两说不同者,存疑而已。
出版社今将已发表部分出单行本,嘱写序言,因草此数行以答,并将回忆录题名曰:《我走过的道路》。此道路之起点是我的幼年,其终点则为1948年冬我从香港到大连。
茅盾这个“百感交集”的序言,也同样令人叫绝,同样令人感慨万端!
1980年下半年,桑弧准备把《子夜》搬上银幕,写出初稿以后,专门去北京听取茅盾意见,桑弧向茅盾讲了自己的构思和设想。茅盾非常认真地听桑弧的汇报后,鼓励桑弧根据电影特性的要求,放开来写,不必太拘泥原作。
同时,他提醒桑弧,出场人物不宜大多。太多,观众在有限的时间里弄不清楚。
桑弧听了以后,大为感动。回到上海后,很快又拿出《子夜》电影剧本第二稿,并让茅盾审阅后,立即投入拍摄。
有一次,茅盾写回忆录累了,儿子儿媳便劝他休息一会儿。茅盾躺着,儿子儿媳和茅盾说些外面的情况。讲着讲着,讲到现在社会上一些年轻人,思想方法片面,更多的是看到社会上的黑暗面,加上10年浩劫的影响,他们对党的信念产生了动摇,甚至不那么信任了,甚至有人不愿入党。茅盾听了以后,十分痛心。他向儿子儿媳谈了自己青年时代对共产主义的追求,以及对共产主义信仰的奋斗。末了,他十分感慨他说:看来,在今天这种形势下,自己应该站在党的行列里。并说要再次考虑自己的党籍问题。
1981年2月8日,茅盾写完《1934年的文化围剿和反围剿》一章后,身体虚弱,不得不中断写作,躺在床上休息。这时,儿子韦韬发现《小说月报》有一封关于《虹》等创作及计划写《霞》的构想致郑振铎的信,韦韬把这个材料送给茅盾看了,茅盾看后,觉得有价值。可以补进《亡命生活》那一节里。并把信中那一节话录进回忆录里:“虹”是一座桥,便是春之女神由此以出冥国,重到世间的那一座桥;‘虹’又常见于傍晚,是黑夜前的幻美,然而易散;虹有迷人的魅力,然而本身是虚空的幻想。这些便是《虹》的命意;一个象征主义的题目。从这点,你尚可以想见《虹》在题材上,在思想上,都是‘三部曲’以后将移转到新方向的过渡;所谓新方向,便是那凝思甚久而终于不敢贸然下笔的《霞》。“
茅盾补写完这段文字时,已是1981年2月18日。早春的北京,依然春寒料峭。茅盾补写完后,再也无力提笔了。又躺倒床上。第二天,由于过度劳累,开始发烧。20日那天,实在无力支撑了,这才同意住院治疗。这次住院,茅盾本想和往常一样,住一段时间,身体稳定了,再回来,继续写回忆录。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次去住院,离开交道口家里那张熟悉的书桌后,再也没有回来!
茅盾为写回忆录,耗尽了自己的精力,耗尽了自己的一切。茅盾,是用生命在写回忆录,是用生命在记录他光辉而坎坷的一生。在这部煌煌巨著中,我们看到了这位巨匠毕生的心血。
第三十五章最后的奉献
茅盾住进了北京医院119病房后,大夫立即进行检查,发现茅盾病得不轻,并马上给茅盾输氧,输液。第3天,老朋友孔罗荪来看望茅盾,茅盾对罗荪说:“老年病,气喘,肺气肿,缺氧,现在每隔一刻钟就吸一次氧。但这次还有低烧。”
“大夫们正在给您想办法,低烧会降下来的。”孔罗荪握着茅盾那枯瘦的双手,安慰道。
“低烧退了,我就可以出院去写回忆录了。”茅盾目光里露出一种焦灼的神色,“不写完,对我精神上是个负担。”茅盾喃喃地说。
茅盾人在病房,但仍非常关心国家大事,常叫儿媳在他病床边读《参考消息》。
有一次,陈小曼怕茅盾累,念了一段全国政协常委讨论陈云讲话的反映后,停了下来,没想到,茅盾睁开眼睛,问道:
“刚才读到那个常委发言,还没有完哩,怎么不读下去?”
但是,住在医院里后,茅盾的病情,仍旧一天一天严重起来。北京医院立即组织专家会诊,刘梓荣、裕东结、吴阶平等专家来会诊了,并进行全面检查,发现茅盾的身体正在全面衰竭。新的治疗方案出来后,茅盾的病情有所好转。
此时,茅盾知道自己这次病得与以往不一样,就乘自己清醒时,向儿子韦韬交代回忆录的整理情况,并又提起他的党籍和捐献稿酬等事。3月14日,他让儿子拿笔和纸来,笔录他的口述。他想了一会儿,先口述给胡耀邦暨党中央的一封信:
耀邦同志暨中共中央:
亲爱的同志们,我自知病将不起,在这最后的时刻,我的心向着你们。
为了共产主义的理想我追求和奋斗了一生,我请求中央在我死后,以党员的标准严格审查我一生的所作所为,功过是非。如蒙追认为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员,这将是我一生的最大荣耀!
韦韬笔录完后,茅盾又让韦韬笔录另一封给作家协会的信:
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
亲爱的同志们,为了繁荣长篇小说的创作,我将我的稿费25万元捐献给作协,作为设立一个长篇小说文艺奖金的基金,以奖励每年最优秀的长篇小说。我自知病将不起,我衷心地祝愿我国社会主义文学事业繁荣昌盛。致最崇高的敬礼!
两封信笔录抄清后,给茅盾过目,茅盾看过后,用颤抖的手,在给中共中央的信上,习惯地签上“沈雁冰”三个字,给作协的信上签上“茅盾”。
签上名,茅盾又关照儿子儿媳,请他们在他身后交给中央和作家协会。
写完遗嘱的当天晚上,茅盾又陷入昏迷状态。经抢救以后,才有所好转。
3月20日,茅盾又呈亢奋状态,并出现幻觉,断断续续,讷讷自语:
“总理的病怎样?……好一些了吧……他身体很好……姐姐,唉,……
她的手术没搞好……作家……他是谁?告诉他,我不能见……“
过了一会儿,茅盾又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用抖瑟的手指着,语无伦次,问“那墙上写的什么?一张张纸上……很多字……?”
“爸爸,墙上什么字都没有写。”儿媳陈小曼轻声回答。
“哦。”茅盾似知非知地应了一下,又昏睡过去。
隔了一会儿,茅盾又醒来,护理人员劝他休息,茅盾却问:“晚上了吗?
是睡觉的时候吗?“
护士顺着他:“是的,晚上了,沈老,你睡吧。”
“那大家睡觉去吧。”茅盾又想到辛苦侍候他的护理人员。
茅盾病情严重!消息传进中南海。牵动了中央领导的心。日理万机的胡耀邦来看望茅盾了,彭真来了,周扬来了。
有一次,昏迷后的茅盾突然醒过来,两只手不住地在身上摸着,“笔,笔,钢笔呢?”他自言自语地说。他离不开那枝笔,他要笔来写作。过了一会儿,茅盾在嘴里反复嘀咕着:“四月差不多了,……可以出院……五、六、七、八、九、九月写完,一定写完……。”
在床边的儿媳陈小曼见状,俯身安慰道:“爸爸,4月可以出院,9月写完回忆录,你该到南方休养休养。”
“一定到南方去休养……。”茅盾神志迷糊地自语道。又进入昏迷状态。
苏醒后,茅盾神志又清醒了。
曹禺来看他了。茅盾声音微弱,喃喃他说“曹禺,谢谢。”
赵清阁来看茅盾了,她见茅盾那痛苦状,难过得啜泣起来。茅盾睁眼见赵清阁在垂泪,便唤道:“清阁!”赵清阁转身拭泪,坐在茅盾身边,看护士给茅盾喂饭。
法国研究中国文学的于儒伯先生来了。
日本的茅盾研究专家松井博光来了。
茅盾忽而亢奋,忽而昏迷。医生大夫们也千方百计救治。3月26日晚上10时40分。茅盾的病情急速恶化,一分钟只有几次呼吸,这时,院长来了,内科主任来了,医务人员连夜进行紧急抢救……然而,药石无灵,1981年3月27日早晨5时55分茅盾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一代宗师撒手人间,走完了他那坎坷而又辉煌的85年人生历程,留下了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