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郡年记-沙乡年历-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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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麦帝国崩溃时,拓荒者开始向古老的草原学习。他们在家畜身上贮存肥力,通过种植吸收氮的苜蓿来增强肥力,并种植扎根很深的玉米来挖掘下层土壤的潜力。
不过,由于他采用了苜蓿以及其他新式武器来防御土地流失,结果不仅要维护原有的耕地,还要开发新的耕地,而新的耕地转而又需要维护。
因此,尽管有了苜蓿,黑色的沃土层还是越来越稀薄。为了减少土地流失,水土保持工程师建了水坝和梯田,陆军工程师则修建了堤防和侧坝,从而拦住土壤,不让其被水冲走。河流不再奔涌,河床却升高了,因而影响了航运。所以,工程师们建造了像河狸池塘一样巨大的水塘。Y就在这些水塘中的某一个里落户了,它从岩石到河流的旅程只用了短短的一个世纪,就已结束了。
刚到水塘时,Y多次穿梭于水草、鱼儿和水禽之间。但是工程师在修建水坝之外还修了下水道,所有从远山和大海那里俘获的战利品,都流进了这些下水道。原子们当年曾在白头翁花中欢迎鸻鸟归来,现在却被囚禁在油乎乎的污泥里,不知所措,毫无生机。
根系仍然钻入岩石之间,雨水仍然冲刷着田野,鹿鼠仍然藏起小阳春的纪念品。参与过消灭鸽子的老人,仍然叙述着群鸟扑腾的盛景。黑白相间的水牛仍然在红色的牛栏间进进出出,为巡游的原子提供着免费的通道。
旅鸽纪念碑
为了纪念一种鸟的消亡,我们竖起了一座纪念碑。这座纪念碑诉说着我们的哀伤。而我们之所以哀伤,是因为人们再也不能看到那些成群结队飞过天空的鸟阵了。它们曾经飞过三月的天空,为春天扫清道路,它们曾经占领威斯康星州的森林和草原,将残留的冬天驱赶。
曾经有幸在年轻时见过旅鸽的人,现在依然活着;那些曾经被这阵疾风洗礼过的树,现在也依然活着。然而十年后,还能记得这些鸟的,只有最老的橡树。也许到了最后,只有最古老的山丘还记得它们。
在书本和博物馆中还能看到旅鸽,但那只是雕像和图片,它们已经无法感到艰难,也无法感到欢乐。书中的旅鸽无法从云间俯冲,惊得小鹿疾奔寻找躲藏的地方;也无法在密荫树林中有力地拍动翅膀,赢得雷鸣般的掌声;它们无法在明尼苏达州新收割过的麦田里吃早餐,随后享受加拿大的越橘。它们感受不到季节的变迁,感受不到阳光的触碰,也感受不到风雨的拍打。它们永远存在,但永不鲜活。
较之现在的我们,我们的祖先吃得不好,穿得不好,住得也不好。他们必须为了生活努力,而这是旅鸽不幸的根源。我们现在感到悲伤,也许是因为我们并不能确定这种交换是否值得。不可否认,各种工业产品使我们的生活更加舒适,可是工业产品能像旅鸽那样,谱写春天的荣耀之歌吗?
自从达尔文让我们瞥见物种起源的一角以来,一个世纪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知道了以前各代旅人都不知道的事,即在进化的过程中,人类和其他的生物是平等的同路者。这就是说,我们应当对其他的生物抱有亲缘之情,彼此之间和谐共处。我们应该为生物界的宏大和持久而惊叹。
自达尔文之后的这一个世纪里,我们首先应该明白,虽然在生命这艘探索发现的大船上,人类成了船长,但不是这艘船前行的唯一目的;我们的祖先之所以会假定自己是唯一的中心,是为了在黑暗中为自己鸣笛。
这些都是我们应该意识到的。但我担心很多人还是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
一个物种哀悼另一个物种的消亡,是太阳底下的一件新鲜事儿。杀死了最后一头猛犸象的克罗马努人,脑海中想到的是烤肉;射下最后一只旅鸽的猎人,心中赞叹的是自己的枪法;用棍子打死最后一只海雀的水手,则什么都没想。但我们,我们这些失去了旅鸽的人,为我们的损失哀悼。如果换作是我们消亡,想必旅鸽是不会为此哀悼的。这是证明我们比其他动物优秀的证据,而杜邦先生发明的尼龙袜和万尼瓦尔·布什先生发明的炸弹'2'不是。
这一块犹如栖落在峭壁的游隼的纪念碑,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居高临下地环视着宽阔的山谷。每逢三月,它会注目飞过的雁群,听它们对河流讲述苔原那边更清澈、更古老、更幽闭的水域。到了四月,它迎来紫荆花开又目送紫荆花落。在五月,它将看到花朵绽放在漫山遍野的橡树枝头。林鸳鸯在椴树中寻觅中空的树干;金色的蓝翅黄森莺摇落河柳的金黄色花粉;白鹭在八月的沼泽上亮相;鸻鸟在九月的天空中吟唱啼鸣;山核桃“啪嗒”一声掉进了十月的落叶;冰雹将十一月的树林打得“嘎吱嘎吱”直响。但再没有旅鸽经过,旅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这一个在岩石上无法飞翔的青铜雕像。游客可以读到碑文,但他们无法想象旅鸽飞过天空的样子。
经济伦理学家告诉我们,悼念旅鸽只是一种怀旧情结。因为即使捕鸽者没有消灭旅鸽,农场主也会为了自己的庄稼而除掉它们。
这种说法和那些特殊真理一样,可以让人认同,但并不是所谓的理由。
旅鸽是生物界的一场风暴。旅鸽是两个强大而无法相容的对立电极——土壤中养分和天空中的氧气——之间孕育出的一道闪电。每一年,羽毛风暴会席卷整个北美大陆,旅鸽从森林和草原的累累果实中汲取养分,又在旅途中将养分热烈地燃烧。和其他的连锁反应一样,随着旅鸽风暴的强度降低,鸽子愈发难以存活。捕鸽者减少了旅鸽的数量,拓荒者切断了旅鸽的燃料,旅鸽的生命之火也就逐渐熄灭,直到再也无法吐出一丝轻烟。
时至今日,橡树依然对着天空炫耀自己的累累果实,然而那场羽毛闪电早已消失不见。蠕虫和象鼻虫依然在缓慢地移动着,无声地执行将闪电从天空引来的生物学任务。
令人扼腕的并不是旅鸽的消亡,而是它们居然在巴比特时代来临之前活过漫长的岁月。
旅鸽深深爱着它的土地。它们生存的信念来自对成串的葡萄和饱满的山毛榉坚果的强烈欲望,丝毫不把漫长的里程和频繁的季节更迭放在眼里。如果今天它们在威斯康星州没有获得免费的食物,明天它们会在密歇根州、拉布拉多半岛或田纳西州搜寻。它们喜欢当前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总是会在某些地方出现;寻找这些东西很简单,只需要广阔的天空,以及用力挥动翅膀的意愿。
喜爱已经不复存在的事物,又是太阳底下的一件新鲜事儿。这一点,大多数人类和所有的旅鸽都不了解。从历史的角度审视美国,把命运看作是一种变化的过程,在寂静流逝的岁月中闻一闻此间成长的山核桃树——所有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是可能的;要实现这些其实很容易,只需要广阔的天空和用力挥动翅膀的意愿。正是通过这些事情,而不是通过布什先生的炸弹和杜邦先生的尼龙袜,我们可以客观地证明:自己比动物更优越。
弗兰波河
有些人从未在野外的河流中划过独木舟,或者划独木舟的时候总有向导在船尾陪伴,他们会觉得旅行的价值就是欣赏新奇的事物,做些健康的运动。我过去也这样认为,但在弗兰波河遇见两个大学男生之后,我改变了想法。
洗好晚餐的盘子后,我坐在岸边,看着一只公鹿在河里寻找水草。突然,这只鹿抬头朝着上游竖起耳朵,之后便蹦跳着跑到了很隐蔽的地方。
在河流的转弯处,出现了让公鹿惊慌的原因:两个划着独木舟的男孩。看到我们,男孩们朝我们靠近,想和我们打招呼。
“现在几点了?”他们开口便问。他们解释说,自己的表坏了,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没有钟表、汽笛或收音机来对时。两天以来,他们都是靠着太阳来判断时间的,这种体验让他们感到不安与兴奋。他们的三餐没有保障,只有自己从河流中寻找肉食,才能避免挨饿。没有交通警察提醒他们避开隐藏在急滩下的礁石。当他们对天气判断失误,没有及时搭建帐篷,也不会有友善的屋顶为他们遮风挡雨。而且没有向导提醒他们,在哪里宿营可以享受整夜的微风,在哪里宿营可以免受蚊虫骚扰,以及什么样的木柴可以充分燃烧而什么样的木柴只会冒烟。
这两个年轻的冒险家离开前告诉我们,他们将在这次旅行后加入陆军。现在他们这次旅行的目的明确了,这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品尝自由的滋味:这只是校园和军营这两种严格的管制生活之间的一个小插曲。这种简单的野外之旅之所以令人振奋,不仅是因为新鲜,也因为他们可以有犯错的自由。荒野让他们第一次尝到对明智行为的奖励和对愚蠢行为的惩罚,这本是每个林地居民每天都要面对的,但文明制造了众多缓冲器来抵抗它们。在这一特殊意义上,这两个年轻人是独立于文明世界的。
也许,每个年轻人都应该偶尔进行一次野地之旅,从而体会到这种特殊的自由的含义。
当我还是一个小男孩时,父亲每次提到上等的营地、森林和钓鱼地点时,总会说它们“简直和弗兰波河一样好”!当我终于可以自己驾驶独木舟航行在这条充满传奇色彩的溪流上时,我发现,作为河流的它与我的期望差不多,但作为荒野的它却濒临死亡。新的农舍、度假村、公路桥梁从野地穿过,将它分割成支离破碎的一块又一块。沿着弗兰波河顺流而下,各种交替的印象在你的眼前拉锯似的变换:你刚刚觉得自己身处荒野,不远处却出现了一个停船处,没过多久,小船又同岸边某个农舍主人种植的牡丹花擦肩而过。
牡丹之后,一只悠闲地跳到了岸上的鹿让我们有了回到荒野的感觉。接下来的急滩险流更加印证了这种想法。然而划了没多远,河流下游一个池塘旁就会有一座圆木小屋正在静静地望着你。这时你会看到一个合成材料的屋顶,一块“欢迎光临”的小木牌,以及生锈的、供人们下午打牌用的棚架。
保罗·班扬'3'太忙了,没时间顾及子孙后代。但如果他想要保留一个地方供后人看看古老的北部森林的样貌,很可能会选择弗兰波河流域,因为在这几英亩的土地上,生长着最好的乔松、糖枫、黄桦以及铁杉。这种松树和硬木林的混合生长极为罕见,不同寻常。与大多数松树的生长地相比,弗兰波河所在的流域更加肥沃,因此这里的松树更加高大,显得弥足珍贵。再加上它们紧挨着一条很适合运送圆木的河流,所以很早之前就开始遭到斧头的摧残,已经腐烂的残株诉说着往昔,只有有瑕疵的松树才能逃过劫难。即便如此,残留的松树也足可为弗兰波河勾勒以天空为背景的轮廓,为昔日那些鲜活的绿色竖起纪念碑。
对硬木的砍伐则晚得多。事实上,最后一家大型硬木砍伐公司,在十年前才拆掉这里的最后一条运木铁路。那家公司现在唯一留下的,就是一座被废弃的城镇中的“土地办公室”。空荡荡的林地被卖给了踌躇满志的拓荒者。这标志着一个时代——一个乱砍滥伐的时代的结束。
就像在废弃营地中寻找食物的丛林狼一样,伐木时代之后的弗兰波河,也靠着过去的残留维持经济。砍伐制浆木材的工人,在昔日茂密丛林的残留中寻找幸存的小铁杉树;一些工人扛着便携式锯木机,沿河搜寻沉在河床里的圆木。这些圆木大多是在伐木的辉煌时期沉入河底的。沾着泥沙的木头被一排排地拖到岸边那些旧时的停泊地。木头的质地非常好,其中有一些价值不菲,因为在今天的北部森林,已经找不到这样的松木了。有的伐木工撑着篙砍掉沼泽里的白雪松,许多鹿跟在他们的后面,吃掉倒地的雪松的叶子。这里的一切都靠着过去留下的东西生活。
这些工作进行得这样彻底,现在,如果有人想建造一座圆木小屋,能用的也只有圆木的仿制品。而且这些仿制品的原料是从爱达荷州或俄勒冈州的森林中锯出来,然后用货车运到威斯康星州的森林的。英谚说,“把煤运到纽卡斯尔是多此一举”(因纽卡斯尔本身为重要的煤产地),与这里的情况相比较,这个谚语只能算是轻微的讽刺。
不过,河流依然在静静地流淌着。从保罗·班扬的时代以来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破晓时分,汽笛声醒来之前,人们可以在野地中听到河流的吟唱。有几片林地幸运地划归政府所有,里面的树木还未遭到砍伐,而里面的许多野生动物也因此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