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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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
林冲和差拨两个在路上又没买酒吃处。
早来到草料场外,看时,一周遭有些黄土墙,两扇大门。
推开看里面时,七八间草屋做着仓廒,四下里都是马草堆,中间两座草厅。
到那厅里,只见那老军在里面向火。
差拨说道:〃管营差这个林冲来替你回天王堂看守,你可即便交割。〃
老军拿了钥匙,引着林冲,分付道:〃仓廒内自有官府封起。这几堆草,一堆堆都有数目。〃
老军都点见了堆数,又引林冲到草厅上。
老军收拾行李,临了说道:〃火盆,锅子,碗碟,都借与你。〃
林冲道:〃天王堂内,我也有在那里,你要便拿了去。〃
老军指壁上挂一个大葫芦,说道:〃你若买酒吃时,只出草场投东大路去二三里便有市井。〃
老军自和差拨回营里来。
只说林冲就床上放了包里被卧,就床边生些焰火起来;屋后有一堆柴炭,拿几块来,生在地炉里;仰面看那草屋时,四下里崩坏了,又被朔风吹撼,摇振得动。林冲道:〃这屋如何过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唤个泥水匠来修理。〃
向了一回火,觉得身上寒冷,寻思〃却才老军所说,二里路外有那市井,何不去沽些酒来吃?〃
便去包里里取些碎银子,把花枪挑了酒葫芦,将火炭盖了,取毡笠子戴上,拿了钥匙出来,把草厅门拽上;出到大门首,把两扇草场门反拽上锁了,带了钥匙,信步投东,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而行。
那雪正下得紧。
行不上半里多路,看见一所古庙,林冲顶礼道:〃神明庇佑,改日来烧纸钱。〃
又行了一回,望见一簇人家。
林冲住脚看时,见篱笆中,挑着一个草帚儿在露天里。
林冲迳到店里。
主人道:〃客人,那里来?〃
林冲道:〃你认得这个葫芦儿?〃
主人看了道;〃这葫芦是草料场老军的。〃
林冲道:〃原来如此。〃
店主道:〃即是草料场看守大哥,且请少坐;天气寒冷,且酌三杯,权当接风。〃
店家切一盘熟牛肉,烫一壶热酒,请林冲吃。
又自买了些牛肉,又吃了数杯,就又买了一葫芦酒,包了那两块牛肉,留下些碎银子,把花枪挑着酒葫芦,怀内揣了牛肉,叫声〃相扰,〃便出篱笆门仍旧迎着朔风回来。
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紧了。
再说林冲踏着那那瑞雪,迎着北风。
飞也似奔到草场门口,开了锁入内看时,只叫得苦。
原来天理昭然,佑护善人义士,因这场大雪,救了林冲的性命∶那两间草厅己被雪压倒了。
林冲寻思:〃怎地好?〃放下花枪,葫芦,在雪里;恐怕火盆内有火炭延烧起来,搬开破壁子,探半身人去摸时,火盆内火种都被雪水浸灭了。
林冲把手床上摸时,只拽得一条絮被。
林冲钻将出来,见天色黑了,寻思:〃又没打火处,怎生安排这半里路上有个古庙可以安身,〃我且去那里宿一夜,等到天明,却作理会。〃
把被卷了,花枪挑着酒葫芦,依旧把门拽上,锁了,望那庙里来。
入得庙门,再把门掩上。
傍边正有一块大石头,拨将过来靠了门。
入得里面看时,殿上塑着一尊金甲山神,两边一个判官,一个小鬼,侧边堆着一堆纸。
团团看来。
又没邻舍,又无庙主。
林冲把枪和酒葫芦放在纸堆上;将那条絮被放开;先取下毡笠子,把身上雪都抖了;把上盖白布衫脱将下来,早有五分湿了,和毡笠放供桌上;把被扯来,盖了半截下身;却把葫芦冷酒提来慢慢地吃,就将怀中牛肉下酒。
正吃时,只听得外面必必剥剥地爆响。
林冲跳起身来,就缝缝里看时,只见草料场里火起,刮刮杂杂的烧着。
当时林冲便拿了花枪,却待开门来救火,只听得外面有人说将话来,林冲就伏门边听时,是三个人脚响。
直奔庙里来;用手推门,却被石头靠住了,再也推不开。
三人在庙檐下立地看火。
数内一个道:〃这一条计好么?〃一个应道:〃端的亏管营,差拨,两位用心!必到京师,禀过太尉,都保你二位做大官。这番张教头没得推故了!〃
一个道:〃林冲今番直吃我们对付了!高衙内这病必然好了!〃
又一个道:〃张教头那厮!三四五次托人情去说,〃你的女婿没了,〃张教头越不肯应承,因此衙内病奔看看重了,太尉特使俺两个央浼二位干这件事;不想而今完备了!〃
又一个道:〃小人直爬入墙里去,四下草堆上点了十来个火把,待走那里去!〃
那一个道:〃这早晚烧个八分过了。〃
又听得一个道:〃便逃得性命时,烧了大军草料场,也得个死罪!〃
又一个道:〃我们回城里去罢。〃
一个道:〃再看一看,拾得他两块骨头回京,府里见太尉和衙内时,也道我们也能会干事。〃
林冲听那三个人时,一个是差拨,一个是陆虞候,一个是富安,自思道:〃天可怜见林冲!若不是倒了草厅,我准定被这厮们烧死了!〃
轻轻把石头开,挺着花枪,左手拽开庙门,大喝一声:〃泼贼那里去!〃
三个人都急要走时,惊得呆了,正走不动,林冲举手,察的一枪,先搠倒差拨。
陆虞候叫声〃饶命,〃吓的慌了,手脚走不动。
那富安走不到十来步,被林冲赶上,后心只一枪,又搠倒了。
翻身回来,陆虞候却才行得三四步,林冲喝声道:〃好贼!你待那里去!〃
劈胸只一提,丢翻在雪地上,把枪搠在地里,用脚踏住胸膊,身边取出那口刀来,便去陆谦脸上搁着,喝道:〃泼贼!我自来又和你无甚么冤仇,你如何这等害我!正是〃杀人可恕,情理难容!陆虞候告道:〃不干小人事;太尉差遣,不敢不来。〃
林冲骂道:〃奸贼!我与你自幼相交,今日倒来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
把陆谦上身衣扯开,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提在手里,回头看时,差拨正爬将起来要走。
林冲按住,喝道:〃你这厮原来也恁的歹,且吃我一刀!〃
又早把头割下来,挑在枪上。
必来把富安,陆谦,头都割下来,把尖刀插了,将三个人头发结做一处,提入庙里来,都摆在山神面前供桌上。
再穿了白布衫,系了搭膊,把毡笠子带上,将葫芦里冷酒都吃尽了。
被与葫芦都丢了不要,提了枪,便出庙门投东去。
走不到三五里,早见近村人家都拿了水桶,钩子,来救火。
林冲道:〃你们快去救应!我去报官了来!提着枪只顾走。那雪越下得猛。林冲投东走了。两个更次,身上单寒,当不过那冷,在雪地里看时,离得草料场远了,只见前面疏林深处,树木交杂,远远地数间草屋,被雪压着,破壁缝里透火光出来。林冲迳投那草屋来,推开门,只见那中间坐着一个老庄家;周围坐着四五个小庄家向火。地炉里面焰焰地烧着柴火。林冲走到面前,叫道:〃众位拜揖;小人是牢城营差使人,被雪打湿了衣裳,借此火烘一烘,望乞方便。〃
庄客道:〃你自烘便了,何妨得。林冲烘着身上湿衣服,略有些干,只见火炭里煨着一个瓮儿,里面透出酒香。林冲便道:〃小人身边有些碎银子,望烦回些酒吃。〃
老庄客道:〃我们夜轮流看米囤,如今四更,天气正冷,我们这几个吃尚且不够,那得回与你。休要指望!〃林冲又道:〃胡乱只回三两碗与小人挡寒。〃
老庄客道:〃你那人休缠!休缠!〃
林冲闻得酒香,越要吃,说道:〃没奈何,回去罢。〃
众庄客道:〃好意着你烘衣裳向火,便要酒吃!去!不去时将来吊在这里!〃林冲道道:〃这厮们好无道理!〃
把手中枪看着块焰焰着的火柴头望老庄家脸上只一挑;又把枪去火炉里只一搅。
那老庄家的髭须焰焰的烧着。
众庄客都跳将起来。
林冲把枪杆乱打,老庄家先走了,庄客们都动弹不动,被林冲赶打一顿,都走了。
林冲道:〃都走了!老爷快活吃酒!〃
土坑上却有两个椰瓢,取一个下来倾那瓮酒来吃了一会,剩了一半,提了枪,出门便走,一高一步低,踉踉跄跄,捉脚不住;走不过一里路,被朔风一掉,随着那山涧边倒了,那里挣得起来。
大凡醉人一倒便起得。
当时林冲醉倒在雪地上。
却说众庄客引了二十余人,迤枪拽棒,都奔草屋下看时,不见了林冲;却寻着踪迹,赶将来,只见倒在雪地里,花枪丢在一边。
众庄客一齐上,就地拿起林冲来,将一条索缚了,趁五更时分把林冲解投一个去处来。
那去处不是别处,有分教∶蓼儿洼内,前后摆数千支战舰艨艟;水浒寨中,左右列百十个英雄好汉。
正是∶说时杀气侵人冷,讲处悲风透骨寒。
毕竟看林冲被庄客解投甚处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朱贵水亭施号箭 林冲雪夜上梁山
豹子头林冲当夜醉倒在雪里地上,挣扎不起,被众庄客向前绑缚了,解送来一个庄院。
只见一个庄客从院里出来,说道:〃大官人未起,众人且把这厮高吊起在门楼下!〃
看看天色晓来,林冲酒醒,打一看时,果然好个大庄院。
林冲大叫道:〃甚么人敢吊我在这里!〃
那庄客听叫,手拿柴棍,从门房里走出来,喝道:〃你这厮还自好口!〃
那个被烧了髭须的老庄客说道:〃休要问他!只顾打!等大官人起来,好生推问!〃
众庄客一齐上。
林冲被打,挣扎不得,只叫道:〃不妨事!我有分辩处!只见一个庄客来叫道:〃大官人来了。〃
林冲朦胧地见个官人背叉着手,行将出来,至廊下,问道:〃你等众打甚么人?〃
众庄客答道;〃昨夜捉得个偷米贼人〃那官人向前来看时,认得是林冲,慌忙喝退庄客,亲自解下,问道:〃教头缘何被吊在这里?〃
众庄客看,一齐走了。
林冲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小旋风柴进;连忙叫道:〃大官人救我!〃
柴进道:〃教头为何到此被村夫耻辱?〃
林冲道:〃一言难尽!〃
两个且到里面坐下,把这火烧草料场一事备细告诉。
柴进听罢道:〃兄长如此命蹇!今日天假其便,但请放心。这里是小弟的东庄。且住几时,却再商量。〃
叫住客取一笼衣裳出来,叫林冲彻里至外都换了,请去暖阁坐地,安排酒食杯盘管待。
自此,林冲只在柴进东庄上住了五七日,不在话下。
且说沧州牢城营里管营首告林冲杀死差拨,陆虞候,富安等三人,放火延烧大军草料场。
州尹大惊,随即押了公文帖,仰缉捕人员,将带做公的,沿乡历邑,道店村坊,画影图形,出三千贯信赏钱捉拿正犯林冲。
看看挨捕甚紧,各处村坊讲动了。
且说林冲在柴大官人东庄上听得这话,如坐针毡。
伺候柴进回庄,林冲便说道:〃非是大官人不留小弟,争奈官司追捕甚紧,排家搜捉,倘或寻到大官人庄上时,须负累大官人不好。既蒙大官人仗义疏财,求借林冲些小盘缠,投奔他处栖身。异日不死,当效犬马之报。〃
柴进道:〃既是兄长要行,小人有个去处,作书一封与兄长去,如何?〃
林冲道:〃若得大官人如此周济,教小人安身立命。只不知投何处去?〃
柴进道:〃是山东济州管下一个水乡,地名梁山泊,方圆八百馀里,中间是宛子城,蓼儿洼。如今有三个好汉在那里扎寨∶为头的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唤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唤做云里金刚宋万。那三个好汉聚集着七八百小喽罗打家劫舍。多有做下迷天大罪的人都投奔那里躲灾避难,他都收留在彼。三位好汉亦与我交厚,尝寄书缄来。我今修一封书与兄长去投那里入伙,如何?〃
林冲道:〃若得如此顾盼,最好。〃
柴进道:〃只是沧州道口见今官司张挂榜文;又差两个军官在那里提简,把住道口。兄长必用从那里经过。柴进低头一想道:〃再有个计策,送兄长过去。〃林冲道:〃若蒙周全,死而不忘!〃
柴进当日先叫庄客背了包里出关去等。
柴进却备了三二十匹马,带了弓箭旗枪,驾了鹰雕,牵着猎狗,一行人马多打扮了,却把林冲杂在里面,一齐上马,都投关外。
却说把关军官在关上,看见是柴大官人,却都认得。
原来这军官未袭职时曾到柴进庄上,因此识熟。
军官起身道:〃大官人又去快活?〃
柴进下马问道:〃二位官人缘何在此?〃军官道:〃沧州大尹行移文书,画影图形,捉拿犯人林冲,特差某等在此把守;但有过往客商,一一盘问,才放出关。〃
柴进笑道:〃我这一伙人内,中间夹带着林冲,你缘何不认得?〃
军官也笑道:〃大官人是识法度的,不到得肯夹带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