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悍-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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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冯淑嘉很清楚,这不过是他装出来骗世人的表象,真正的荔山居士,其实人后有些像老顽童。
当然了,老顽童也不过是荔山居士刻意做出来的模样,似乎唯有如此疯疯癫癫的,他才能在这个世间安存一般。
冯淑嘉想,其实荔山居士和身边的这位君公子还真是相似,一样的神秘莫测,哪怕她前世得他庇佑多年,能够有缘得见众人见不到的一面,可是也未曾真正走进荔山居士心底,看清楚他真正的模样。
一如现在的她。
冯淑嘉忆起前世,慨叹今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然而一旁的萧稷见这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个深情赞赏而探究,一个深情神往又神伤,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多余的人一般,顿时不乐意了。
“居士不是要看冯姑娘仿作《荔枝图》吗,是在这院中,还是去书房里描摹?”萧稷出声打断二人的沉思。
方才过来的路上,萧稷就已经和冯淑嘉事先打过招呼,是以她此时闻言并不惊讶。
当然了,萧稷也不敢明说自己早就“偷窥”过她月下赏《荔枝图》一事,只说是从别人哪里听说来的,说是她前年给白氏祝寿的那幅《荔枝图》和原作极为相似,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冯淑嘉当初作《荔枝图》时,并未想过隐瞒别人,或许潜意识里还有些盼望消息能散出去,被荔山居士得闻,能有机缘再见前世的恩人。
所以此时听萧稷这么说,冯淑嘉并没有多想。
“在居士面前,小女子怎敢卖弄。”冯淑嘉照常理谦虚一二。
虽然她记得荔山居士的深情厚恩,但荔山居士此生却是第一次见她,她要是表现得太过于随意亲近,只怕会惹人生疑。
荔山居士爽然笑道:“冯姑娘谦虚了。里面请。”
院子里虽然有石桌石凳,然而本就是为了闲暇休憩而设,并不适合作画。既然萧稷说冯淑嘉画技了得,那他倒真的想瞧一瞧对方真正的实力。
进了门,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陈设,只不过今生少了她的打理,显得有些杂乱,灰扑扑的。
冯淑嘉克制住自己下意识想要去清扫打理的冲动,装作第一次上门拜访的模样,由着荔山居士介绍引路,又拿出笔墨纸砚。
荔山居士本想招来书童磨墨,却被萧稷拦住了。
“就不劳烦居士劳碌安排了。”萧稷笑得坦然,“就由在下代为磨墨吧。能亲自参与天下第一仿作《荔枝图》的绘制,在下与有荣焉!”
天下第一仿作?
冯淑嘉讶然抬头望向萧稷,这夸得也太直白过分了一些吧。
荔山居士是过来人,将萧稷的这点亲近佳人的心思看得清楚明白,当然不会从中捣乱。
冯淑嘉不知萧稷身份尊贵,又早就托他做过不少的要事,此时当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见荔山居士点头应下,便凝神静思,沉稳落笔。
荔山居士在一旁闲坐喝茶等待,两个人配合得宜,不由地笑着摇摇头,少年儿女啊,青春少艾,柔情缱绻,真好!
先时刚落笔时,想着有荔山居士这个前世的老师在,冯淑嘉一来紧张,二来就像是所有的学生都想在老师面前证明自己一样,落笔难免慎之又慎,然而画着画着,她就渐渐地忘了此生身在何处,完全沉浸在以往作画的心境里,笔随心走,流畅自然,渐入化境。
墨色渐渐地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荔山居士也由一开始漫不经心地瞥上一眼,到渐渐地坐直了身子认真观看,再到不由自主地起身走到书案前,不错过一笔一画。
最后一笔收住,冯淑嘉轻舒一口气,搁笔,从衣袖间拿出一枚印章,自己打开案上的印泥,蘸上,用印。
画作下方,一枚小巧的方印殷红,上有篆书的“承春”二字。
这是当初荔山居士给她起的号,意在开解她忘却前尘,如那春起万物一般重获新生。
既然今日特地入山来寻荔山居士,这些细节冯淑嘉当然早就准备好了。
果然,荔山居士见冯淑嘉仿作竟然还当着原作者的面用印,顿生好奇,待看清楚上头的“承春”二字时,沉吟片刻,捻须点头称赞道:“‘芍药承春宠,何曾羡牡丹’,好,好,此号极妙!”
冯淑嘉一怔,明明前世荔山居士给她取这个别号时,和芍药牡丹什么的半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指着初春荔山上一派欣欣向荣的美景道:
“你看看这世间的万物,经冬凋零破败之后,一遇春风,便又荣华再发,生气无限。这就和我们人是一样的。人生之路,难免挫折坎坷,偶尔荆棘遍布,但是,只要迈过了那道坎儿,接下来的就是新生!”
冯淑嘉嘴巴微张,惊讶又怔怔地看向荔山居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两难
荔山居士却不知冯淑嘉这番心中暗涌,上前认真地品鉴《荔枝图》:“布局疏朗,用墨浓淡得宜,荔枝之形纤巧毕现,不错!不错!”
别人得荔山居士这番夸赞,只怕会欢喜极了,可是冯淑嘉却知道荔山居士只说形似,不谈神韵,是在隐晦地提点她作画匠气太浓,缺乏天然之灵气。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两年她虽然不时地练笔找回了曾经的画技,却在现实的重压之下,始终都无法做到荔山居士所说的“忘尽俗事,沉浸境中”,因此笔下之画能够尽得其形,却总是不够传神。
“多谢居士夸赞。”冯淑嘉致谢,然而脸上的喜意怎么都显得勉强,等到她回头再看向桌上的那幅仿作《荔枝图》时,面上勉强之意便更深了。
荔山居士诧异,不明白冯淑嘉这是对他的评价不满意,还是因为自己的那番评价,对于她自己的画作有所不满。
不过,十二岁的女孩子就能够有这般心境和笔力,已实属上佳。
毕竟是初次见面的人,荔山居士就算是觉得这个小姑娘还不错,甚至是很不错,比很多书画不错的读书人下笔还要有神,却也不会因此就对她用太多的心思。
就算是这次的会面品画,他也多是看在萧稷极力推荐的面子上。
荔山居士起身离开书案。
冯淑嘉虽然能够理解荔山居士如此对待一个“陌生人”的举动,但是作为一个“老熟人”,她心里上却觉得委屈心伤,面上难免就流露出一丝来。
萧稷在旁边看得心里酸酸的,为自己心酸,也为冯淑嘉心酸。
应酬完毕,荔山居士无意留客,端茶自饮。
冯淑嘉前世和荔山居士相熟十数年,对于他的习惯了解甚深,见他端起茶杯饮茶,就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即便是再不舍,冯淑嘉也只能有眼色地开口告辞,临别之前,也没有忘记提醒荔山居士:“今日寿阳公主和贞慧郡主来荔山结社作诗,要一较高下。她两人相争已久,积怨已深,此番寿阳公主时隔大半年才又出面迎战,只怕战况激烈……到时候,胜负难定,怕会来打扰居士出面评判。”
前世就有过这样的事情,其中一次还是她和荔山居士一起躲开的。
荔山居士抬头讶然,冯淑嘉这是特意提醒他,怕他到时候会陷在两方之间左右为难,谁都不好得罪吗?
毕竟,不论是隆庆帝,还是汾阳王,都不是他一介隐者所能够开罪的。
荔山居士觉得冯淑嘉这善意来得有些突然,也太真切了一些。因着这点善意,他开口多问了一句:“不知冯姑娘作画师承何人?”
冯淑嘉一喜,连忙答道:“家母极为喜爱居士的画作,小女从小耳濡目染,看得多了,临摹得多了,就粗粗通晓一些。”
说罢,见荔山居士面上的温和,她忍不住多加了一句:“非要论说师承的话,那小女算是师承居士您!”
只不过是前世的师承……不知今生是否有缘再续师徒缘分。
冯淑嘉目露期待。
荔山居士却不知道冯淑嘉的这番小心思,闻言捻须笑道:“这么说的话,似乎也不错,哈哈……”
却没有顺势收徒的意思。
冯淑嘉垂下眼睑,难掩失望。
一直跟木头似的杵在一旁的萧稷,更是失望不已。
没想到荔山居士一出现,他在冯淑嘉面前就没有任何存在感了。真不知道自己当初一时生出来的引荐冯淑嘉的想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知道荔山居士只怕是还有话要和萧稷说,冯淑嘉只能起身告辞。
荔山居士并不挽留,却看在萧稷亲自相送的份上,也起身将冯淑嘉送出了小院。
远远地离开了山居,从树上解下马缰绳,冯淑嘉回头再看一眼,轻吐一口气,劝慰自己,已经见到了荔山居士,甚至还当着他的面作了幅《荔枝图》让他品鉴,得了他的夸赞,这已经是极好了。
至少,比她预期的要好得多了。
甚至,比前世她和荔山居士的接触相处也要顺利得多了。
冯淑嘉心情慢慢地好起来,对着前来送别的萧稷屈膝诚恳谢道:“多谢君公子替我引荐,否则,只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有机会见一见传闻中的世之大儒呢!”
冯淑嘉只是激动,并不傻,明白若非有人引荐,她是没有机会这么顺利地见到荔山居士,还能够得他客气相待的,虽然直到现在她也没有想明白,前世荔山居士为何会对她那么好。
由此可见,荔山居士和眼前这个人的渊源,只怕极深,远不是他方才所说的偶然相遇的缘分那么简单。
不过,既然两人都有意隐瞒,那冯淑嘉也开口不揭破萧稷的“谎言”。
见面前的小姑娘温温柔柔地向自己致谢,萧稷只觉得心里一直积压的郁郁之气顿时都消散了,笑应道:“冯姑娘无需和在下如此客气。”
神色温柔,声音低沉。
冯淑嘉觉得今天的萧稷有些特别,特别地温柔、细致,让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那就干脆逃开好了。
“寿阳公主还在等我去参加诗社的活动,荔山居士似乎也和君公子有话要聊,那我就先告辞了。”冯淑嘉说完,点头聊作示意,便翻身上马,一紧缰绳,驱马离去。
萧稷张张口还未来得及开口挽留,冯淑嘉就已经一骑绝尘而去。
萧稷长叹一声,无奈对着冯淑嘉的背影挥挥手,心里却赞赏不已。
飒爽英姿,果然不同流俗!
待冯淑嘉纵马疾奔的身影消失在山曲,萧稷这才转身迈步,回到荔山居士的山居。
荔山居士正负手立在小院中,看他行过去,一脸郑重道:“冯姑娘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不错,但是,武安侯冯异也是个难得的忠君爱国的将领,你有想过将来起事之后,该如何处理应对吗?”
是和武安侯正面交锋,拼个你死我活,还是看在冯淑嘉的面子上,犹疑不决?
这可是个两难的抉择啊……
第二百九十五章 人心易变
荔山半山腰一处开阔的空地上,一字摆开十余张几案,上有笔墨纸砚、茶水点心,下设坐席,全部都用柔软的毡毯裁成。
四周春草如织,春花绚灿,山风拂过,摇曳生姿。
二三十个着艳丽春衫的女子分拨围成两团,各自欢声笑语,不时地往对方那里警惕地扫上一眼。
冯淑嘉老远就下了马,将马儿交给早就等在那里的小厮,自己则带着采薇一路往人群处行来。
见冯淑嘉过来,贞慧郡主一派有人尖细着嗓音嘲讽道:“哟,原来是‘圣上派’的来了!”
接着就是哄笑声,一个个挑衅又不屑地看向冯淑嘉。
一个逢迎拍马的小人而已,竟然每每忝列席间,简直就是对她们的侮辱。
要不是顾忌着武安侯最近恩宠日盛,只怕她们还会说出更难听的酸话来。
冯淑嘉左右看了看,并不见正主儿到来,“郡主派”却一反常态,主动来挑衅她,可见不是为了在贞慧郡主面前表功来的。
看来寿阳公主这大半年的沉寂,让她们自以为贞慧郡主在这京城的贵女圈里无人能撄其锋芒,因而有些得意忘形了,早忘了先前恪守的保全自己为第一要务,争强斗胜都不过是娱乐的信条,主动来挑衅她了。
小女子间的言语争锋而已,她无惧,却也无心纠缠。
冯淑嘉坦然望过去,笑道:“这话说的,好似你们很看不起‘圣上派’,不愿意身在其中似的。”
那群人一时笑意僵在脸上,愤怒又无奈。
冯淑嘉这话说得太尖刻刁钻,让她们怎么回答都不合适——若是回答“是”,那就是目无尊上大逆不道,甚至可以扣一顶“意图谋反”的大帽子;若是回答“不是”,那就是自打嘴巴,落个没脸。
哆嗦哆嗦嘴唇,她们冷哼一声,干脆扭过头去不再看冯淑嘉,以行动表达对她的无视。
冯淑嘉也无意和这个小女子们争论不休,见状便揭过不提。
寿阳公主一派的人,像是到此时才刚看见冯淑嘉似的,笑着招呼道:“冯妹妹来了。”
冯淑嘉并不责备她们方才的明哲保身,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只要别过了线,帮着别人来踩她就好。
冯淑嘉笑着走了过去,见大家虽然笑着,然而脸上却总笼着一层淡淡的忧愁,还刻意地避着对手,相比起贞慧郡主一派的人的张扬恣肆,简直就是畏畏缩缩伏低做小。
只怕是寿阳公主闭门养伤的这大半年,不仅让对方越来越得意张扬,也让己方的成员越来越怯懦自卑。
要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