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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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众大臣见这光景,早知道这个石越要得宠了,谁愿意来扫皇帝的兴头,兼当面得罪这个未来的宠臣呀?不料却听石越说道:“陛下,草民山野之人,并不愿为官。”
虽然说皇帝赐个官,然后虚伪的推辞一番,本是题中应有之义。但是石越这个人却又不相同,众人知道他拒赴博学鸿儒许多次,现在好不容易来了,应当是打定主意出仕了,刚才君臣谈论也很相得,怎么突然又要拒绝呢?除非是嫌官小,否则绝无是理。可这官品秩虽然低,但是恩宠已经很过份了,就他这身份,佩着金鱼袋出去,便是那些大郡的太守,也不敢怠慢了,二府三司以下,谁敢不给他面子?
所以众人也全怔住了,不知道石越打的什么主意。连皇帝也有点奇怪了,因说道:“石卿为何不愿意为朝廷效力?”
石越沉默半晌,方带着几分忧郁的说道:“臣是不祥之人,以臣在江湖市井中,或反能为朝廷效力。若是庙堂之上,他日必遭小人之讥。”
“此话怎讲?”赵顼有点奇怪了。
“臣来历身份,皆属不明,陛下虽然不怪,然居朝堂久了,必有人因此生事,到时臣虽想退处江湖,恐怕亦不可得。”石越说着说着,嗓子便有点嘶哑了,倒似强忍着悲痛说的。
赵顼本来以为他担心什么,听说是这个,不禁微笑道:“石卿何必在乎这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你来自哪里,都是朕的臣民。”
可是石越只是坚执不答应。皇帝再三劝说,最后实在无可奈何,可又不愿意这样的人材白白从自己手边跑掉,赵顼还是太子时,就以复兴以己任,常恨身边人材太少,他见王安石所问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招致人材。此时觉得石越是人材,哪里愿意就此让他跑掉?
赵顼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终于说道:“石卿若实在不愿意在朝,那么卿想去哪里?大隐于市吗?”
“微臣想在西南城外白水潭建学院,讲学授徒,为陛下培养人材,以谢陛下知遇之恩。”石越哽咽着答道。
皇帝听他跑不了太远,又早知道他要办学院,心想原来你是早打定主意了呀?因说道:“如此,朕依然赐卿同进士及第,朝请郎,金鱼袋,另赐你白水潭学院祭酒,又赏白银三千两,绢十匹,白水潭学院附近良田四十亩,朱雀门附近宅院一座,另特赐你出入禁中侍读,每逢朔日朝请。”
石越还没说话呢,早有礼部的官员要晕倒了,有人连忙出列说道:“陛下,这白水潭学院祭酒当为几品官?出入禁中侍读又当为几品?”
王安石狠狠瞪了那个官员一眼,心说这时候你出来搅什么呀?回头我们自己随便定不就得了。他见皇帝把目光投向他,只好出列说道:“臣以为祭酒这个名字不妥,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莫若赐石越为白水潭学院山长,为正七品。出入禁中侍读,不必为官职,只当恩宠便是。”
“便依王卿所奏。石卿,你若推辞,便以抗旨论。”皇帝决断道。
石越听皇帝说到这份上,知道自己不可不识好歹,而自己目的基本达到了,也就不再推辞,叩首谢恩。
※※※
带着“同进士及第、朝请郎、白水潭学院山长、特赐出入禁中侍读、赐金鱼袋”这样长长的一串头衔回来的石越受到了桑府的热列欢迎,便是那些街坊邻居也全都过来向桑俞楚道贺,因打听到石越还没有成亲,于是石越不免又多了一宗烦恼——给他提亲的人踏破了桑家的门槛。
苏轼、王安礼、曾布、叶祖洽等人更是特意上门来道喜。
石越强掩着心中的兴奋,把话题转向了他要创办的白水潭学院。别说苏轼等人和石越本来就是好友,就是叶祖洽这个新科状元,听到石越请他将来去学院当“客座教授”,亦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叶祖洽何等聪明伶俐,对于石越这样的宠臣,绝不敢拂了面子。
于是在熙宁三年九月下旬,大宋境内有两个机构的创办成为后世津津乐道的话题,而这两件事都与石越有关。在杭州,九月二十日,唐氏棉纺行正式营业;在汴京,九月二十一日,白水潭学院正式开学。
白水潭学院是一所三年一贯制的现代大学,第一年为预科,学生修《论语》、《春秋》、《诗经》、《算术》、《物理》、《地理》、《生物》、《逻辑》、《化学》九门;测试及格,升入第二年级,学生自选专业,分“儒学”、“算术”、“格物”、“博物”、“律学”、“哲学”六系,其中格物系包括物理与化学,博物系则学习生物、地理、诗经、小雅、医术等,律学系讲法令与经义,哲学系讲逻辑与诸子百家之学。第二年级学有小成,可升入第三年级,这一年专做论文、设计与辩论。
这是石越和桑充国二人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体例,因为他们面临的,是老师缺少的现状,其中第一年的课程,除开《春秋》与《诗经》之外,几乎都必须由石越主讲,桑充国助教,这也是石越不愿意做常参官的主要原因。在他看来,播下火种比自己做官,前者更加重要。
※※※
十月初一在宋代是一个重要的日子,这一天皇帝会赐给百官棉袄,到了十月初四,无论官员百姓,都会在这一天去给自己的祖先上坟,然后就是立冬,各家各户采办过冬的物品,特别是准备蔬菜,因为开封冬天特寒冷,是没有蔬菜的,都得从外地运来……
石越在车上听新买的书僮侍剑介绍着这些古代的风俗,他现在两头住,在桑家住几天,在皇帝赐的宅子里住几天——主要是为了学院太忙,有时候甚至住在学院不回来。桑俞楚的夫人因此不放心石越的起居没有人照顾,因为特意买了许多奴仆送给石越,石越仅仅留下一对看起来颇忠厚的石安夫妇帮他管理大宅,又收了这个侍剑,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生得聪明伶俐,可惜却是孤儿,石越一见,想起自己的身世,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因此收在身边,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其实以他的本意,却是不喜欢自己被人服侍——人情是好逸恶劳的,自己希望有一个更平等的世界出现,如果自己被服侍惯了,只怕慢慢的自己就会对不平等的现象感到麻木,毕竟自己现在已经是“利益既得者”了。
“侍剑,呆会儿我去面圣,你就在这儿等我,不要乱跑,有人问起,你就说自己是白水潭学院山长石越家的书僮。”石越仔细对侍剑叮嘱着。
“是,公子,你放心。”侍剑清着爽子回答。
石越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向车夫叮嘱几句,便下了马车,向大内走去,心里纳闷着皇帝找自己做什么。
到了右掖门,李向安早在那里等着自己,引着自己一路走去,一边笑道:“石大人,皇上对你真是另眼相看,这次竟是在御书房诏见你,今日赐给你的棉袄,例份都等同三品以上呢。”
石越原不知这些规矩,听李向安说了才知道怎么回事,因笑道:“皇上的知遇之恩,做臣子的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这次我本家二叔从杭州托人带回几匹棉布,做工却还看得过去,改明儿叫人送到贵府,李公公可得笑纳。”
虽然有宋一代,宦官并不能为恶,但是无论亲王勋贵,宰执大臣,倒也并不愿得罪宦官,便是王安石这等名臣,也不免和中臣结交,石越本是现代人,对太监倒无太多的成见,只要他们不为恶,施点小恩小惠结交,那是应有的手段。
李向安谦逊几句,眉开眼笑的领着石越到了御书房,尖着嗓子说道:“皇上,朝请郎石越见驾。”
“快请他进来。”
石越走进御书房,见礼完毕,见皇帝面带笑意的问道:“石卿,你的学院办得如何了?”
“蒙陛下钦赐墨宝,短短十余日,收了八百学生,现在分班授课。微臣和臣友桑充国分别授课,只恨先生太少。幸好苏轼大人、王安礼大人、曾布大人、叶祖洽大人替臣分别讲《春秋》、《诗经》、《论语》三门。”石越详细的回答,皇帝那天赐宴后,为他题了“白水潭学院”五个大字的院名,加上他石越的声名,第一期居然招了八百名学生,远远超过他的预期。
这些学生大多数是富家子弟,因为种种原因进不了国子监,闻得石越的大名,便一窝蜂跑来白水潭;也有少数的人是因为不喜欢诗书礼义,专喜欢那些杂学,进白水潭学院正是对了他们的胃口,不过这些却不是石越所能尽知了。
皇帝显然早知道他收了这么多学生,也不吃惊,颇有兴趣的问道:“听说你的学院体制与历来学院颇有不同之处?”
“回陛下,所有体制,都是臣一手草创。”石越拱手答道,不知道皇帝问这些做什么,不过皇帝相问,不能不答,又把学院各课程一一说明。
皇帝听他说完,问道:“卿开设这许多课程,又有何用处?”
“臣是以为,国家需要的,是各种各样不同的人材。故分门别类,学生学经义之外,各有专门之学,将来凭此一技之长,也能报效朝廷。”
“前者,朝廷以为提点刑狱不宜用武臣,专用文臣,以武臣不通律法,故有此令。臣之意,略同于此。”
“原来如此。”皇帝并不以为意,“卿所虑甚善。他日律学科要老师,自可问朕要。”
“谢陛下。皇上明察千里,其实臣心里一直想问陛下要一个人,不知陛下肯不肯给?”石越想了一想,小心的说道。
“石卿想要谁?”皇帝一怔,不明白石越想要谁。
“沈括沈大人。”石越微笑说道,“臣只要陛下让沈大人每十天来上三天课即可,臣自当奉上相应的薪酬。”
“准奏。”皇帝笑道,“好你个石子明,朕问你,那个叶祖洽的学问如何?”
“状元学问自然是好的。”石越笑道,“文章写得最是不错。”
“那你看看这几篇策论。”皇帝说着随手递给他几篇策论。
石越接过来看时,见里面尽是慷慨激昂之语,文辞激切,都是些鼓吹变法,采取强硬政策推行的话语。也不知道是谁的,只好小心翼翼的说道:“这几篇文章写得极好,不过作者似乎年纪尚轻。”
“写这些策论的也是个进士出身,是王丞相的爱子。”皇帝笑道。
“王雱王元泽?”石越吃惊的问道。
“不错,石卿认识他?”
“臣并不认识王雱,只是听说过他的一些传闻。”石越笑道,他无意就此得罪王安石,心里早就有了主意。
“噢,有什么传闻?”皇帝好奇的问道,这时候石越才可以看到皇帝始终也是个年轻人。
“听说王雱小的时候,有个客人把一只鹿和一只獐关在笼子里送给王丞相,恰好王雱也在旁边,客人因问道,哪一只是鹿哪一只獐……”
“那王雱如何回答?”皇帝对这些小故事显然很有兴趣。
“王雱回答,鹿旁边的是獐,獐旁边的是鹿。”石越笑道。
“哈哈……这个王雱,倒真有几分聪明才情。”皇帝见他回答得如此狡狯,不禁开怀大笑。
“臣听闻王雱自小便有神童之名,一生不肯做小官。皇上若要用他,还须宠以馆阁之职。”石越这是顺水人情。
※※※
戴楼门旁边张八家园宅正店,是汴京里数得着的七十二家酒楼之一,门外依例是彩楼欢门,此时天色已晚,灯烛荧煌,然而客人依然不少。张八家的掌柜张有福乐呵呵站在柜台前招呼着客人,茶博士和酒博士穿梭往来,忙得不可开交。
张有福眼见一个穿着绿色锦袍,身材高大的少年公子走进店来,身后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穿着一件黑色袍子,眼睛透着灵光的小书僮,他那是几十年的眼睛,特毒,一眼就看出这主仆二人气度不凡,连忙亲自迎了出来,招呼道:“这位公子,可是第一回来小店?小二的,楼上上等雅座一间侍伺——”
那个小书僮眨了眨眼睛,稚气未脱的笑问:“掌柜的,你怎么知道我们要的是雅座?”
“哟,你看看,小兄弟,你家公子这气质,小的还能有认错的吗?”张有福乐呵呵的说道,眼光往这个青年的腰间无意思的瞟了一眼,几乎吓了一跳——金鱼袋!
这戴楼门边不比景灵宫那边的长庆楼,也不比州桥、土市子、潘楼街,那些地方官宦云集,别说金鱼袋,就是亲王侯爵、宰执大臣,也有光顾的。他这个张八家地处开封城西南,位置略偏了一点,来个金鱼袋,就是个大官了。而且这个公子还如此年轻,不过二十来岁,定是哪家亲王勋贵子弟,否则不能有这个恩宠。当下巴结得更是殷勤。
那个青年对他的殷勤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却听那个书僮却一边走一边笑道:“掌柜的,你这回却猜错了,我家公子喜欢热闹,不要雅座。”
张有福也不敢怠慢,只应了一声,亲自引着上楼给收拾了一张桌子,茶博士马上泡一壶上好的茶奉上。却听那个青年公子对书僮说道:“侍剑,去把桑五给叫上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