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第2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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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老夫才不惮御史弹劾,大张旗鼓迎你入城。一来让朝廷知道你的声望,二来释皇上之疑。至于那些猜忌你子明太年轻太能干的人,不管他是谁,子明你都管不了,也不用管。因为这种猜忌,你怎么样都躲不掉的。你只要让皇上放心你就行了,因为只要皇上在一日,皇上就不会怕你能干,不会怕你年轻,皇上就怕你不能干不年轻!”富弼若有所感的叹道:“——这个道理,老夫用了近十年时间才明白过来。”
石越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向富弼行了一礼,谢道:“晚辈谨受教。”
富弼微笑受了这一礼,又道:“但所谓过犹不及。子明你亦不必刻意张扬。老夫替你张扬,与你无关,你受了便是。若是你自己,谨慎惯了的,如今要反其道而行之,也不可以太过了。凡事皆须适度。这个就要看你自己去把握。”
“是。晚辈理会得。”石越自从回到宋朝以来,还从未对人如此恭敬过。连李丁文都正襟危坐,认认真真的聆听富弼的建议。
“方才我又说皇上又怕你立场过于坚定,子明可知道是为什么?”
“还请韩公赐教。”
“原因亦很简单,皇上怕你步王介甫的后尘。”
“这?从何说起?”
“子明你若立场过于坚定,两宫太后,子明你敢保证你不会至少得罪一位?”富弼含笑问道。
“这……”石越与李丁文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了。
“皇上日后还要倚重你改革图强,王介甫为两宫太后所不喜,于是反对者更加坚定。前车之鉴,皇上岂可不防?这种争权夺位的旋涡,但凡沾上了,要不树强敌,除非是强敌全死了。但是偏偏皇上要做仁爱之君,这些人最终绝不会如何。若子明你立场过于坚定,到时候就会招人忌恨,于改革图强之大业,颇有妨碍。这是皇上一生志向所寄,皇上却是会要尽量避免的。”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晚辈可谓茅塞顿开。”
“老夫宦海沉浮几十年间,做过三朝皇帝的臣子,至今也不是很懂帝王的心思。不过此次身在局外,反倒看得格外清晰。子明与潜光先生皆是不世出的人杰,切不可当局者迷。朝中之事,子明不妨暂且丢到一边,看看皇上怎么样运筹帷幄。子明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样在陕西路做出政绩来,让关中这个天府之国,重现汊唐风采。到京兆府后,子明就会知道,陕西路安抚使虽然位高权重,但是本朝最难治理的一路,也就是陕西路了。内政不修,边患频频,以范文正公之英材,成绩亦非常有限。老夫希望子明能给大宋带来一个惊喜……”
“此事还要向韩公请教……”
同一天。汴京。
昌王府。
王府中一片忙乱,自王妃以下,没有人想到,皇太后竟然会亲自前来“探病”。
“你们不必乱了,哀家不过看看自己的儿子而已。”高太后望着一脸惊慌的跪在自己面前的昌王妃,淡淡的吩咐道:“你带哀家去。”
“这怎么敢?臣妾已经让人去唤大王了。”昌王妃胆怯的垂下头来,不敢直视高太后。
“怎么?你连哀家的话也不听了么?”
“臣妾不敢。”
“那你前面带路。”
“是。”昌王妃心惊胆战的领着高太后,向赵颢的“病房”走去。高太后一向宠爱赵颢,而且对于立长君似乎也抱着一种默许的态度,甚至还会不经意的放任赵颢去做一些事情。但这次赵颢装病,却是高太后所“不知道”的。而且高太后突然来“探病”,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也让人大费思量。
昌王妃故意领着高太后在昌王府内多绕了几道弯,才到了赵颢所住的精舍。
赵颢早己由两个仆人搀扶着,跪在门口等候。高太后见赵颢虽然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神情憔悴,但是一双眸子却依然炯炯有神,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她径自进屋,在一张椅子上坐了,柔声说道:“让昌王进来,哀家要和他说几句话。”
“是。”不多时,赵颢被扶了进来。病怏怏的说道:“母后。”
高太后点点头,向内侍、宫女与王府下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是。”瞬间,所有的人都退出了精舍。
高太后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赵颢,温声道:“你的病可以好了。”
赵颢心中一震,不过他却并不害怕被自己的母亲识穿。他膝行至高太后的膝头,泣道:“母后,孩儿是迫不得已。”
“哎!”高太后长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并非孩儿敢有非份之想,实是此时孩儿不宜离京。自古以来,主少臣强,社稷多危。孩儿是不忍坐视太祖太宗皇帝的江山社稷,落入他人之手。”
“你当真是如此想?”高太后的目光中,说不清是怀疑还是信任。
“孩儿若有半句虚言,天地不容。”赵颢仰面望着高太后,赌咒发誓道:“孩儿亦盼着皇兄大好,也好少操这份心。若为此事,让母子相疑,兄弟生隙,孩儿纵是死了,也带着罪过。”
“你能如此想,那还有可恕之处。”高太后幽幽说道,“哀家最担心的,是你们兄弟阋墙,骨肉相残,为后世所讥,为天地不容。”
“孩儿若有此心,叫天诛地灭。”
“若说你与佣儿,一样是与哀家骨血相连的,一个是儿子,一个孙子,哀家又岂敢厚此薄彼。哀家这几日,半夜常常惊醒,担心你侄儿将来会如德昭一般,难得善终。”高太后的语气黯然。德昭是宋太祖的儿子,宋太宗即位后,本说要传位给他,最后却被逼死了。此事是天水之朝皇室的一大忌讳。
“孩儿绝不敢做这种事。天幸皇兄无恙,自然更好。若有万一,孩儿亦不过为了江山社稷,替侄儿守几年江山,待他成年,定然把皇位归还给他。若有负此言,让孩儿死后不能归宗庙。”
他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是高太后又如何相信?但是赵颢胸中的热切,她又岂能不知?高太后摇了摇头,道:“最好是你皇兄没事,都是一样的儿子……若有万一,哀家知道也阻不了你的心,但你能做到哪个地步,全看你的造化。群臣拥戴你,哀家亦不阻你;只是若你要逼宫夺位,哀家却也不能容你。只是万一你事成,哀家也不为孙儿求什么皇位——那是害了他。只让他有柴家的尊荣,便是你的仁爱了。”
赵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若孩儿敢加害佣侄儿,便让我死后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罢、罢。”高太后心烦意乱的站起身来,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好自为之吧。”说罢,也不再听赵颢多说什么,便出门回宫了。
某府。
“仙长可知富弼给皇上献了药方。”
“那是数日之前的事情了,我见从太医那里抄来的药方,无非是阿胶、当归、黄连、防风、毛姜之类,未必见效了。否则禁中早有消息传出来。”
“这倒也是。”
“大人放心,皇上之病,显然己经到了大渐之期了。连续处分朝廷重臣,摆明了是给新皇留人用了,把石越外放陕西路,更是做了等新皇亲政后再大用的打算。这明明是防止石越在新皇新政前,官做得太大。奖赏司马光、文彦博、杨士芳,这几人是给新皇登基保驾的。禁中也开始封锁皇上的病情外泄,而班直往讲武学堂的培训计划也暂停——今天早上,还得到消息,八百里加急前往各地,召富弼、王安石等七八位元老重臣入京,事情已经一目了然……”
“嗯。”
“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此成王败寇之时,大人当速下决断。皇上摆明是了支撑不下去了。但是若不能在富弼与王安石等人进京之前早定大局,待这一班元老重臣入京护卫幼主,一切都晚了。外有富弼、王安石、文彦博、司马光等人在朝堂上护主,内有狄咏、杨士芳统率侍卫,满朝大臣,谁敢有异意?就算是两宫太后,也抵不了这一干人的声望。大人可还记得英宗时,韩琦一人,就敢逼太皇太后撤帘之事?”
“但是我总觉得其中有什么地方不对……”
“大人,你已经没有反悔的地步了。自古以来,行此大事者,最忌的就是犹豫不决。大人即便现在去告密,前途也已经毁了!你与我家大王,是在一条船上了。”
“我只欲谨慎……”
“箭在弦上,不能不发。纵然知道不够周详,也不能等到富弼、王安石等人进京。何况,大人也不需要很明显的支持我家大王,只需要大人一封奏章,请求皇上为社稷计,早立储君。由此在朝中掀起讨论立储的话题。到时候,自然有人与大人呼应。”
“是啊,若是一直风平浪静,又如何会有机会?”
次日。
自这一天起,石越离开西京洛阳,走陆路前往京兆府长安。
自这一天起,赵顼陆续接到数十封奏章,请他早立储君,以安天下之心!
第四章上
这一天是熙宁十年正月二十二日。自从上午起,开封府的天空就阴霾不开,到了中午,彤云更密,天空仿佛就压在人们的头顶上一般。傍晚时分,竟是飘下了雪片,满空中白茫茫的,伴着凛冽的寒风,银浪翻搅。
李向安捂着双手,在睿思殿外面四处走动着,检查各处值勤的内侍与侍卫有没有因为寒冷的天气而偷懒。虽说外间都传说皇帝就要不起,禁中也是一片紧张,但是承平的年代里,普通的内侍和侍卫们的警觉性,始终是有限的。若不勤加督促,保不定就会出什么乱子。
他转了一圈回来,跺跺脚,抖了抖身上的雪片,忽见大雪之中,有几个人举着琉璃灯笼向睿思殿走来。李向安心中一愣,暗自奇怪,不由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个天气,这个时分,宫门早闭,来人又会是谁?须知内宫若来,必然早有内侍前来通知的。
他朝一个内侍呶呶嘴,道:“去看看是谁来了。”
那内侍应了,虽然不情不愿,却不敢拖延,戴上斗笠,提了一盏宫灯,迎了上去。李向安远远望见那个内侍近了那群人,却是跪了下去,又引着那群人向睿思殿走来,心中顿时一松。不多时,果见那群人走近,李向安定睛望去,竟是怔住了。原来这些人来头尽是不小,有宰相吕惠卿、枢密使文彦博、参知政事兼户部尚书司马光,太府寺卿韩维,还有一个人物,竟然是已经致仕,退居洛阳“养病”的韩国公富弼!
李向安慌忙迎上前去,便听吕惠卿用少见的严肃声调,沉声问道:“官家歇息了么?”
“尚未。还在读奏章。”
“那烦劳李公公通报一声。富弼、吕惠卿、文彦博、司马光、韩维诸臣求见。”
“是。”李向安不敢怠慢,吩咐人引了五人去偏殿等候。自己则往皇帝的寝宫走去,到了外间,见狄詠腰间别了一把小斧,正端坐在那里读《汉书》,他知道狄詠以宗戚而统领内宫侍卫,御前带械,可以说是贵幸无比,虽然他有权直接入内通报,但还是停下脚步来,笑道:“郡马爷,官家歇息了么?”
狄詠叹了口气,道:“还在看奏章,我也劝了几次,却说是耽误的国事太多,不敢荒废国事。我也不敢再劝了……只是这大病未愈,这却要如何是好?”
李向安点点头,却不去接口,只笑道:“既是未睡,我便要进去通传一声。”一面抱拳道:“恕罪。”说罢便进了寝宫,狄詠抱抱拳,目送李向安进去,又开始读他的《汉书》。过不多时,就见李向安匆匆出去;又过了一会,便见李向安引了吕惠卿等人进来。狄詠见着众人,连忙起身,欠身行礼。吕惠卿与文彦博、司马光、韩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便径直往里间走去,惟有富弼的目光在他身上稍稍停留一会,方走进里间。
狄詠暗暗叹了口气,目送众人的背影,却是再也没有心思看书了。他知道自己虽然贵幸,但是凭仗的却是父亲的遗泽、爱妻的身份,虽然是皇帝最亲幸的侍卫,身为一班之指挥使,但在吕惠卿、文彦博这样的位极人臣的使相眼中,却不过是一鹰犬而已,其区别也不过忠心不忠心而已,自然不值得这些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士大夫们多看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狄詠忽然感到一阵不自在,他很向往父亲的功绩——那位大宋士兵心目中的武神,虽然被士大夫们疑忌,但是却是所有士大夫都必须正视的人物,他们对他既是敬畏,又害怕;既同情,又疑忌……一个不属于士大夫阵营的英雄!
狄詠使劲摇了摇头,赶走自己脑海中的胡思乱想。里面传来细微的谈话声,他连忙起身,带上英雄帽,往外间走去。
“富公,现在石越到了何处?”赵顼注目富弼,含笑问道。他的气色,看起来已经好了许多,声音也开始有了一点中气。
富弼没有料到皇帝见到自己第一句话,问的就是石越,忙回道:“因为函谷道太险要,马不能并骑,车不能方轨,兼之关塞废弃已久,石越是取道潼关入陕。自洛阳经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