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济里奥表兄-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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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激动万分,开始收拾应当带走的连衣裙、帽子、绒披肩……
挂钟敲响10点,她走进卧室,把烛台放到小桌子上,望着带白色斜纹布帷幔的双人床。这是最后一次在这张床上睡觉了!是她在结婚的头一年亲手在上面一针一针织上了花,每针都带着内心的欢乐。有时候若热来看她忙碌,面带笑容不声不响地端详着她,或者慢慢在指头上缠着粗棉线低声细语地对她说些什么。在这张床上,她和他睡了3年;她睡在靠墙的那边……她患病的时候也躺在这张床上,患的是肺炎。一连几个星期,他都没有躺下过——照料她,给她拿衣服,端汤送药,说的话那么甜蜜,好像能治她的病一样!……那语气像是对小孩子说的:“很快就好了,明天就没事了,我们一起去散步。”但是,那双焦虑的眼睛里含着泪水!或者求她说:“快点好,嗯?听我的话,亲爱的,快点好!……”而她是多么想快点好啊,甚至感到一股轻轻的活力返回躯体,使她的血液渐渐清爽。
康复的头几天,是他为她穿衣服;他跪在地上给她穿鞋,用睡衣包起她,把她抱起来放到双人沙发上,坐在她旁边给她读小说,画风景画,用纸剪成士兵。她的一切全靠他了,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照顾她、为她难过、为她哭泣——只有他。睡觉的时候她总是攥着他的手,因为那场病使她莫名其妙地怕发烧时做恶梦;可怜的若热,为了不惊醒她,一连几小时不能动一动,让她拉着手。即便睡觉也是穿件小棉衣躺在她身边。有好几次她夜里醒来看见他在擦眼泪。那是高兴的眼泪,因为她肯定得救了!医生——好心的卡米尼亚博士——对他说:“脱离危险了,现在只剩下恢复她虚弱的身体了。”若热,可怜的若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抓住老医生的手,在他脸上吻个不停。
而现在,要是他知道了,要是他回来了该怎么样!他走进卧室,看见两只小枕头还在!那时候,她已经和另一个男人远走高飞,走在异国他乡的路上,听的是另一种语言。太可怕了!他一个人,孤孤单单,不停地哭泣,拥抱着塞巴斯蒂昂。多少对她的回忆要折磨他的心!她的衣服,拖鞋,梳子,整个家。他的生活多么凄凉!一个人睡在床上,再没有人轻轻一吻叫醒他,搂住他的脖子:“若热,快起来,晚了!”对两个人来说,一切都完结了!——他趴在床上哭起来。
是儒莉安娜在走廊里高声和若安娜说话。她惊恐地站起身。要不要去找那个不要脸的婆娘?拖鞋声渐渐远去,若安娜拿着厨房账单和灯走进来。
“儒莉安娜太太起来了一会儿,”她说,“可是她说还不好,真可怜,去睡觉了。夫人不再需要什么吗?”
“不需要。”她说。
她脱了衣服,趴在床上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阁楼上,儒莉安娜横竖睡不着。疼痛消失了,却在褥垫上辗转反侧,像近几个星期的许多个夜晚一样,“失眠魔鬼又来了。”因为自从在“石棺”里拣了那封信以后她就一直发烧,但是,心里太高兴了,希望太诱人了,这些都支撑着她,使她很快痊愈!上帝终于想到她了!从巴济里奥开始到家里来的那天起,她就有一种预感,心里有什么东西告诉她,走运的机会到了!头一次兴奋是那天晚上巴济里奥走后她在沙发旁捡到了露依莎掉的发卡。然而,幸福在心中爆发是在经过多次刺探、多日劳累之后终于从“石棺”里拿到那封信的时候!她跑到阁楼上,贪婪地读起来;发现这“东西”如此重要,她激动得热泪盈眶,恶毒的灵魂一下子飞上了天空,心中喜洋洋地呼叫:
“赞美上帝!赞美上帝!”
拿“那东西”怎么办呢?——这是当时最让她不安的问题。有时候想把它卖给露依莎,要一大笔钱……可是她哪儿来那么多钱呢?不行。最好等若热回来,以公开这封信相威胁,通过另一个人敲诈他一笔巨款,就这样,她躲在幕后。有几天,露依莎的样子、时装和游玩气得她难受,她就想跑到街上,把邻居们叫出来,念念这封信,让她成一堆臭狗屎,向这泼妇报仇雪恨!
是维托利娅大婶让她平静下来,给她出了主意。大婶马上告诉她,“为了使陷阱更完整,需要一封那花花公子的信”。于是,儒莉安娜开始了不慌不忙地偷信的活计。必须非常细心,多次试钥匙,用蜡模子作了两把,像猫一样耐心,像小偷一样机灵,终于把信弄到手了。多有意思的信啊!特别是那张便条,巴济里奥写着:“今天我不能去,明天下午两点等你;捎去这朵小玫瑰花,请你像上次一样戴在胸前,因为你这样来太好了,我能感到你那柔软的胸脯上的香味……”维托利娅大婶忍不住心中的兴奋,拿过去让她的老朋友彼德拉看,胖女人彼德拉正在客厅里。
彼德拉笑得前仰后合,像两个没有装满的皮酒囊似的吊在胸脯上的大乳房疯狂地颤动。她满脸通红,把手插在胳肢窝里,扯着喇叭似的大嗓门喊起来:
“太妙了,维托利娅大婶!真是高手十的!不,这该登到报纸上去。哎呀,这两个醉鬼!这两个该死的家伙!”
这时候,维托利娅大婶非常严肃地对儒莉安娜说:
“好吧,现在你万事俱备了,有这东西在手,可以理直气壮了。要等待时机。对她态度要好,满脸高兴,面带笑容,免得她生疑心,可眼睛要尖。老鼠被你牢牢抓在手里,让她去游玩吧!”
从这天起,儒莉安娜就暗暗品尝着把小小的露依莎掌握在手中的享受——那是她的女主人、夫人、“小泼妇”!——滋味是那样让她浑身舒坦!看着她梳妆打扮,去找男人,哼着歌儿,吃得香甜,她感到一种奸诈的欢快。心里想:“去干吧,玩吧,痛痛快快地玩吧,我这儿给你挖好了陷阱!”这使她产生了狠毒的自豪,觉得自己似乎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主人们的幸福、名声、荣誉和安宁统统攥在她的手里!多么扬眉吐气!
未来有了保证!“那东西”就是钱,就是她老年后的食粮。啊!她终于有了这一天!她每天都祷告,感谢万人之母——圣母!
可现在,跟露依莎吵了一场之后,再也不能把信揣在口袋里袖手旁观了。应当离开这个家,到外面去,干点什么。干什么呢?维托利娅大婶一定会告诉她……
早晨7点钟,她既没有吃早点也没有跟若安娜说一声,就下了楼,出去了。
维托利娅大婶没有在家,有人在小厅里等着。古维亚先生弓着身子写着,不时吐一口浓痰,尖帽放在旁边。儒莉安娜向屋里人们问好,然后规规矩矩坐在一个角落,阳伞放在膝盖上。
人们正在闲谈:一位30岁左右、满脸麻子的女人坐在长椅上,朝儒莉安娜笑笑,接着对一个披着红色方格披肩的胖女人说:
“安娜太太,你想不到,无论如何想不到!真是个灾难呀!他每天晚上像辆车似的走。有时候他一个人独自个儿说话,在楼梯上绊倒,能把我吵醒……我最怕的是那魔鬼点着灯睡觉引着了火。哎呀!真受不了。”
“你说的谁呀?”一个身穿仆人汗衫的漂亮小伙子问,他站在一个留着络腮胡子、戴着皱皱巴巴的白领带的佣人旁边说话。
“库尼亚,我主人的儿子,糟透了!”
“是个醉鬼吧,嗯?”小伙子卷着烟说。
“一塌糊涂!上午我就没法子进他的卧室,那气味呀……可怜的母亲气得直哭,小伙子快被解雇了。啊,我没法子高兴,没法子高兴!”
“喂,我那里也不顺心得很呢。”披方格披肩的女人低声说。
两个男人凑了过去。
“那男主人呀,”她打着惊恐的手势继续说,“跟小姨子干的那些丢人现眼的事!……女主人知道了,白天黑夜地吵。姐妹俩闹得不可开交。男主人偏袒那姑娘,妻子大喊大叫……哎,最后非闹出事来不可。”
“这么说,要是我们太粗心,”白领带生气地说,“那就到处喊救命了。”
“若奥先生,你那家倒挺安静。”麻脸女人说。
“人倒不错。姑娘们爱谈恋爱……女佣们可得利了,拿她们的衣裳、钱……不过大人们心眼挺好,实话实说嘛!吃的也不错!”
她转过身,拍拍穿仆人衣服的人的肩膀,用钦佩和羡慕的口气说:
“这还行!这还值得干下去!”
小伙子洋洋得意地一笑:
“咳,看上去挺好,可实惠不多。”
“说说你那边。”戴白领带的汉子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说说嘛!”
小伙子要卖卖关子,把身子晃了几晃,卷起袖子,才从小条纹西服背心的口袋里掏出一块金表。
“太漂亮了,多贵的礼物!”女人们七嘴八舌地说。
“靠脸上流汗得来的。”他摸着下巴颏说。
戴领带的汉子生气了:
“真无赖!”接着低声对女人们说:“脸上流汗,哼!他是女主人的六翼天使!那太太是上层社会的,虽说有点老了,可是还是个非常好的女人,非常好的女人!这只金表值两块钱呢。得了这么贵重的礼物还有脸说出这等话来!”
小伙子把手插进口袋里:
“现在想买呀,花两块钱还不能要表链!”
“她一定在你身上花了不少钱!”白领带汉子叫道,“在下区,她有一排一排的房子呢,半个绒线街都归她所有!”
“她缠人可缠得厉害呢。”小伙子嘴角叼着香烟,晃着身子,“我跟她在一起两个月了,要不是这块表和3个金币,她连我的扣子都解不开!……不是说着玩的,不知道哪天我就把她一脚踢开!”他把垂到前额的头发拢上去,“女人多得很,而且都是有身份的。”
这时候,维托利娅大婶匆匆忙忙进来了,披肩搭在胳膊上。看见儒莉安娜,她说:
“哦,你在这里呀,出去转了转,从6点钟就出去了。你好,特奥多西娅太太;你好,安娜。斯文人都到这儿来了!儒莉安娜,到里边去吧!我的小鸽子们,我马上来,稍等一会儿!”
说着,把她领到一个靠天井的房间:
“怎么样,有什么消息?”
儒莉安娜把头一天晚上的场面详细讲了一遍,争吵,昏厥……
“好吧,亲爱的。”维托利娅大婶说,“这么干了也好,不能浪费时间,马上动手。你到旅馆去找布里托,跟他谈。”
儒莉安娜马上缩回去了:她不敢,害怕……
维托利娅大婶挠着耳朵考虑了一下,到里边跟古维亚先生嘀咕了一会儿,然后返回来,把门关好:
“找个人去。那几封信在你这儿吗?”
儒莉安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紫红色的旧钱包,但犹豫了一会儿,狐疑地望着维托利娅大婶。
“你这个人,拿着那几封信不肯松手?”老太太受了侮辱,大声说,“那你自己去办吧,自己去办吧……”
儒莉安娜立刻把信交到她手里,但请她保存好,小小……
“那人明天晚上去找布里托谈。”维托利娅大婶说,“让他出一个康托。”
儒莉安娜眼前一亮,一个康托,维托利娅大婶在开玩笑。
“哪里话!你怎么想?因为一封信,一封对他几乎没有什么妨碍的信,他付给了一个在希亚多那边乘马车的人3百米尔瑞斯——昨天我还见那个人抱着个小孩。付的都是崭新的票子。就是那个花花公子付的,这明摆着,就是那个花花公子付的。要是别人,我不敢说,可现在是布里托。他是个富翁,花钱如流水,马上就会答应……”
儒莉安娜脸色惨白,哆里哆嗦地抓住她的胳膊:
“哎呀,维托利娅大婶,我送你一块缎子。”
“蓝色的!你看,我现在就告诉你颜色。”
“可是,维托利娅大婶,布里托壮实得很。要是他抢了那些信,要是他干出什么事来呢。”
维托莉娅大婶轻蔑地盯着她说:
“别给我说傻话了,你想想,我会打发个呆子去吗?连信都不带去,让他带副本。你等着瞧吧,去的人比山乌还狡猾。”
她又想了想:
“你回家吧……”
“不,我可不回去……”
“你说得也对。等着看看这事办得怎么样。你来这里睡觉,今天就在这里吃晚饭,我有条大鱼……”
“可是,维托利娅大婶,要是布里托报告警察,不会有危险吗?……”
维托利娅大婶耸耸肩膀,不耐烦地说:
“喂,你走吧,不然非把我气疯不可。警察,说什么警察,这类事能去报警……这事让我来管!再见。记着4点钟吃晚饭,嗯?”
儒莉安娜像是在空中飞出去的,一个康托!这个康托她曾经远远望见过,后来又跑了,现在重新回来,重新落到她手里,是“叮当”响的硬币,是“唰唰”响的票子。各种各样的打算在脑子里搅成一团,每个打算都光彩夺目:有个裁缝用具店,她站在柜台后面卖货!身边有个丈夫,晚上出去吃夜宵。一双又一双的高级皮靴,式样要好。把钱放在哪儿呢?银行里?不。放在大木箱子底上——更保险,随手能摸到。
为了度过这一上午,她买了四分之一块糖糕,到帕塞约公园坐下来,打着阳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