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济里奥表兄-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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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声叫道:“宣布这一理论的毕萨特是个低能儿!”
学生气得六魂出窍,吼叫说把毕萨特称为低能儿的人是不折不扣的野蛮人。
朱里昂不理会对方的咒骂,继续激烈地坚持自己的见解:
“生命的原则与我们有什么相干?它像我穿的头一件汗衫一样无关重要!生命原则与任何其他原则一样:一个秘密!我们必须永远不去了解它!我们不能了解任何原则。生命、死亡、起源、结束,都是秘密!对这些基础问题我们都无能为力!绝对无能为力!我们可以争论几个世纪,但连一英寸也前进不了。生物学家、化学家,他们都与事物的原则不相干;他们认为重要的是现象!我亲爱的朋友,各种现象和它们的直接原因可以在非生物体与生物体上严格确定——在一块石头上和在一个大法官身上一个样!生物学与医学和化学一样,都是严格的科学!这一点,笛卡尔早就说得一清二楚了!”
两个人就笛卡尔吼叫起来。被弄得昏头昏脑的塞巴斯蒂昂没有发现两个人怎么又转而围绕对上帝的看法争得不可开交。
学生似乎需要以上帝来解释宇宙,而朱里昂则怒气冲冲地攻击上帝,说上帝是“陈旧的假设”、“迈卡主义党徒们的惯用手段”。于是,两个人开始像斗鸡场上的公鸡一样争吵起社会问题来。
学生死死盯着对手,用拳头敲着桌子,坚决主张权威主义。朱里昂则大声喊叫,维护“个人无政府主义”!后来两个人都火气十足地引用许多有名的人物:蒲鲁东、巴师夏、杰佛里等等。朱里昂以尖利的嗓音压住对方,猛烈抨击学生拥有利息为百分之六的股票,说他是资金经纪人的儿子荒唐可笑,刚刚还在金光餐厅吃了有产者才吃的牛排。
两个人怒目而视。
不一会儿,学生无意中轻蔑地提到了贝尔纳的几句话,于是火气十足的唇枪舌剑又重新开始。
塞巴斯蒂昂拿起帽子,低声说:
“再见”
“再见,塞巴斯蒂昂,再见。”朱里昂马上说。
“他把塞巴斯蒂昂送到平台。”
“要是什么时候想让我和我表兄说说……”塞巴斯蒂昂嗫嚅着说。
“好吧,我们看看再说,让我想想。”朱里昂冷淡地回答,仿佛工作的自豪感驱散了他所说的可怕的社会不公。
塞巴斯蒂昂一面下楼梯一面想:“现在什么事情也没法子跟他说!”
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找找费里西达德太太,开诚布公地跟她谈谈呢?费里西达德太大确实爱大惊小怪,有点呆傻,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女人,并且还是露依莎的密友:说话更有分量,办事更有能力……
他当即作出决定,乘上一辆马车,朝圣本托街去了。
费里西达德太太的女佣显得很难过的样子,而且面带泪痕:
“这么说,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
“啊,奇怪!”
“什么事?”
“夫人呀!出了这样的大祸!在附体神庙栽了一跤,把脚扭了。情况很不好。”
“在家吗?”
“在附体神庙那边。连门都不能出了!跟安娜·西尔薇拉太太在一起。出了这样的灾祸!她都要急死了!”
“什么时候出的事?”
“前天晚上。”
塞巴斯蒂昂跳上马车,让车夫赶快奔到露依莎家。
费里西达德太太在附体神庙病了?怪不得露依莎天天出去呢!去看望她、陪伴她、照顾她……
邻居们没有什么好嘀咕的了!她是去看望可怜的病人!……
马车停在露依莎门前的时候正是下午两点。塞巴斯蒂昂碰见她穿着一身黑衣服正在下楼梯,手上戴珍珠色手套,面纱也是黑的。
“啊,请上楼吧,塞巴斯蒂昂,请上楼!想上去吗?”
她停在楼梯上,脸颊微红,稍显尴尬。
“不去了,谢谢。我是来告诉你……还不知道?费里西达德夫人……”
“怎么了?”
“一只脚伤了,情况不好。”
“你说什么?”
塞巴斯蒂昂详细讲了一遍。
“我马上去。”
“应该去。我不能去,男人进不去。费里西达德太太真可怜!据说很厉害。”他陪露依莎到拐角处,给她叫了马车。“代我问候她,可惜我不能去看她!……可怜的费里西达德太太,据说她很着急。”
他看着露依莎的马车朝教堂方向走去,满意地搓着手,赞叹这位夫人的热心。
现在,露依莎所做的一切,即使每天出去游玩,也都理所当然,无可挑剔了!她要去充当费里西达德太太的护士!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保拉、烟草店老板娘、热尔特鲁德斯、阿泽维多家的姑娘们,一句话,所有的人——让他们在看到她沿街道往上走的时候异口同声地说:“去陪病人了!多么圣洁的夫人!”
保拉正站在商店门口——塞巴斯蒂昂突然产生一个念头,走了进去。他满心欢喜,觉得自己太老练、太能干了!
他把帽子往后脑勺一推,用阳伞指了指那幅唐·若奥六世的油画:
“喂,保拉先生,这个你要多少钱?”
保拉吃了一惊:
“塞巴斯蒂昂先生在开玩笑吧?”
塞巴斯蒂昂叫道:
“开玩笑?”他说话非常认真!想要几幅画挂在阿尔马达那边的前厅里;不过,要古老的,不带镜框的,以便与深色墙纸相配。“这是什么话!我开玩笑!伙计,岂有此理!”
“请原谅,塞巴斯蒂昂先生……这类画我这里正好有几幅。”
“我喜欢这幅唐·若奥六世的。多少钱?”
保拉脱口而出:
“7米尔瑞斯零二百。这可是名家作品。”
这幅画因烟熏火燎而退了色,阴暗的底色上模模糊糊显出一张红脸,那一片暗红色是王室的天鹅绒外套。画上保存最完好的是放在椅垫上的王冠——艺术家把王冠画得仔细认真,不是出于愚蠢的担心就是为了讨好王室。
塞巴斯蒂昂觉得太贵,可是保拉让他看了看背面一张小纸条上写着的价钱;他轻轻把画掸了掸,指出作品的妙处,说他本人极为诚实,别的家具商“把良心踩在了脚板底下”。发誓说这幅画原来属于格卢斯官,并且开始针泛社会问题——这时候塞巴斯蒂昂一槌定音:
“好吧,我要了,马上给我送去。把帐单带上。”
“你得了件珍品!”
现在,塞巴斯蒂昂左顾右盼。他想说说“费里西达德夫人扭了脚”的事,必须找个话茬。他仔细看了几只印度花瓶,一个穿衣镜,看见远处有个病人坐的椅子。
“那把椅子费里西达德夫人用着合适。”他马上叫道,“那把椅子!多好的椅子!”
保拉瞪大了眼睛。
“我是说费里西达德‘诺罗尼亚夫人。”塞巴斯蒂昂又说了一遍,“让她躺在上面……伙计,你还不知道吧?她摔断了一只脚,情况很不好。”
“费里西达德夫人,就是这儿的女友?”他用手指了指工程师家。
“对,伙计!在附体神庙摔断了一只脚,留在那里了。露依莎夫人天天到那儿去陪伴她。刚才她去了……”
“啊!”保拉慢慢叹了一声,停了一会儿,又说,“大概8天以前我还见她来这里呢。”
“是前天出的事。”塞巴斯蒂昂咳嗽一声,转过脸长时间地看着几幅画,“并且,在这之前露依莎夫人就天天到附体神庙那边去,不过是去看西尔薇拉夫人,她也得了病。真可怜,3个星期以来一直过着护士的生活,除了附体神庙哪儿也不去!现在费里西达德夫人又病了,真是祸不单行!”
“我原来不知道!不知道。”保拉把手插在袋里,低声说。
“把唐·若奥六世送去,嗯?”
“遵命,塞巴斯蒂昂先生。”
塞巴斯蒂昂回到家里,走进客厅,把帽子往沙发上一扔。“好了。”他想,“现在至少能保住面子了。”他低着头呆了一会儿,心里感到悲伤,因为遇到了一个偶然的机会得以在邻居们面前为露依莎屡屡出去游玩开脱,反而使他觉得在自己心里为她开脱这一想法更加残酷。邻居们的评论会停止一段时间,但是,他本人的评论呢?……他想认为邻居们的话是虚假的,无中生有的,不公正的,但他的良知和正直却反他的愿望而行,总是往坏处想。不管怎么说,应当做的他都做了。他打了个痛苦的手势,在寂静的客厅里自言自语地说:
“下面就看她的良心了!”
这天下午,整条街都知道费里西达德·诺罗尼亚夫人扭了脚(还有些人说把腿摔断了),知道露依莎夫人一直守在她床前……保拉以权威人士的口气宣布:
“她是个善良的姑娘,是个好姑娘!”
傍晚,博士家的热尔特鲁德斯马上去问若安娜姨妈,“摔断了腿的事可是真的。”若安娜姨妈纠正说,是脚,是扭伤了脚!热尔特鲁德斯回到家里,饮茶的时候对博士说,费里西达德夫人跌了一跤,摔得粉身碎骨。“留在附体神庙那里了。”接着又补充说,“听说那里乱成一团了。小露依莎一直睡在那里……”
“假亲热,可笑!”博士厌恶地说。
不过,街上所有的人都对露依莎交口称赞。几天以后,甚至特谢拉·阿泽维多(他见了露依莎往往仅问候一声)在圣洛克街遇到了她也停下来,深深弯腰施礼:
“请夫人原谅,你的病人怎样?”
“好些了,谢谢。”
“是啊,夫人,你心眼真好。这么热的天,每天到附体神庙那里去……”
露依莎红了脸:
“真可怜!虽说总是有人陪着,可是……”
“夫人,你心眼真好!”他加重语气,“我到处都这么说,你心眼太好了。你的这个仆人随时听你吩咐!”
说完,感动地离开了。
确实,露依莎当下就去看望费里西达德太太。只不过是一般脱臼,在西尔微拉房间里躺着,脚上裹着山金车花药布,怕得要命,唯恐要“失去一条腿”。白天,女友们围着她,不时哭上一阵子,说一阵子街上的闲话,吃一阵子零食。
只要有人进来看望,她就叹息一通,诉说一通,接着便不厌其烦地详细讲述“灾难”的经过:下台阶时,一脚蹬空,滑下去了;感到要摔倒,但还是站住了,或者加上一句:“多亏圣母保佑!”一开始疼得并不厉害,但可能摔死呀;这简直是奇迹!
所有的太太们都同意,“确实是个奇迹”。她们痛苦地看着她,轮番齐声祷告,乞求各路神灵让诺罗尼亚痛苦减轻!
露依莎头一次探望,对费里西达德太太来说是个巨大的安慰,因为她躺在床上遭受折磨,得不到“他”的消息,也不能跟别人说起“他”!
在以后的几天里,只要和露依莎单独在屋里,费里西达德太太便把她叫到床头说悄悄话:见到过“他”吗?听说“他”什么事了吗?——她着急的是顾问不知道她卧病在床,不能怀着怜悯的心情相念她——而她的脚有权得到想念,这对她的心是多大的慰藉!可是,露依莎没有见过他。费里西达德太太一面搅着茶,一面尖声叹气。
两点钟,露依莎离开附体神庙,乘上一辆马车,朝罗西奥走去,为了不让马车招摇过市地停在“天堂”面前,她在圣巴巴拉广场下车,然后缩着身子,沿着房子的荫影快步往前走,垂着眼睛,但脸上带着欢愉的微笑。
巴济里奥穿着汗衫躺在床上等着她:独自一人呆在“天堂”太烦闷,他带来了一瓶香槟酒、糖和柠檬;房门半开,他一边喝一边吸烟;时间过得太慢,他不时看看钟点,下意识地听着住在里边房子里的房东一家人的动静:孩子烦躁不安的喊叫,大人带着痰音的申斥,突然一只母狗狂吠起来。巴济里奥认为这一切都是小市民的庸俗,心里很是厌烦。楼梯上传来衣裙的窸窣声——巴济里奥的烦闷和露依莎的担心都在头几个热烈的亲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露依莎总是来得匆忙,想5点钟回到家里,“路很远呢”。进门的时候她汗水涔涔,而巴济里奥恰恰喜欢她赤裸裸的肩膀上那温热的汗水。
“你丈夫呢?”他问,“什么时候回来?”
“他一点也没有说。”或者“没有收到信,一点儿也不知道。”
在最近占有了露依莎的自私的欢乐中,巴济里奥似乎只担心这一点。于是,他放肆的亲热起来:跪在她脚下,学着孩子的声音:
一露露不爱巴巴……”
她半裸着身子,笑了,笑得响亮,淫荡。
“露露爱巴巴!……爱得发狂!”
她想知道是不是想她,头一天晚上做什么了。到格雷米奥去了,打了几圈牌,很早就回家了,夜里梦见她……”
“我为你活着,宝贝!相信我!”
他的头偎到露依莎的怀里,似乎感到幸福异常。
有几次,他严肃地劝她改变喜好,建议她穿哪种衣服,请她不要戴假发,不要穿有松紧带的靴子。
露依莎非常钦佩他过奢华生活的经验,对他唯命是听,按照他的想法举止——甚至不知不觉地仿效他对有品德的人的鄙视,仿效他的淫荡想法。
看到她如此驯顺,巴济里奥渐渐懒得在她面前有所拘束了,干脆像付过钱似的使用她!一天上午,他用铅笔潦草地写了个条子,“你不能去‘天堂’!”没有作任何解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