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月皎皎-薄媚·恋香衾(出版)-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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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霄素爱阔朗景色,自是怏怏不喜,勉强走到水池一边的萃芳亭,倚栏坐着望向亭外风光。
江枫渐老,汀蕙半凋,衰荷残叶在秋风里簌簌而颤,水色虽是清明,却在树影下显得幽杳,更是添人几缕烦绪。
他不耐烦问道:“这才刚入八月,怎么这里便已这等萧条?紫薇应该还未谢吧?其余如芙蓉、玉簪也正开花吧?连菊花也不见。这御花园到底有没有人在管着?”
靳七忙道:“今年秋意来得晚了些,菊花的确还未开,不然这里沿着亭子往那边桥上,一路都会放着各色菊花呢!不过已有桂花开了,月桂和金桂都开了,就在那边绿芸亭就可以看到,香得很呢!皇上要不要到那边坐坐?”
唐天霄撑着头,摆手道:“罢了,那桂花也太香了点,熏得人头疼。”
坐了片刻,他问梅婕妤:“会泡茶么?”
梅婕妤点头道:“宫里的姑姑教过。”
唐天霄必知她被德寿宫送来之前,必定学过怎么服侍他,怎么顺他心意讨他欢心了。
他心下索然,却道:“那好得很,去沏一盅茶来给朕尝尝罢!”
梅婕妤应了,急急回乾元殿预备时,唐天霄心情才略好些,望着那潺潺的溪水,笑道:“以前朕闲得很,时常过去静宜院那边钓鱼,倒觉很有趣味。一转眼这些年过去,旁人看着朕不知怎样金尊玉贵,却似过得比从前更累一般。”
他沉默片刻,又道:“便是朕钓上鱼来,也没有那个妃嫔有那等好手艺,再为朕做一碗鲜香的鱼汤了吧?”
靳七笑道:“若皇上说一声,还怕这些妃嫔不立马学上一手好厨艺?只怕皇上忧心国事,再没那个心情特地去尝一碗鲜鱼汤。”
“算了吧!”
唐天霄叹道,“厨艺也要天份的,哪能个个都学得会?如果是沈皇后,多半会偷偷叫宫人做一碗送上,说是自己做的;若是杜贤妃,手艺平平却天天送上一碗来,朕也消受不起;再说那个可浅媚,指望她下厨做一碗汤,还不如指望朕自己动手做,说不准做好了还得先给她盛上一碗!”
他说到最后,不自觉地便又抬高了声线,甚是愤恨。
靳七心里叹气,却不敢说一个字。
可他忽然觉得,如果可浅媚总是这般惹唐天霄生气,真的不如死了好。
至少唐天霄认识她之前,从没犯过头疼的毛病,现在却时常头疼,太医已经说了,再调理不当,只怕就会酿作无法除根的风疾了。
梅婕妤却去了许久都不曾回来。
唐天霄有些讶异。
明知他在等着,这么乖觉的女孩儿,没道理拖延这么久也送不上一盏茶来。
他冷风吹得够了,心情却不曾好转,便要立起身离去时,那厢梅婕妤已垂着头姗姗而来。
她将手中乌木茶托放在石凳上,上前见了礼,才提过茶壶,在碧玉茶盏里冲了一盏奉上,惴惴不安地说道:“耽搁得久了些,只怕茶味儿不如皇上寻常喝的好。”
唐天霄喝了一口,果觉有些凉了;垂头看跪在脚边的梅婕妤,也正惶恐地向他张望,一触他的眼神,忙避了开去。
但唐天霄还是立刻发现不对,皱眉道:“你的脸怎么了?”
“没……没什么……”
“说!”
“是……是臣妾捧了茶过来,只顾走着,经过熹庆宫时不慎冲撞了皇后娘娘,李公公便教训了臣妾。”
“教训?”唐天霄眯着眼,看着梅婕妤红肿的脸和唇边隐见的血丝,“朕封的三品婕妤,什么时候劳李彦宏那个奴才来教训了?”
他扬声高喝道:“来人!传李彦宏!”
他为散心而来,不喜人多,贴身相随的只有靳七,可早有内侍和宫人远远候着传召,此时听得他高声吩咐,立时便有人奉旨去了。
梅婕妤忙叩头道:“皇上,是臣妾一时疏忽,对皇后失了礼数,是臣妾的错……”
唐天霄冷然道:“你一边站着去!若是换了淑妃,早就一顿鞭子打得那奴才满地找牙了!就晓得这些奴才,只懂得欺软怕硬,柿子拣软的捏!”
梅婕妤不敢争辩,只得战战兢兢地退到一边。
不一时,几名内侍领了李彦宏过来见礼。
李彦宏是沈皇后的心腹之人,素来骄狂惯了,连唐天霄也向来礼遇几分,因此虽看到梅婕妤侍立一侧,也不太过慌张,如仪上前见礼。
唐天霄也不叫他平身,沉着脸道:“听说,你打梅婕妤了?”
李彦宏忙禀道:“皇后娘娘刚从熹庆宫步出,这梅婕妤眼见着皇后过来,不但不上前见礼,还和皇后抢道,赶到皇后前面去了。梅婕妤得了皇上宠爱,破格拔擢,不说从此谨侍君上,反而如此目无宫规,因此奴婢斗胆,令人小小教训了下。”
梅婕妤听闻,顿时吓得泪如雨下,跪地叩头道:“臣妾不敢有心冲撞皇后,实在是手中端了茶,记挂着耽搁久了会变味儿,只顾向前走,没留意到皇后到了近前。臣妾已得了教训,以后再也不敢了!”
“哦?”唐天霄且不理她,只抬头向靳七道,“咱们这宫里是不是有这规矩?正三品的婕妤犯了错,可以由从六品的熹庆宫内侍总管来教训?靳七,你是乾元殿的总管,是不是可以连朕的皇后都去教训教训?”
靳七躬身陪笑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侍奉皇上和各宫娘娘,是奴婢的本份!”
李彦宏听得话声不对,忙道:“奴婢并不敢教训梅婕妤,是皇后看她太过嚣张,示意奴婢让人动手的。”
唐天霄正喝着茶,闻言将那碧玉茶盏重重掷在到地,喝道:“胡说!凤仪一向贤惠,哪里会这等不分青红皂白便下手打人?以下犯上殴打宫妃在前,贪生怕死诿过国母在后,朕安能容你!来人,拖下去,杖打五十!”
李彦宏大惊,忙叩头道:“皇上,皇上,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求皇上饶命,饶命啊!”
唐天霄看也不看,向梅婕妤道:“再给朕倒茶。”
梅婕妤闻声,只得站起身,又给他倒了一盏茶。
带来的茶具里,原有一套四个茶盏,都是碧玉所制,珍贵异常;如今掷了一个,却不成套了,唐天霄也不在意,只是悠然地继续品着茶。
靳七见唐天霄并不想改变主意,悄悄向两旁犹豫着的内侍一示意,顿时上来两个年轻力壮的,把李彦宏拖起来便走。
听得李彦宏一路求饶,片刻后又是被杖打时凄厉的嚎叫,梅婕妤脸色发白,哆嗦得连站也站不住,双腿一软又跪在唐天霄脚边,不敢说一句话。
宫中责罚受杖,一般都在偏殿或角门处,此地离御花园的角门却不远,李彦宏的惨叫竟然声声入耳,连棍杖击在躯体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想着这人是熹庆宫里向来横行霸道的李彦宏,众人都有些头皮发麻,唐天霄却仿佛没听到,自顾喝着茶,默然望着亭下清澈的流水和摇曳的残荷,再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摸打了有二三十下,那边有宫人急急通传:“皇后娘娘、德妃娘娘驾到!”
话音未落,便见前方大群宫人奉着两位娘娘急急奔来。
沈皇后赶得匆促,发丝略见凌乱;身后那位宝和宫的谢德妃跟不上脚步,已是气喘吁吁。
谢德妃的身体也不大好,份位虽尊,但从自可浅媚得宠,连唐天霄的面都不容易见到了。
唐天霄唇边勾出一丝笑意,已望向沈皇后,笑道:“凤仪,听说朕在赏这秋景,也起了雅兴前来伴驾了?”
沈皇后瞪了梅婕妤一眼,顾不得和唐天霄扯那些闲话,便跪上前说道:“皇上,这梅婕妤的确目中无人,连臣妾都不放在眼里,臣妾才令小李子出手教训,委实不能怪小李子呀!”
唐天霄面色一沉,正容说道:“凤仪,体贴下人是好事,可信着下人撺掇颐指气使,便是你的不对了!朕就瞧着你这性情比初进宫时差得远了,多半就是这起奴才调唆的!这比以下犯下更是可恶!来人,传朕口谕,再加五十杖!”
五十杖下来,这人还不晓得能不能活得了,何况再加五十杖?
沈皇后唬得魂飞魄散,忙膝行上前,急急禀道:“皇上,真的不关小李子的事!不信,皇上问德妃!当时她正伴在臣妾身畔,前后情由看得一清二楚!”
谢德妃正跪在她身后,闻言正要说话时,唐天霄蓦地道:“德妃,听闻你近日身体不好,不在宝和宫好好休养,又出来乱跑什么?”
谢德妃给他冷冷一瞥,心头一悸,原来打算说的话便犹豫着一时说不出来。
唐天霄目光从她们身上扫过,忽见那边路上卓锐正往这边走来,看到眼前情形,正往一边避去,立刻扬声唤道:“卓锐,有事?”
掬尽心血,谁作断魂啼
卓锐听说唐天霄在御花园里散心,本以为他会心情好些,想趁机过来谏上几句,再不料是这等混乱情形。
此时给唐天霄点名叫住,他连回避都回避不了,只得上前见礼:“参见皇上。”
唐天霄脸色稍霁,问道:“有什么事?说吧!”
卓锐明知此时绝对不是什么劝谏的好时机,可事在急迫,也只得说道:“皇上,微臣方才看到内侍正令宫中大匠以厚实木板封闭可淑妃卧房。”
唐天霄捏紧茶盏,眸光如刀,慢慢道:“没错,朕的旨意。”
卓锐吸了口气,谏道:“微臣以为此事不可。淑妃虽然打伤数人,但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唐天霄嘲笑,“卓护卫也认为,朕不该罚她,不该派人监管着她?”
卓锐道:“可淑妃屡逆君心,自是该罚。但她今日一早突然做出这等事来,应是沉睡时做了噩梦,一时神智不清,方才奔出殿来打伤了人,并非有意违逆上意。”
“做了噩梦神智不清方才伤人?”
唐天霄大笑起来,指着卓锐喝道,“朕知道是你将她迎来了中原,想来一路得了些好处,才这么事事都护着她!可你编甚么说辞也得编得圆满些!如果她做个梦就要伤人杀人的,朕岂不是早就该龙驭殡天了?”
卓锐脸色发白,低声道:“微臣不敢!但淑妃之事,请皇上三思!”
唐天霄怒道:“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朕破例令你驻守怡清宫,为的是什么?居然让她打伤这么多宫人,你可知罪?”
卓锐叩首道:“微臣知罪!微臣愿意领罚!但可淑妃目前状况并不好,只怕经不起那等磨挫!”
唐天霄气得无可如何,喝道:“你知罪就好!来人,拖下去,同样先责五十杖!再不闭嘴,另加五十杖!”
卓锐抬着望向唐天霄,双手握紧了拳,嘴唇颤动着,居然还似想继续劝谏下去。
靳七已看出唐天霄盛怒难犯,只怕他再坚持下去,唐天霄颜面下不来,真的再加五十杖活活打死了他,忙以目示意他闭口,又挥手令左右内侍道:“皇上传了话了,还不拉下去?拉下去!”
卓锐无奈,闷下头由着人拖走,眼圈却已红了。
唐天霄犹自怒火中烧,猛地甩袖将凳上的茶壶茶盏摔落,恨恨道:“关几天黑屋子便经不起吗?朕还没挖出她的心来生煎呢!”
风越来越大了,无数落叶纷纷跌下,在眼前翻滚着乱飞。
天色阴沉之极,像是要下雨了。
而唐天霄的脸色似比这天色更阴沉,随时要扣下一天一地的倾盆暴雨或暴雪,将所有人淹于其中。
风声中,李彦宏的惨叫声越来越弱,渐不可闻;新的有节奏的敲扑声响起,却没有传来惨叫,只闻得卓锐间或的一声闷哼。
沈皇后脸色死灰,眉眼已在惊怒中变了形,却跪在那里再也不敢求情;常年侍于君前的靳七也在悄悄地擦着一头冷汗。
这天气,闷得可怕。
唐天霄眼底的怒火慢慢压了下去,转头望向谢德妃,说道:“梅婕妤目前尚未有宫室,先就住你宝和宫去吧!她入宫不久,若有无礼之处,你可妥加教导。”
谢德妃敛着眉小心答道:“是,臣妾遵旨。”
唐天霄向角门的方向扫了一眼,又道:“对了,方才你打算和朕说什么?”
谢德妃一哆嗦,悄悄望了眼无力跪于地间的沈皇后,低声道:“也……也没什么。臣妾到熹庆宫时,李公公正和梅婕妤说话,之前的事,臣妾并没看得十分清楚。”
唐天霄便点头,面色和缓了些,又向沈皇后道:“凤仪,当日贤妃也便因那些不成器的奴才拖累,白白给禁足了那许多日子。但你看她放出宫来后,不是比以往更加贤良温顺?可见得远离那些奸佞小人的好处了。你也需得好好学学,别让朕失望。”
沈皇后又是委屈,又是愤恨,却再不敢发作,呜咽着应了,伏在地上抽泣。
有人匆匆过来禀道:“皇上,李公公受了七十八杖,已经断了气。”
唐天霄抬眸,森然道:“朕吩咐打多少杖来着?七十八杖?还是一百杖?”
来人惊悚,忙应道:“是!一百杖,一杖都不会少!”
角门处便传来愈加密集的敲扑声,却再也没有人惨叫了。
再不知道,往日作威作福的熹庆宫大总管李彦宏,死后还得补满一百杖,会变成怎样的血肉模糊。
这比鞭尸都好不了多少。
可唐天霄全不在意,徐徐地站起身来,说道:“起驾,回宫了。”
他绕过在地上捂了脸失声痛哭的沈皇后,一拂袖,快步往回走去。
快到熹庆门时,他顿了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