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月皎皎-薄媚·恋香衾(出版)-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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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跃文张口结舌:“这个……这个……微臣一心想铲除邪佞,以清君侧”
“闭嘴!”
宇文贵妃冷叱道,“什么清君侧?古来想清君侧的大臣,就不曾有过一个对皇帝或皇权存有敬畏之心!景帝时的七王之乱,就打着诛晁相、清君侧的口号,可景帝斩了晁相,可曾阻住七王叛军攻往京城的步伐?燕高宗也曾清君侧,却是连他侄儿建文帝给一起清了,自己当了皇帝!你们想清君侧,到底是何居心?”
刑跃文大惊,忙跪下连连磕头,“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宇文贵妃不理会他,站起身向唐天霄说道:“皇上,既然连证人都真假莫辩,不如且把此案押后,待证人身份清楚了再说吧!”
唐天霄面色略略缓和,点头道:“便依贵妃所言。既涉及两国邦交和相关将士,可令礼部和兵部派员协查。”
刑跃文应诺时,唐天霄已站起身,拂袖向外走去。
经过可浅媚时,她正将自己指尖上悠悠颤动的钢针举高,用牙齿咬紧末端的圆木柄,将深入骨肉的针一根根拔出。
她垂着眸,虽不痛楚呻吟,但每根针带着一溜鲜血拔出时,她的身体都会因疼痛颤动,鼻翼满是汗珠。
但他的脚步并未稍作停留,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白得鲜艳的衣衫带出一阵风拂到她的面颊,有点冷。
宇文贵妃紧随他离去,待跨过门槛,只听她低低道:“皇上,把手上的伤包扎下吧!”
可浅媚连忙转头时,只是唐天霄正飞快将右手藏到袖子中。
棕黄色的梳子和大团殷红一闪而逝。
谁也不晓得,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被梳齿扎伤了手。
也许,只是在不经意攥紧梳子的时候。
攥得越紧,伤得越深。
皇帝发了话,这审讯自是进行不下去了。
可浅媚被送到了大理寺的牢狱中,并且是牢狱最深处被单独分割开的一间。
低而窄,阴暗而潮湿。
侧部倒也有个小窗,即便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也用数根拇指粗的铁栅浇铸于墙中。
从小窗往外看去,唯见老树荒草昏鸦,是连夕阳余辉也照不到的角落。
她自到了瑞都,所到之处无不蘼丽繁华,连偶经市集,亦见满街珠翠,绣衣金缕,处处歌舞升平。
可此处,除了鸦雀不祥的聒噪,便是这里那里不时传出的嘶嚎或呻吟,宛若人间地狱。
她用手背碰了碰墙边凌乱铺着的干草,却也是潮潮的,一只小老鼠被惊动,不紧不慢地沿着墙边踱到墙角,再往里一钻,并看不出有多大的缝隙,却噗溜便不见了。
干草给略一翻动,便能看出上面粘连的污物,也不知上一任在这里呆过多久,说不准是血流得光了,给人横着抬去了乱葬岗。
她不敢睡上去,拖着沉重的镣铐一步步挪到靠近门边的角落,用鞋底胡乱把地面蹭了蹭,才疲倦地靠墙坐了,将满是伤痕的手搁在膝上,把头靠在胳膊上养神。
小窗的一点微光渐渐也消失了,鸦啼声也渐渐零落。
入夜了。
她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纤瘦的身影埋入了深沉的黑色里,仿佛与陈旧的墙壁融作一处。
或许是睡着,或许不曾睡着,模糊间,又见芳草碧于天,黄衫飞白马,欢快的蹄声和笑语直冲云霄。
“其实我宁愿你快活着,一直这么快活着……”
有男子叹息,声音和他的目光一样,苍凉而温厚。
“天下虽大,人的心更大。再大的天下,填不满一颗人心。是非成败又怎样?何必为根本无法餍足的欲望计较太多?浅媚,这曲《薄媚》,我劝你不必弹了。”
有女子微笑,眸如春风,搅动一池春水漾漾如歌。
那飘动的细碎清纹,据说叫幸福。
幸福……
她恍惚哆嗦了一下,蓦地睁眼,才觉出十指突突的疼痛。
喉间没来由地微哽。
她忙笑笑,把凝噎声吞下,轻轻吹她辣疼着的手指。
不晓得有没有被这些人将指骨夹裂。
若真的骨头裂了,以后若再舞鞭或耍剑,还能那般利索吗?
不过,她还有机会再握住被唐天霄亲自解走的鞭子吗?
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和低低的人语声。
那人声,竟意外地有几分耳熟。
正疑心着自己是不是幻听时,有锁匙转动碰撞的声响清晰传来。
然后,厚重的铁门扇被推开,身后破落的墙壁随之嗡嗡震动着,像成群的小虫子在背脊爬过,让皮肤麻麻的。
一个宫廷禁卫服色的男子缓缓踏入,提了一盏标着“大理寺”字样的普通灯笼,小心翼翼地查看着。
看到那人背影,可浅媚忽然间耸紧了肩,抿紧了唇。
男子并未往后看,发现干草堆里没有人,才提高了灯笼,惊诧低唤:“浅媚!”
话未了,镣铐声响过,背后风生忽起,忙转头时,但见可浅媚用双掌夹着一枚钢针,劈头向他刺去。
他下意识地便要闪避,可身躯微微一动,又站定了。
狠狠一针,扎入他的肩膀,然后是第二针,第三针……
他咬牙站着,由她刺着,连哼都不曾哼一声。
“皇上!”
外面有人低声惊呼,一道人影窜入,将可浅媚臂膀捏住,却是卓锐。
“让她扎吧!”
乔装而来的唐天霄依旧提着灯笼,眸光清寂黯沉,如此刻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
“对不起。”
他低声向可浅媚说着,嗓子喑哑,压在喉咙口般沉闷着,“我没用,我不配,我辜负了你。”
卓锐放开了捏住可浅媚胳膊的手,垂下头慢慢往外退去,轻轻关上门扇。
可浅媚依旧抿着唇瞪他,黑眸却已一片氤氲。
唐天霄低低地呻吟一声,丢开灯笼将她拥到怀里,紧得像要把她揉到自己骨血里,再也不能分开。
两人都没有说话,呼吸却同样的不均匀,彼此胸膛内的汹涌和鼻息间的哽阻在静夜的空气里也同样的清晰。
许久,但听轻微的“丁”的一声,她阖在双掌间的钢针掉落在地。
唐天霄瞧见,眼眸便晶亮了些,侧头亲亲她的唇,然后滑入她口中,追寻她的柔软。
可浅媚身体有些僵硬,忽然一阖牙关,向他咬落。
他疼得身体颤了下,终于松开她,凝视她半晌,伸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
她留意到他手边缠着块丝帕,质料极好,边角处绣了朵小小的青梅,便道:“她帮你包的?既然领了人家的情,何不日日夜夜陪着她去?”
待得说完,两人都怔住。
终于开口,先倒是这等拈酸吃醋的话,连可浅媚自己都惊讶了,忙冷了脸,别过头去再不作声。
唐天霄垂头将那丝帕解了,随手掷到一边,把灯笼在墙缝中插了,才解了披风铺到草上,笑着问她:“是不是嫌脏了睡不下来?且忍一忍,先过来坐坐罢。地上毕竟冷,小心着了凉。”
可浅媚待要不理他,他却只是陪着笑脸,取了钥匙先把她手脚上重达数十斤的镣铐去掉,小心扶她在铺了披风的干草上倚在自己身畔坐了,又取了梳子出来,一下一下地为她梳凌乱的发,并把发间纠结的污物一点点拨去。
她留意到他掌心一排深深的梳齿印迹,犹有血水渗出;而肩上被她用钢针所刺之处,虽是深色衣衫一时看不大出,却也觉得出衣衫已湿了一片。
含恨之时,她下手自是不会容情。
钢针虽细,刺得却不浅。
不致十指连心般疼痛,却也够呛了。
但他只是专注地梳她的发,并不曾留意自己的那点小伤。
更妙的是他居然记得带了根不惹眼的素银簪子进来,把拢整齐的发在脑后绾了个简单的髻。
待得收拾齐整,他自己端详了一回,大约觉得不甚好看,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道:“可惜我只会绾这个髻,还是看你梳了几回才记得的。”
她对中原的发饰原就不甚了了,好容易学会的几种也不熟练,唐天霄看她梳妆能看会一两种,于他这种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家贵胄,也算不容易了。
牢中自是没有镜子。
她想摸下他梳的髻到底是怎样的形状,指尖才触发丝,便已疼得哆嗦。
他也不说话,将她手指握住,一根一根含到口中,轻轻吮去污血,吐到一边,然后涂了药,为她一一包扎好。
那亲昵的温暖包围住伤痕累累的手指时,她又要落泪,连忙忍了,愤愤道:“既然想把我活活弄死,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
“谁想弄死你了?”
唐天霄叹气,“我只是给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已!都预备好了去接你了,那厢忽然闻报,沈度跑太后那里告了一记黑状。待要去周旋时,太后懿旨已下,我只来得及让卓锐和陈材赶过来先照应着。若那些人有意取你性命,或施用可能取你性命的刑罚,他们必会拿了我的手谕出面阻止。但不到那个地步时,我并不想弄僵。”
“你是君,他们是臣。难道那位沈大将军比当日的摄政王和康侯还厉害,所以你怕了?”
“我是怕了。”
唐天霄仰头,幽远的目光似透过了垢迹斑斑的屋顶投往渺杳的苍穹深处。
“我并不怕他们,我只怕闹得大了,又兴刀灾。中原诸国并存达六十年之久,其间战争不断,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五年前大周终能一统,却又来了场康侯之乱,连一向富庶的江南鱼米之乡都是人口骤减,仓廪空虚,更别说大河南北,天灾人祸不断,久已民不聊生。四年来,我专心吏治,疏通河运,鼓励农桑,尽力与民休息,好容易有点起色,实在不愿意将这些成果毁于一旦。”
“哪怕你明知我是冤枉的?”
“既然你是冤枉的,便不该胡乱招承。再加上随口攀污朝中要臣,闹得大了,光查案就可以查个一年半载,我想护你一时也护不下来。你想在这牢里过年呢?”
“于是,你堂堂一国之君,便由着他们欺君擅权,作威作福?”
“必要之时,我会弹压。母亲也只是怕我一时顾虑不到,这才代我出手,真若有事,她不会介意处理掉任何挡我跟前的人。”
他的唇角没有素日的慵懒散漫,抿着向上的弧度刚毅果决。
“何况宇文启已经老了,后继无人;沈度爪牙虽利,可惜刚武有余,谋略不足,他儿子沈朝旭,更不比我那脓包皇后强多少。我有足够的信心和耐心等到他们的衰败和衰落,——然后,一击必中!”
他搂着她的怀抱温暖柔软,神情却豪宕昂扬,仿若矫龙出海,旭日破空,锋锐如刀刃初发于硎。
在灰暗霉腐的牢房里,听一位帝王表白他的雄心壮志,实在有点诡异。
可浅媚盯着他俊朗的面庞,忽然感觉唐天霄这样的气概似曾相识。
在谁的身上,她曾看到过这样指点江山的非凡气势?
她又曾多少次为之心折,以为那就是英雄?
但不可否认,这种气势让她觉得很踏实,好像只需沉睡到这人臂腕中,便是天塌下来也无需担忧。
他将会为她重新支起一片天空。
而原来的那个人……到底遥远了。
打了个呵欠,她懒懒道:“你就慢慢吹吧!等那只公鸡下了蛋或者你的容容生了小天霄,你的天下还是有一半属于他们!”
唐天霄冷笑:“生?她们生得出吗?”
话音落下,他才觉出失言,忙要找话解释时,耳边已传来细细的酣声。
一低头,她靠在他肩头,垂着眼睫,竟然睡着了。
指上所施的刑罚虽不致伤及性命,到底备受痛楚,半日折磨下来,想来也倦乏得厉害了。
他小心地把她的伤手挪到不易碰到的位置,将她抱得更紧些,一动不动地坐着,由她沉睡。
外面守候的卓锐久久听不到动静,轻轻推开门查看。唐天霄摇摇头,示意他在外守着。
卓锐犹豫片刻,把自己的披风也解了,铺到干草上,轻声道:“让淑妃卧下睡,更舒服些。”
待他退出去,唐天霄低头瞧瞧可浅媚沉睡的憨态,小心地扶了她一起躺到披风和干草临时铺就的褥垫上时,却觉她蹙眉往他身畔靠了靠,却是枕了他的胳膊,钻向他怀里的姿态。
“你不孤单。”
他低低向她道。
她不孤单,他也不孤单。
哪怕他们都是第一次睡在这样肮脏阴暗飘着死亡气息的牢狱之中。
这一觉可浅媚睡得很香甜。
醒来时她甚至和平时在自己房中睡醒一般,舒展着四肢伸了个懒腰。
手碰到唐天霄的面庞时,指上的疼痛让她“哎呀”一声叫出声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怕碰着她受伤的手,唐天霄一晚上不敢动弹,睡得极浅,待她一动,即刻清醒,微笑问道:“可觉得好点儿了?”
若是旁人,见这万万人之上的帝王陪自己在牢中窝了一整夜,不晓得该多感激。可浅媚却摇头道:“睡得不舒服。你的胳膊忒硬,硌得慌。”
唐天霄便无语。
好在可浅媚习武之人,身体底子甚好,手指虽然还是有些疼痛,到底上药处理过,却不曾发烧,熟睡了一晚精神也恢复了不少,躺到唐天霄的胳肢窝下还有力气又往中间挤了挤,自己霸住了那件披风铺着的干净地盘,却把唐天霄挤到脏污的干草上去了。
唐天霄平日里的性情极好,又着实心怀歉疚,见状也只是啧啧嘴,并不和她计较。
可浅媚眨巴着眼睛望着壁上还有一星光亮的灯笼,忽道:“其实我本来真打算摘了你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