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蔡元培到胡适-中研院那些人和事-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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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另一个山头的派系,为首者乃吴文藻,马前卒乃吴的弟子费孝通。
吴文藻是属于中英庚款基金会派往云南大学的,因而吴氏挟庚款之声威,与费孝通辈联合一干人等,在昆明搞起了一个号称“民族学会”的山头,有声有色地闹将起来。众所周知,以傅斯年为首的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本来就有一个声望颇大的民族人类学组,其人员由大字号“海龟”吴定良、凌纯声以及著名学者芮逸夫等人构成,这个组至抗战爆发时,几乎走遍中国大部分地区,特别对东北与西南地区少数民族有广泛的调查研究,并动用了当时世界最先进的摄影机进行实际考察拍摄。这就是说,此组无论是人员还是装备都在全国独树一帜,没有任何一个同类团体和个人可以匹敌。……在这样的背景下,吴文藻、费孝通借抗战之机欲在云南边陲自立山头,自然被傅斯年及其同人看作是对史语所甚至整个中央研究院的挑战,二者的斗争也就不可避免了。
“进军西北”之梦(1)
“进军西北”之梦
傅斯年本来就对由美帝国主义捐款支撑和供养的燕京大学及其师生颇为鄙视,如今又眼看吴、费之辈高举大旗,对自己所属的阵营来了一个先发制人式的打击……公开在报上驳斥傅、顾之说,宣称“中华民族不是一个”。傅斯年怒火攻心,立即意识到吴、费等人言论,将在云南发生极其不良的社会影响,弄不好会产生新的乱子,引起复杂的民族仇恨和纠纷,必须立即想法截断这股歪风浊流。傅斯年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开始向吴、费联盟反击,很快便有了顾颉刚与傅斯年关于“中华民族是一个的”主题系列论文陆续发表。傅、顾二氏兵锋所指,一目了然。吴文藻见傅、顾集团挥刀弄枪地向自己砍来,颇不服气,认为顾、傅联盟构筑的理论堡垒乃牧竖之妄语,必须以“替天行道”的豪气与正气,坚决打击。吴文藻亲自坐镇指挥,遣费孝通为大将,高擎“民族学会”的大旗,呼喊着“为学问而学问”与“学问不为政治服务”等等一连串口号,率领部分精兵强将杀出山门,欲扫荡顾、傅联盟。面对来势汹汹的对方,傅斯年挥舞令旗,急速从西南联大、北大文科研究所、中央研究院史语所等阵营调兵遣将迎战。因吴氏敢于较劲的底气来自有美金英镑支撑的中英庚款董事会,而该会董事长是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部长朱家骅兼任,总干事为杭立武,傅斯年便采取釜底抽薪的狠招,立即密函朱家骅、杭立武二位钱权在握的掌门人,揭露吴、费之谬说,痛陈其妄为,历数其思想观点之荒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危害,条列乱党扰国之举动,要求朱、杭二人紧急将吴文藻调往他处,以免破坏民族团结,发生不测之事端。
傅在致朱、杭二人的密函中告之曰:
先是颉刚在此为《益世报》办边疆附刊,弟曾规劝其在此少谈“边疆”、“民族”等等在此有刺激性之名词。彼乃连作两文以自明,其一,论“中国本部之不通”。其二,论中华民族是一个。其中自有缺陷,然立意甚为正大,实是今日政治上对民族一问题唯一之立场。吴使弟子费孝通驳之,谓“中国本部”一名词有其科学的根据;中华民族不能说是一个,即苗、瑶、猓猡皆是民族。一切帝国主义论殖民地的道理,他都接受了。颉刚于是又用心回答一万数千字之长文,以申其旧说。
欲知此事关系之重要,宜先看清此地的“民族问题”。此地之汉人,其祖先为纯粹汉人者本居少数,今日汉族在此地之能有多数,乃同化之故。此一力量,即汉族之最伟大处所在,故汉族不是一个种族,而是一个民族。若论种性,则吾辈亦岂能保无胡越血统。此种同化作用,在此地本在进行中,即如主席龙云,猓猡也;大官如周钟岳,民家也;巨绅如李根源,僰夷也。彼等皆以“中国人”自居,而不以其部落自居,此自是国家之福。今中原避难之“学者”,来此后大在报屁股上做文,说这些地方是猓猡,这些地方是僰夷……更说中华民族不是一个,这些都是“民族”,有自决权,汉族不能漠视此等少数民族。更有高调,为学问作学问,不管政治……弟以为最可痛恨者此也。
最后,傅斯年态度坚决地警示道:
夫学问不应多受政治支配,固然矣。若以一种无聊之学问,其想影响及于政治,自当在取缔之列。吴某所办之民族学会,即是专门提倡这些把戏的。他自己虽尚未作文,而其高弟子费某则大放厥词。若说此辈有心作祸固然不然,然以其拾取“帝国主义在殖民地发达之科学”之牙慧,以不了解政治及受西洋人恶习太深之故,忘其所以,加之要在此地出头,其结果必有恶果无疑也。
1941年11月,顾颉刚在重庆柏溪文史杂志社门前留影以傅斯年的霸气以及与朱、杭二人的密切关系,加上联合顾颉刚在昆明调集各路精兵强将的强力支援和夹击,吴、费山头不稳,很快力不能敌,败下阵来。最终的结局是,吴文藻携夫人冰心弃昆明转重庆另谋新职。吴氏一走,整个昆明“民族学会”阵营树倒猢狲散,傅斯年所说的“费某”也顾不得“大放厥词”而不得不设法撤离山寨,溜之乎也。
吴、费等人走后,顾颉刚接受抗战期间迁往成都华西坝齐鲁大学校长之聘离昆赴蓉。未久,傅斯年与陶孟和等率领各自的研究机构迁往四川李庄,此一混战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进军西北”之梦(2)
1941年初,朱家骅电召正在齐鲁大学研究所任职的顾颉刚到重庆办《文史杂志》。10月,顾颉刚正式辞去齐大研究所主任之职至重庆小龙坎办公。顾去重庆后才知道,朱家骅要自己去重庆的目的,不专为编《文史杂志》,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帮他做边疆工作。时朱家骅在组织部里办了一个边疆语文编译委员会,他自兼主任,顾到后为副主任,主持委员会日常工作。这年10月12日,对“边疆”问题极为热心的朱家骅发表了《西北建设问题与科学化运动》一文,鼓动科学工作者“到西北去开辟一个科学的新天地”,使原已兴起的“西北热”再度升温。顾颉刚感念朱家骅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上任后请了许多蒙、藏、阿拉伯、暹罗、安南诸种语文的专家,先译三民主义等书籍,然后陆续译《论语》、《孟子》和有关边疆地理、历史方面的书刊文章,藉此“希望边疆各族及和我国接境的各族能了解中国文化及其前进的道路”(顾颉刚语)。许多年后,石璋如回忆说:“这时政府跟民间都弥漫一股西北热。民国三十年于右任赴敦煌考察,归后盛赞敦煌景致,另外也有与我们关系不大的艺术考察团去,而更早些时候张大千已经去敦煌了,各界因此纷纷组团去西北。”
这一情形的出现,除了社会各界人士的热情,与最高领袖蒋介石的政治考虑与支持鼓动密不可分。试想几年前,作为一介儒生的顾颉刚都能感受到西北在政治上之危险,掌握一国之命脉的蒋介石更不会视而不见,特别是新疆的土皇帝盛世才公开对抗“中央”,屯兵新疆,使蒋介石意识到后患无穷。当时盛世才与苏联关系过从甚密,强大的苏联或明或暗地打着新疆的主意,时刻准备将其吞并。面对这种危局,蒋介石忍而不发,直到1941年德国进攻苏联,斯大林无力东顾之时,蒋介石趁机出动,先派朱绍良统帅重兵,陈兵于河西走廊,对盛氏集团形成一种强大的威慑力。1942年8月,蒋介石乘机赴西宁、酒泉等地视察,以软中带硬的手腕解决了新疆问题,骄横跋扈的盛世才表示臣服中央政府。
西北视察归来,特别是降服了盛世才之后,蒋介石精神振奋,同时进一步认识到西北对于中央政府和整个国家的重要性,遂提出“西北不但是我们抗战的根据地,而且更是我们建国最重要的基础”的主张,中心思想就是把西北的战略地位与抗战紧密结合在一起。蒋的演说,立即在社会各界引起强烈反响,“'开发西北、建设西北'等口号风起云涌,颇有雨后春笋之势。”
在这股浪潮声中,中央组织部部长朱家骅自是不敢落后。为了迎合蒋介石的主张,他突发奇想,让李庄的陶孟和把社科所办到西北去。此事得到了原清华大学历史系主任,时任国民政府行政院政务处处长蒋廷黻的赞成,二人一拍即合。朱家骅找来陶孟和协商,陶当即表示同意,并慷慨激昂地表白道:“当此之时,有可服务国家之处,当决然担任。”朱家骅立即让陶孟和拿出一个计划面呈蒋介石。陶孟和不敢怠慢,很快把计划弄将出来,大体是把社科所搬迁到兰州,专就经济及文化接触两项进行研究。老蒋看罢,认为这个计划正是深入贯彻自己这个最高领袖指示精神的体现,自然乐观其成,只是不知处于何种考虑,批示要社科所迁到兰州以西的地方去。这个批示令蒋廷黻和朱家骅大感意外,不知老蒋心中搞的什么鬼主意。凭当时的猜测,蒋介石可能处于政治方面的考虑,想让陶孟和的社科所像外国传教士一样在西北乡村建立工作站,以考察民情民风为名,潜伏于社会各阶层中,密切关注和监视对中央政府形成威胁的外在危险力量,实际上相当于中统和军统的工作站,一个以搜集情报为职业的特务机构。社会科学研究所作为一个公开的学术研究机关,所做的事和追求的理想自然是学术事业,不可能变成一个挂着羊头卖狗肉的特情机构。既然蒋介石已作批示,又不能送回去重批,在无力回天的情况下,为了安抚兴致正浓的陶孟和,蒋廷黻、朱家骅二人想了一个对策,由蒋廷黻出面写信给陶孟和,说道:“无以介公批了迁兰州以西而失望。若干工作仍可在兰州作,止是牌子挂于兰州以西”云云。
按照对这段历史有过研究的台北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潘光哲的说法,当时陶孟和之所以很痛快并热心“进军西北”,他有自己的一个小算盘,这就是“名义上是迁,实际上是添”,即社科所本部仍在李庄扎根不动,凭借政府拨发的一笔经费,另外聚集一部分人马在兰州安营扎寨,形成事实上的社科所分所。如此这般,经费既足,人马强壮,活动范围广大,就自然能产出丰厚的科学研究成果,陶孟和与整个所内人员也可藉此扬眉吐气,以雪自离开北平加入中央研究院以来的种种耻辱。潘氏的这一推断不能说没有道理,但值得存疑的地方仍然不少。就当时陶孟和在李庄的处境而言,颇不得意,除了环境不能遂愿,且与傅斯年不睦,两所人员不相往来,在一些院内事务上,也经常受傅斯年的挤压。此次所谓“进军西北”,显然是陶孟和借机摆脱傅的压力,把社会学所从李庄撤出,他本人带领一帮难兄难弟进驻兰州,从此与傅斯年和史语所彻底断绝交往,以图眼不见心不烦,弄个难得的清静。按照朱家骅与蒋廷黻的设想,所谓兰州以西,不过在兰州郊外,或者在兰州与西宁交界之城镇罢了。当朱家骅与蒋延黻请示蒋介石这个“以西”到底要落实到何处时,想不到蒋大笔一挥,写上了“酒泉”二字。这个酒泉是处于兰州以西千里之外飞沙走石的不毛之地,陶孟和与手下的弟兄果真到了这块荒无人烟的沙漠戈壁,如何自处,又会有什么作为?如此一着,令所有热心奔波者都感到冷水浇头,全身发凉。
“进军西北”之梦(3)
决裂
既然党国领袖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明白,朱家骅与蒋廷黻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耍布袋戏,以此来摆弄精明如猴的蒋介石。陶孟和大感沮丧,但一时又想不出对策。正在几人无计可施之时,此事被蒋廷黻讥讽为“太上总干事”②的傅斯年闻知。傅主动致信朱家骅,开始替这位交情甚笃的上司排忧解难:“……此事大可发愁,酒泉严格说仅一油栈,如何设社会所,其中既无经济可以研究,亦无文化接触可以研究(研究文化接触最好在西宁),社会所如在西北设分所,必以兰州为宜,酒泉切切不可,此点若不改,后患无穷。若名称上在酒泉挂社会所之牌,必为空洞。以介公之热心西北,夏、秋未必不去,一看其为空洞,非真迁也,恐本院整个蒙不良之影响。”他又说:“本院似不当把社会所实际上放在李庄,分店在兰,牌子却挂在酒泉,而谓不在兰州也。”
傅斯年写这封信,的确有点“太上”的架势,对朱家骅、蒋廷黻与陶孟和串通弄出的这个到西北创办社科所的主张,表面上热心,实则心存芥蒂。此时的傅斯年意识到西北之重要,但只是限于政治上之危局,至于朝野上下掀起的西北建设和立国之本之类的说法,颇有轻视之意。傅对陶孟和主张社科所搬迁西北的构想,曾“引当时报上一名词云'阳奉阴违,贻误要公'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