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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部分

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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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父亲当年写的一首长诗,其中几句是:“十年饮恨血成河,卦旗易我五星蠹,大义联合御外辱,红星帽徽永珍储。”

武汉八路军办事处就像现在八九十年代的美国驻华签证处一样,当年的青年人纷纷要求去延安,应接不暇。但急需扩充的是新四军,可去皖南,青年们哪里能干?说服他们是困难的。延安已经成了中国的麦加,延安的宝塔山,犹同自由女神,张开她的双臂,欢迎向往民主和自由的人们。父亲回忆:“有一次,我对周恩来说,这些青年人死打烂缠,没法说服他们,烦死了!周恩来怎么说,他交代了我一句,今后凡是说服不了的,都交到我这里来,由我来做工作。”父亲接着说:“这就是周恩来。”

说到我父亲和周恩来的关系,“文革”中,父亲被批判、被审查、被关押,都有周恩来的签字,他在绝望中,曾几次给周恩来写信申诉,但都石沉大海。但不知为什么,和党内很多老同志一样,父亲心里一直认为,在中央高层,只有周恩来才是了解他的,他没有能为自己说话,那是他确实有了难处。他真的不怪他,只能是自己认命了。在“文革”被打入死牢最绝望的时刻,他想到周恩来,党内还有一个清廉正直的人在,就会在心中残留下一丝希冀,即使那只是一种幻觉。宋平同志在谈到周恩来时说:“文化大革命是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周恩来还在那里苦撑着这个危局。记得在中央的一次会议上,有同志说档案中有多少错案有周恩来的签名。张爱萍说:对周恩来同志在文化大革命中的评价,不能只看那些档案中的签字,重要的是要看他保护了很多的干部,这些干部在‘文革’中虽然受到摧残,但还是保护下来了,这是周恩来同志一个很大的功绩,也是他的领导艺术。张爱萍同志的这番话我觉得比较中肯。我希望研究历史的人,要特别重视历史的真实情况,透过现象看本质,不要被一些历史的表面现象所误导。”

我曾看到这样一首写周恩来的诗,我读给父亲听:

不要误解周恩来忙忙碌碌,事务主义,他其实至高至圣,是伟大的思想家;

不要误解周恩来拘谨韬晦,他其实至情至性,常常洒脱不羁;

不要误解周恩来阴柔委屈,他其实阳刚十足,火辣辣地激荡奔放;

不要误解周恩来吞声忍让,那其实是大智大勇,最有自知和知人之明……

父亲说:“给我抄下来!”

今天,由共和国总理挂帅统领这支大军,原子弹,就再也不是实验室里的一个科研项目了,它,成为国家力量的再现。

就像他们要研制的那颗原子弹,他们要做的,是能量的汇集,如同他们所领导的那批科学家一样。只不过,他们面对的不是铀235,不是原子核,而是共和国的国家机器。他们要使整个国家像原子核一样,在高速撞击下发生裂变,释放出巨大的能量。他们要将国家分散在各个领域的能量捕捉、筛选、调集、汇总,然后,再集中释放出来。科技的、经济的;中央的、地方的;民用的、军用的;直接的、间接的;现实的、潜在的;物质的、精神的;等等、等等……

父亲回忆说:“专委会议之后,我是马不停蹄。在青海传达完后,就到了东北局,接着又到了华东局、西南局。传达中央指示、下达任务、组织协作。东北局书记宋任穷、华东局书记柯庆施、西南局书记李井泉都是亲自主持会议。听到我们自己的原子弹到了攻关会战阶段,听到党中央下了这样大的决心,都非常振奋,他们表示,能为中国的原子弹出力,是无上的光荣,只要中央需要,一切都可以让路。我们把相关单位和部门召集起来,下达任务,研究措施,提出期限,物资和人员逐条地落实。每个大区都指定专人负责联络、协调。可以说,所到之处无不给予支持。我几乎跑遍了研究、生产、协作的单位。一个一个地定点、定任务、定措施、定时限、定责任人……”

在中国,没有一个政党,能够像中国共产党这样,他们既然能够汇集全民族的力量,获得国家的解放和独立,他们当然也能按同样的方式攀登科学技术的顶峰。

那一代共产党人就有这个本事!

超级大国间的禁核协议在紧锣密鼓地酝酿进行。

要迈进核大国俱乐部的门槛,留给中国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中央决定,兵分两路,一路人马继续原子弹技术的突破;另一路,迅速组建新的队伍,提前进行试验技术攻关。

这是北京的金秋季节,父亲将钱三强请到国防科委大楼。钱三强,堪称新中国原子物理学界第一人。他的博士论文导师就是着名的约里奥·居里夫妇。1948年他回到祖国时,居里夫妇尽管舍不得他离开,但临行前,约里奥说,我要是你,也会这样做。谁说科学没有祖国?

在听取了这位专家对核试验的意见后,父亲说,给我推荐一个人吧。他回忆的原话是:“要能挂得帅印的。”

程开甲,中科院核物理研究所副所长。

两弹一星功勋科学家程开甲,是我国核试验技术的总负责人。他亲自主持了第一颗原子弹、第一颗氢弹、首次导弹核试验、首次地下平洞、首次地下竖井、首次增强型原子弹等几十次核试验。他在大漠戈壁苦斗20余年,程老的夫人高耀珊带着孩子来到他的身边。人们这样描绘他们的生活:

天山中有一道山谷;山谷中有一条小溪;小溪旁有一块大石;大石旁有一座小屋;小屋里住着一个大嫂;大嫂养着一群鸡……

程开甲说,正是有了这样的小屋和小屋的女主人,满目荒芜的戈壁变得温馨,我所做的每一份成绩都有她的一半功劳。

当我们面对今天灯红酒绿的城市喧闹,当我们享受着现代化带来的丰裕和舒适,我真的不知道现在的人们会怎样看待这位大科学家的人生。

根据钱三强的举荐,父亲特聘了程开甲。程开甲说,关键是机构和队伍。父亲说,那我们就说好了,现在就由你来组建这支队伍。

父亲回忆说:“看了程开甲开出的清单,我觉得从头来不行,时间太紧,赶不上了。必须利用现有力量,搬现成的。我说,你再开个单子,写明试验需要的东西,科学院哪些院、所可以搞出来,我去找张劲夫。你的任务就是跟踪落实。我用了一句四川土话:寡妇生儿子——全靠别人!”

我惊讶父亲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粗俗的话。但细想想,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发挥整体的力量,借助体制的作用,现在叫“搭车”,或者是什么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反正一个意思。粗俗的话,我父亲讲过的何止这句。我听一位老专家说起过,他们那时为了熟练掌握操控设备的能力,经常组织演练。张爱萍心疼好不容易弄来的设备,就挖苦我们: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像峨眉山的猴子,光知道扒拉自己的儿子!这倒也是,既然是同一个意思,怎么表述还不都一样?

距和钱三强谈话的1个月零10天,11月26日,程开甲和于敏、陆祖荫、忻贤杰等,果然拿出了《关于第一种试验性产品国家试验的研究工作纲要》和《急需安排的研究题目》两份试验纲领性的文件。

程开甲说:“张爱萍是一位一诺千金、能干大事的领导人。原子弹试验的队伍如果没有这样一位大将挂帅,一切很难如此顺利。”他和我父亲一样,也用了“挂帅”这个词。

靠寡妇生儿子的何止是试验基地。

兰州铀浓缩厂。后来成为中国核工业部领军人物的蒋心雄部长,当时就在这个厂的车间工作。父亲说:“蒋心雄和我说,关键在于一个塑胶膜,我说,还是那句话,寡妇生儿子——全靠别人。你就告诉我,什么地方能做出来。他说,目前还搞不清楚,但上海、天津应该是有这个能力的。我马上找了这两个市,都是第一书记领受任务,召集专家,下达指令,后来还是上海先拿出来的。”

根据父亲回忆的线索,我查到:高压电雷管和高爆炸药是兵器部和兰州化学物理所拿出来的;原子弹装置的一个核心部件的制造加工是航空部一个工厂承担的;中科院数学所和计算所进行了计算方法的研究,物理所参与了理论设计;长春、西安光学机械研究所负责高速摄影机;气象局和大气物理所提供气象保障;水电部电力、铁道部运输、商业部生活物资、卫生部的放射医学和环境监测。所有相关单位和个人的安全和保密,由公安部负责,挂帅者高仑同志为此立下军令状。不过在回顾40年前这段寝食难安的日子时,他却轻松地讲:“在楼兰古国遗址,我还捡到一个骨头手镯呢!”

据国防科委当时统计,在原子弹研制的关键阶段,全国先后有26个部委、20个省市区,包括900多家工厂、科研机构、高等院校以及解放军各军兵种参加了攻关会战。在尖端技术、专用设备和新型材料方面,仅中国科学院就有20多个研究所参与。国防科委、冶金部、化工部、石油部、机械部、邮电部以及航空、电子、兵器等国防工业各部,外加清华大学、南开大学,解放军各总部、各军兵种、防化研究院、军事工程学院、军事医学科学院等等,帮助解决了近千项课题。在中央专委直接领导和组织下,倾全国之力,一路绿灯,各行各业,大力协同,形成了旷古未有的万众一心、协同攻坚的局面。由此,从根本上加快了关键技术的突破,保证了核工业生产、建设和核武器研制任务的按时完成。

中国原子弹研制的时间表是:从1955年,地质队发现放射性异常点开始,用3年的时间提交出第一批铀矿工业储量,建成了重水研究堆和回旋加速器。从1960年4月,开采出第一批铀矿石起,两年后生产出第一批合格的重铀酸胺和符合纯度要求的二氧化铀产品。中央专委成立后,速度大大加快,仅用了一年时间,就实现了整体聚合爆轰出中子的成功;3个月后,兰州铀浓缩厂首次生产出原子弹核装料高浓铀合格产品;又过了3个月,加工出第一套原子弹核心部件。

一切就等待合适的时机了。

3 青山处处埋忠骨

父亲从事原子弹事业的时候,我还小,有关他和原子弹的故事,都是后来听到的。也许是原子弹那超出人们意想之外的巨大神威吧,和它联系在一起的故事,也都蒙上了神秘和浪漫的色彩。

第一颗原子弹,父亲他们称它叫邱小姐,这是一个密语代号。我后来向第二炮兵司令员李旭阁问其缘由,他当时是原子弹试验总指挥部办公室主任,是密语代号的发源地。他说:“第一颗原子弹是在塔架上试验的,形状像个球,根据谐音,就叫它邱小姐。第二颗,形成了武器化,要空投,才造成炸弹状。试爆前,有一道工序,插雷管,代号梳辫子。”世上万事万物,原本无所谓美丑善恶,都是因为有了人,在人们不同的审美视角下,不同的心态和情感下,才会变得光怪陆离、美轮美奂。原子弹是个可怕的武器,但在中国的科学家和创业者们眼里,她却成了个有生命的含情脉脉的女孩子了。

当然,给邱小姐梳辫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海晏——制造第一颗原子弹的地方。

坐上刚刚通车的青藏铁路列车,出西宁约百公里,就到了海北藏族自治州的海晏县。这是青海高原上一个叫金银滩的地方。蓝天白云、荒草无际,有一首歌《在那遥远的地方》,唱的就是这里,第一颗原子弹爆轰试验基地就设在这个地方。原子弹和王洛宾的歌曲使金银滩扬名,前几年当地出了本杂志,就取名《金银滩》,他们请父亲题了刊名。

1992年基地解禁后,青海省军区作训处的同志陪我去过。当年的禁区,已人去楼空,一座座低矮的堡垒式的建筑匍匐在荒凉的地面上,暗红色的残垣断壁映入眼帘。这便是生产重水和核弹配件的工厂遗址,代号是“西宁100信箱”,为我国核事业做出巨大贡献的九院就在这里起家。“祖国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当年来到这里的青年科学家和技术人员最多时达800多人,参加基地建设的解放军和工人达15000多人。现在这里已移交给地方,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基地,成为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的州府所在地,改名为西海镇。

要离开了,我回头瞻望,在父亲题写的纪念碑上,12个金色大字“中国第一个核武器试验基地”在夕阳熹微中闪亮。纪念碑高16.15米,代表着原子弹研制成功的那一时刻:1964年10月16日15时。

王洛宾的歌唱到:“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在那个基地开始建设以前,二机部就在北京附近简易的棚子里开始了原子弹的研制,父亲奉中央命令去二机部调研时,他们已经掌握了制造原子弹的基本原理,正在进行一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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