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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第20部分

小说: 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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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气功师年届中年,面容和善。他见了妞妞,喜欢极了,连连说妞妞与他有缘,并且用法眼看出妞妞是观音身边的童女下凡,又算出妞妞命中有五官之疾和夭折之灾,但有贵人相助,可保无虞。当即他就点燃一支香,面壁肃立于三幅印刷的佛像前,口中念念有词。祷毕,他坐在椅子上,双目微合,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弯成两个圆圈,悬在胸前。
  “我看见了病根,在左眼球的左上方。不过,我也看见了治病的方法,可以用法术把癌细胞“调”出来烧死。我清清楚楚听见一个来自三维世界之外的声音告诉我∶无碍。”他睁开眼睛后平静地说。
  “太好了,妞妞有救了!”雨儿兴奋地喊道。
  在场还有另一个气功师,李的一个年轻的同伴,他朝妞妞瞳孔里看了许久,然后发布惊人之言:“那是肿瘤吗?不,那是她的业,从眼睛发出来。她在观音身边犯了错误,被罚到下界,这就是她的业。我看她的眼睛与众不同,能睹常人之未睹,将来一定有特异功能。”
  归途上,雨儿心情很好,笑着对我说:“妞妞真是不凡,带爸爸妈妈游历奇境,进入四维空间。”
  李气功师上门给妞妞治病。他念咒,焚香,对着一尊观音瓷像默祷,然后一边放大悲咒的录音,一边施行法术。在施行法术时,他让在场的我、雨儿以及雨儿的母亲也闭目静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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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毕,他问我们∶“你们看见了什么?”
  雨儿说,她看见妞妞在笑,一边徐徐从眼睛里朝外扯着什么东西。
  雨儿的母亲说,她先后看见四个图象∶黄瞳孔;许多黑点;白色的矩形;最后是水天一色。
  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我知道你什么也没有看见。”李说,“她俩头上都有光。你头上没有光,天目未开。”
  他说起了他的天目所看见的东西∶“妞妞的病非同寻常,关系到一段因缘。她的左眼里黑烟弥漫,其中盘着一条金色的小蛇。刚才我想把小蛇调出来烧死,马上觉得我的左眼一阵剧痛。我知道不好,这小蛇非同小可,万万烧死不得。所以,我就把它请到东海,放了它一条生路。伯母看得是对的,看到了妞妞病的发展过程。白色的矩形是观音,有观音保佑,妞妞一定能好。我最后看见的也是水天一色的大海。”
  接着,他摊开左手,把掌心对准妞妞的头顶,给她发功。发功时,妞妞很不安。功毕,她安静了,雨儿发现她的小脸蛋无比光洁,为前所未见,惊喜地叹道:“多像小童女!”
  可是,我的确是俗界中人,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夜晚,屋里熄了灯,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光,若明若暗。录音机放着南无阿弥陀佛咒。我抱着已经入睡的妞妞,站着观音瓷像前,突然凄凉地感到,面对主宰命运的神秘力量,我和我怀里的小女儿是多么弱小无助。
第十章紫色标记(3)
  那个四川人是气功协会特邀来京的,据说功力极高,三天前向六百名企业家作示范表演,当场把一个病人的结石击得粉碎。在一群崇拜者的簇拥下,他走到妞妞身边扫了一眼,立即说:“左眼,圆形的瘤。”说罢,弯曲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
  我悄声向他解释,圆形是瞳孔的形状,不是视网膜上肿瘤的形状。他撇一撇嘴,脸露不快。
  然后,他左手端一碗水,右手蘸水在空中又划又甩。片刻工夫,他再看妞妞,得意地说:“你们看,小了,小多了!还是有缘呀!”
  雨儿怯生生地问:“你看有希望吗?”
  他嚷起来:“明明好多了,还说有希望吗!”
  北京南城的一个独门独院里住着一位老中医,治癌很有名气。一进门,但见满墙锦旗字匾,都是他治愈的癌症病人敬献的。桌上摆着病人登记册,翻开看,多为慕名而来的海外华侨,足见名声远扬。
  老中医是个和蔼的老者,见了妞妞,不住地夸她长得可爱,然后说:“母细胞瘤,是吧?我开个方子,吃我几副药,瘤就慢慢缩小了,没了。”
  接着他用拉家常的口气说出了一个可惊的事实:两年前他治好过一例这种病的患者!
  “得这种病的孩子都很聪明,”老中医继续拉家常,“那个孩子才两岁,就能认几百个字了。治好后,还常来我家玩,把我的葡萄干都吃啦。”
  “我们这孩子是不是很严重?”雨儿担心地问。
  “有什么严重的?那个孩子更严重,两只眼睛都是猫眼,肿瘤覆盖了一半。”
  “现在那孩子在哪里?”我问。
  “他家是外地的,回去了。”
  闲谈中知道,老中医早年在一所名牌大学学西医,毕业后又师从某名医学中医。
  “中医理论是胡说八道,中草药是好东西。”他如此总结自己的经验。
  此公好像胸中颇有见识,谈吐不俗。对于妞妞的病,他至少说了些在行的话。多少天来,雨儿脸上第一回有了笑容。
  妞妞病情稳定,雨儿打电话向李气功师报喜。李说他已经知道,他在自己家里行法术时看见妞妞通体透明,左眼里的黑烟已经消失,缩成了一个小黑点,说明病在好转。他还说,他已在妞妞身上铺满了莲花。
  北京某大学教师,新闻媒介誉为神医,在京郊办了一个气功诊所。他给妞妞望诊,第一个判断:“右眼有病。”第二个判断:“智力也有问题。”第三个判断:“神经系统、心血系统都有问题。”然后宣布,此病非他治不可,别人肯定治不好。
  可是,妞妞明明左眼也有病,而且显然比右眼严重。
  我对妞妞的智力充满信心。
  妞妞病情突然恶化,左眼完全失明。


  李气功师说∶“别担心,这是发功把病气发了出来,证明病在好转。我用天目看了一年后的情形,看见她札了两个小刷把,正向观音磕头。她会活得好好的。”
  老中医沉吟半晌∶“天气太热,暂时不要吃中药了,等天凉再说。”
  各种气功和中医治愈绝症的神奇故事依然不断传来,可望而不可即,奇迹永远在别处。
  雨儿终于也失去了信心,骂道:“操,还是毛主席说得对,唯心主义最省力气。”
  四
  妞妞睡在小床上,一直未醒。小床紧挨大床,其间用垒起的被子和枕头阻隔着。屋子里有一小会儿没有人。当我再进屋时,发现她已醒来,自己越过了障碍,爬到大床上,正趴在被垛上哭。我赶紧把她抱起来。
  她软软地偎在我身上,双手搂着我的脖子,病眼流着泪。我对她说:“爸爸心疼。”
  她仰起头,应了一声:“疼。”然后把脸凑近我的脸,分明在“看”我。由于凑得很近,她的小脸蛋仿佛拓宽了,五官清晰极了,眉宇间有一种既专注又茫然的神情。她“看”了一会儿,喊道:“爸爸。”
  “妞妞,你看见爸爸了吗?”
  一个几乎觉察不到的微笑掠过她的脸上,但她马上又垂下头,靠到了我的肩上。
  她又发病了。第二天,她整天闭着眼睛,不进饮食,扒在大人肩头呜咽不止。有时哭得浑身抽动,来回变换姿势,却摆脱不了那疼痛。哭喊中,偶尔蹦出几个她学会的词:“发”,“水”,“信”,“饭”……更多的是喊自己的名字,“妞妞妞妞”连成串。
  “妞妞疼,是吗?妈妈还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呀……”我听见雨儿对她说。
  六一儿童节,街上很热闹,父母们把自己的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带他们出游。我骑车穿过闹市,到医院去为我的女儿取药。当别的孩子享受着节日的欢乐时,我的女儿正躺在病床上,经受着癌症的折磨。而我取的又是些什么药啊,无非是止痛药消炎药之类,甚至不能真正减轻她眼前的痛苦。
  我当然明白,世上任何一人的苦难都丝毫无损人世间欢乐的总量。哪怕皇上驾崩,领袖逝世,黎民百姓该乐还是乐。一个小生命的病痛和毁灭,对于这个世界真是什么也不算。可是,当我揣着这几片治头痛脑热的药片往回骑时,心中还是充满委屈,仿佛受到了愚弄。满街是大人孩子的笑脸,妞妞正在一点点死去,我揣着几片无用的药片奔波其间,这世界是怎么回事。
第十章紫色标记(4)
  我们决定给妞妞补过儿童节。这天风和日丽,我们带着妞妞,沿小河朝公园走去。妞妞在我怀里,把脸蛋枕在我的肩上。
  “妞妞,这是什么地方?”
  她头不抬地回答:“河。”一会儿,她仿佛突然想起似的,说:“草,草。”我在路边折了一片草叶递给她,她紧紧握在手里。
  公园里,夕阳无限美,西边的湖面和天空一片鲜红。面对这景色,我心中充满哀愁。我该怎样向我的女儿讲述大自然色彩绚烂的故事呢?
  儿童乐园,形形色色的娱乐设施,孩子们在纵情嬉戏。雨儿抱着妞妞,坐在一条石凳上歇息,兴奋地放眼环顾,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显然被这欢乐气氛吸引住了。可是,不一会儿,她的眼光暗淡了下来。
  我们来到一个娱乐设施前,那是两个同心园,内圈是一口盛满彩色小球的大盆,外圈是一张富有弹性的绷网。孩子们玩得多欢,一会儿在绷网上蹦跳,跳得老高,一会儿跃入大盆,深深埋进小球堆里。
  雨儿痴痴地看着,我的耳旁响起她的声音,宛如在说一个美丽的梦:“赶明儿我们给妞妞也做一个这样的网,让她在上面跳。”
  “那她该高兴死了。”我附和,回想起妞妞双脚并跳时那陶醉的神情。
  妞妞手里始终攥着那片草叶,已经被她攥得皱巴巴了。
  出门前,雨儿给妞妞戴上粉红色小绒帽,穿上粉红色披风。妞妞静睁杏眼,颇有风度地领受我们的夸奖。汽车里,我轻轻扶着她,她稳稳地站在我的腿上,转动脑袋,向前后左右车窗外张望,显然对光亮和街上的声响感到新奇。
  如果我们是带妞妞去游玩,该多快乐。可惜不是,一次次出门,都是朝医院跑。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带她到胡大夫那里作一次B超检查,不是查看病情有无好转(绝无可能好转),而是查看病情有多大发展。当然在发展,每次检查,肿瘤都比上次增大。其实不查也知道,何苦来的,干吗要清醒地测量死亡的距离。
  妞妞在玩一张硬纸卡,纸角戳到了眼睑,她马上用小手捂住眼睛,没有哼一声。
  “妞妞真坚强。”我说。
  “小孩痛就是痛,不痛就是不痛,谈不上什么坚强。”雨儿反驳。
  “人有天性,天性就是有不同……”我和她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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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妞妞嫌烦,拼命挥动两只小手,哇哇叫着,表示抗议。
  “让你一说,反正妞妞什么都好。”阿珍把妞妞抱走后,雨儿对我说,“不过,现在她听得懂我们的话了,我们说话得注意。你记得吗,有一回我们当她面讨论动不动手术,我说不动,动了也活不长,这以后她整整一天不理我。”
  “我也注意到了,最近只要说起她的病,她就嚷嚷,不让我们说。”
  “我们立个规矩:当她面不要再说她的病。”
  “一言为定。”
  “这几天她老从睡梦里哭醒,醒来还哭,喊自己的名字。”
  “她好像有预感。”
  “婴儿没有这么复杂吧?”
  “那可没准,潜意识里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神秘。”
  “妞妞是个小人精。”
  “也许婴儿都是小人精,糊涂的是我们大人。我们满以为能糊弄孩子,其实只是糊弄了我们自己。”
  “真是好玩死了。”她说,给我表演妞妞吃东西的样子,一边津津有味地鼓动腮帮,一边悠然自得地摇头晃脑。
  “她爱享受,上午吃蛋羹,吃着吃着笑出声来,喷了我一身。这可像你。”
  “她平时的神态倒像你,太像了,做什么事都那么专注。真是奇了,神态也会遗传。她看不见你,没法模仿。”
  “瞎子都是这种神态。”
  “你也是瞎子?”
  “我这人做什么事都专心,目不旁视,跟瞎子差不多。”
  “那倒是,爱起人来也这样,好像全世界就这一个人。”
  “如果我是瞎子,我会爱得更专一。眼睛是一个坏向导。你看妞妞,摸那张折叠凳,弯着腰,顺着次序,把凳子的正面、棱角、边沿、反面和反面的每个构件摸了一遍又一遍,摸得那么仔细,一边摸,一边口中还念念有词,像在给摸到的每一样东西命名。我们能这样细心地对待一个人,一件东西?”
  “今天给她穿上花衣服,扎上小辫子,看去真是女孩模样了。”
  “也是女孩性情。那天阿珍喂她吃饭,阿珍坐着,她站着。每喂一口,她就把脸蛋伏在阿珍腿上一会儿,呜呜假哭,等阿珍抚摸她的小胳膊,然后抬起脸来再吃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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