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髓地狱-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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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还没有找过我。因为最先发现这场骚乱的只有当天睡在这儿、听到八代子太太尖叫声赶来的年轻人,警察讯问他们之後就离开了……我一直非常小心,深怕自己会受到怀疑,特别要求宗近医师保密,幸好在骚乱之时,没人知道是谁去找宗近医师,因此对宗近医师的讯问也是草草了之。是的,我没有隐瞒任何一件事,所以如果可以,希望能藉著您的力量让警察别来找我,您也看到了。我腰部受伤,又是听到警察两个字就会发抖的个性……
◆第二参考:青黛山如月寺缘起(开山一行上人手记)
附注:该寺位於侄之滨町二十四番地,吴家第四十九代祖先虹汀所建
晨镂满目金光雪,夕化浊水落河海,今宵银烛列荣花,晓若尘芥委泥土。三界如波上纹,一生似空里虹,一旦结下恶因缘,将念念而不可解。生则坠入地狱之转变,现叫唤鬼畜之相;死则恶果传子孙,受孽报永劫之苛贵。其恐惧、痛苦。无任何事物差堪比拟。
为此观其因果,究其如是本来趣理,断证根源,转菩提心,起一宇伽蓝,奉庄严佛智慧完全一念称名、人天共敬的清净道场。
追溯其缘起,乃是庆安时期,山国城京洛只园精舍附近,贵贱群集之巷内有一家开设多年的美登利屋茶铺,其每年特选的上贡宇治铭茶取名「玉露」,芳香闻名全国。当代主人名叫坪右卫门,育有一子三女,子名坪太郎,深受无比宠爱,然生来不喜生意之道,自年少时期就拜宇治黄檗的僧人隐元禅师为师,兼学柳生剑法,旁涉上佐流绘画,俳句体裁则受芭蕉影响而另成风格,长大後自号空坪,一心一意游山玩水,无志於家嗣之累,然因家中无其他男人,经常被迫娶妻生子。尽管总以学业未成而推诿,仍无从逃避,终於,其父坪右卫门邀请隐元禅师前来谕示,期能让他心念一转时,他在自己家门贴上一句「年至二十五岁的今门,不闻不如归」而出家为僧,只持一钵一杖西行寻访名胜古迹将近一年,由长崎路进入肥前唐津。当时是延宝二年春四月,空坪时年二十六岁。
空坪四处赏玩此地胜景,因虹之松原而改名虹汀,并选八景展纸笔,亲自起版撰江湖事,似此这般滞留半载有余。某日,适逢晚秋月圆,受诱而出,登虹之松原,赏玩并列於银波、银砂的千古名松於清光中尽展风姿,宛若名家墨技之天籁。行走一里过滨崎渔村仍未尽兴,故背负流霜,续行半里至夷之岬,倚岩角遥望湾内风光与雁影,直至半宵。
此时、一位约莫方逾十八岁之女子,翻展华丽衣袖,移动我见犹怜之小脚,渡过荒矶叠岩走近虹汀身旁,浑然不知有人观看,朝向西方双手合十,凝神祈念良久,之後挥泪揽袖,意图投海。虹汀骇然跑近抱住,伴其至松原沙清处,询问事情缘由。少女最初只是啜泣不已,久久才倾诉——
「我是这滨崎某吴姓家中的独生女,名叫六美女。家中世代豪富,但是圆必有亏乃世间常情,可能是恐怖的因缘吧,家中往昔以来就有精神错乱的血统,导致今日只剩我单独一人悲痛苟活。
最初……亦即,吾家有一幅祖先流传的绘卷,其上描绘美妇裸像,据说乃是吴家祖先的某人与最宠爱的夫人死别,在痛苦悲伤之下以丹青描绘尸体身影,期能做为电光朝露之纪念,却不知何故,在描绘初期尸体开始急速腐烂,图像尚未完成一半便已化为白骨,祖先的某人在悲叹下终於疯狂,夫人之妹虽然尽心照顾,祖先的某人最终仍追随夫人步向黄泉。当时,夫人之妹腹中怀有该狂人之子,已近临盆,同样伤心欲绝,所幸终於勉强保住性命。
正好此时筑前太宰府观世音寺奉修佛像,一位客僧胜空由京师前来监督,等奉修完成临行之际,行至附近一带。闻此缘由後深觉不忍,乃止住锡杖於吾家,观看未完成的绘卷,於佛前诵经供养後,砍伐後院的大柄檀树,选其赤肉部分,手雕弥勒菩萨座像,将绘卷藏其腹中,供奉於吴家佛坛,严令日後只有家中女性始能祭拜佛坛和观看绘卷,所有男性禁止接近。
後来该位狂人的遗孤、外貌如五的男儿平安无事出生到这个世间,及长,娶妻继承吴家,谨守胜空上人之戒,严禁任何人接近佛坛,一切牲礼香花的供养,由其妻子独自负责,一心一意祈求现世的安稳与後代的善果。然而,可能是承袭狂人血统的缘故,此男子壮年後育有几位儿女,又遭逢妻子早逝,同样惨遭精神错乱後果。其後的历代男子中,也总会出现一、两位精神狂乱者,有的是杀害女人,有的则是用锄锹挖掘女人新坟,若有人制止,则会击杀或伤害对方,或自己咬舌自尽或自缢而死,极尽恐怖之能事。
似此,见者、听者皆恐惧自危,远近相传吴家男子见到绘卷会立刻受到祟弄,不净的女人接近佛像也会遭遇不幸,完全不敢与之结亲,因此吴家血统数度将近断绝,必须靠著给予钱财结合,或是远从外地寻觅不知情者来传宗接代,时至近年,更是连下贱乞丐都不敢与吴家沾上边,导致如今只剩我单独一人。我的两位兄长同样发狂,长兄挖掘他人坟墓,二哥用石块殴打我,而且都很早就结束生命,又经谣传之後,在家中工作之佣人几乎全藉故离开,连侍候我多年我的女仆都因为照顾我而病亡,导致我连一个倾诉对象都没有,内心不知有何等寂寞。
就在此时,唐津藩的家老云井某某听闻此事,表示要将其三男喜三郎赐予我为婿以继承家业。佣人侍女们得知後皆兴高采烈的回来,其中只有一位从小照顾我的奶妈下仅面无喜色,甚至还明显露出愁容,问其何故,她才深叹口气,表示她从云井宅邸做事之人口中得知,即将成为我丈夫、也就是那位喜三郎,其实是云井家老的庶子,长於剑术,是藩内第二局乎,可是从年轻时期就声名狼藉,不仅耽溺女色,更到处结交不良之辈,破坏各处道场,敲诈勒索茶屋小馆,结果在别处无法存身,这才悄悄回故乡。但是,藩中世家非但无人敢把女儿嫁给他,甚至还畏如蛇蝎,家老因为听说我家情事,才决定让他成为我的丈夫。不仅这样,还心怀不轨,欲等事成之後凭其权势并吞吴家财产,虽是命运,她也无力抗争,可是一想到我日後将承受的痛苦,她就忍不住头晕目眩,泪流满面。我虽有些困惑,却并未深信,也无从查证,日久之後便逐渐冷静下来,等待秋天举行婚礼。今夜,那位叫云井喜太郎的人连一个随从也未带、连披肩长裤的礼服也未穿的独自来到我家。
当众人忙於送上酒宴至後面客厅之时,我也重新化妆前往酒席,只见他半张脸孔烧烂,脸色如灰,另外半边脸孔无眉,白眼球凸出,嘴唇歪斜,与鬼魅毫无两样。我强忍住扑鼻酒气,全身发抖的帮他斟酒,可是才喝没几杯,他马上抓住我的手,我当时情不自禁地缩回手,杯里的酒溅在他膝盖上。他马上藉酒疯想抓住我,奶妈拚命拉住他,他却立刻拔刀砍倒奶妈,我趁乱逃出来,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想到我家的不祥,又想到自己的不幸,正要自尽之时却被你拦下。如果不能寻死,我只好出家为尼。虽不知你是何方人氏,仍请你大发慈悲指引我明路。」
说完,她趴在砂地上低声啜泣。
虹汀听完,沉吟良久之後,扶起少女,说「好吧,我尽力而为,你先不要叹息,等我看过绘卷以後,自会让你了解本身的因果。」说完,他牵著六美女的手,正想离去时,松树後忽然出现半睑鬼相的狂暴武士,一声不吭地挥刀斩向他。虹汀以修禅之机锋转身避开,让对方斩向虚空,同时大喝一声,对方的武士白刀随著身体在空中游走数步,一起摔向断崖外侧,落入月光粼粼的海中,随水烟消逝无踪。
就这样,虹汀陪六美女回到吴家,和家人一起收拾奶妈尸骸,自己做法事诵经,严禁把事情传开後,进入佛堂,要求其他人回避,从弥勒佛像肚中取出绘卷,敬畏祭拜後摊开一看,美人全身溃烂长脓之模样令他寒毛直立,於是立即在佛前坐下,镇摄精魂的入定十余天,在延宝二年十一月晦日拂晓忽然睁开眼眸,大声咏颂三遍「雪凡夫之妄执不若念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将绘卷投入一旁的火炉中,化为一片灰烟。
之後,虹汀起身召集家人,说「我已经藉法力了断吴家的恶孽因缘,立刻将此灰放入佛像内,与三界万灵共同供奉。我本人也将还俗成为这个家的男主人,孕育万代胜果。各位如果有任何问题请说无妨。」但是并无一人表示意见,因为所有人皆畏惧云井家怪罪报复。虹汀了解此种心理,当天就厚赏家人,让他们回家休息,并封存家屋仓廪,钉上写著「回馈乡里,吴坪太」几个大字的木牌,只携带金银书画之类四大车,请壮夫驾驶,自己则背负弥勒佛像,怀内放著吴家家谱,手牵六美女,於翌日未明离开滨崎,朝东方前行。时间是延宝二年腊月朔日,大雪纷飞,长汀曲浦五里的路上须灾化为连绵银屏,让虹汀疑为天赐红彩祝贺。
像这样前行约莫一里,东方天际渐红,忽然後方传来杂杳人声。虹汀回头一看,为数约有二、三十人的捕快手上带著拘捕犯人的工具,正中央则是落海的半脸鬼相云井喜三郎,也不知他是如何上岸的。他头系白巾、脚穿绑腿、身穿战阵披肩和野裤,手持长刀紧追而来,口中大骂「恶僧别逃!上回我以为你是朝廷密探,有所顾忌而未曾动刀,後来接受藩的密令调查你的素行,才知道你就是无法无天、声名狼藉的大恶徒坪太,不仅假冒画匠偷窥本城的地形,还伪装僧人游走各国,欺骗有德之家谋夺财物,诱骗良家儿女送入火坑,十恶不赦,天地可监。不管你如何会飞天遁地,你今天己无路可逃。快逮捕这个诱拐良家妇女、卑劣下流的贼和尚。」手下的捕快们一起踏著雪地蜂涌而上。当下之地一边是巍峨参天的悬崖峭壁,另一边是临海断崖,背後则是纤弱女子和马车车夫,眼看似乎无处逃生。但是虹汀毫无惧色,将背负的佛像交给车夫,拂掉网笠上的雪花交给六美女,手持惯用的竹杖,一面数著胸前的念珠,慢步前进。捕快们大感意外,完全为对方气势所慑。
虹汀向众捕快一礼之後,轻咳两声说「劳驾各位老远赶来,真的辛苦各位了。这么多人前来替我这位声名狼藉者送行,贵藩的政道昌明实在令人佩服,既然这样,就劳驾诸位乾脆送我至前方不远的筑前藩吧!否则请勿拦阻,我不希望无益的杀生造成贵藩的耻辱,如何?」捕快们一时呆若木鸡,而云井喜三郎脸红耳赤,怒骂「满口胡言!上次我是喝醉酒才失手,这回你绝对逃不掉。弟兄们,对手只有一个人,除了女人以外,其他人全不能放过,动手!」说完立刻挥刀上前。捕快们也同时行动,似认为解决一个行旅侩人乃是轻而易举之事,闪闪刀光映在雪上,令人沭目惊心。虹汀不再多言,左手握竹杖,右手挥空拳,率先夺下一人的刀,接著击落袭来的白刀,斩落群至的球棒和刺叉,不接近群聚路中的人马,专一攻击落单的家伙,很快的,有十几个人不是被击昏就是倒在雪地上,甚至掉落海中。
行旅僧人出乎意料的功夫让众人完全慌乱,云井喜三郎暴跳如雷,拔出长刀,摆出青眼架势,一步步向前逼近。虹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丢掉夺来的刀,右手重新握妥竹杖,接住喜三郎渴血的凶刀,毫无一丝一发的放松,冷冷如水的制其机先,切切似冰的压其机後,只闻一声轻响,喜三郎手中长刀如遭大石所击,呼吸急促,咬牙切齿。虹汀见之莞尔一笑,说「三郎先生,如何,还不早早醒悟吗?所谓弥陀的利剑,指的就是竹杖的心,所谓不动的系缚,指的就是此亲切的呼吸,就算是千锤百链後的精妙、不出虚实生死的剑也比不上悟道的一根竹杖,恰如眼前的不可思议。你千万不可怀疑,快快放下屠刀,转恶心入佛道,进入念念不移、刻刻不迷,阔达自在的境界吧!否则依照一杀多生之理,我会将你斩成两段,消除唐津藩当下的不祥。你现在可是面临生死边缘、地狱天上之分的刹那。」好杀残忍的喜三郎听了脸色铁青、两眼充血,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然积年累月的孽业已让他无法回头,他逞一点的机敏转身,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