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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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暮晚时分,西天夕阳鲜红,似足产妇身下的血渍。
女人,拼了一条命生产,终于生出来了,却还要担心别人喜不喜欢……
我不由得眼眶也湿润了。
孩子被抱回来,嬷嬷对我说,“皇上亲赐名永璜,并下旨行赏众人。”
我接过孩子,轻轻抚摸他的面庞。
永璜……我就知道那个人能看懂我的意思。
璜,半壁也是玉。
面有胎记又如何?这个新生的婴儿,始终是我们的孙子,始终是我们的宝贝。
满月。
酒筵大开。
席间,嬷嬷将永璜抱出来。
瞬间,喧哗尽消,满堂寂静,群臣面色凝滞,场内一片死气沉沉。
坐在我身侧的沐馨立刻就掉下了两颗大大的泪珠。
我掐她一把,低声厉喝,“不许哭!”
上座清咳一声,群臣醒悟,齐齐站起来举起酒杯祝贺,却一个个均是明显的口不对心。
勉强堆笑的,是盼望四阿哥弘历得继主位的。在如今这样风头火势的关键时候,他们自然无法欢迎这样一个一出生就有残缺的孩子。
真心欢喜的,其实是拥护六十阿哥福惠的。好比下棋一样,一直顾虑着对方留着的那一手厉害的,却不料最后真的摆上了台面,却原来是烂棋一桩。试问又怎能不高兴呢?
我静静坐着、看着,只觉越来越,厌恶。
忽然感知到有灼热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福惠。
他见我回望过来也不闪避,唇边缓缓浮上一丝鄙夷的浅笑。
这一刻,我才终于明白。
真正对峙的两方,从来都不是他和弘历,而是……他与我!
他想要打败的人,一直……都只是我!
好罢,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我亦缓缓弯起了唇,视线撇开,遥望虚空,云淡风轻。
青天寥廓,黄花堆积。
一年一度,重阳佳节。
园子里又热闹了起来,宫人们匆忙而走。
我只手撑腮,倚坐在榻上,面对门窗上插着的菊花枝,失神良久。
五年。
时间真的很快,在我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那个陪我走过春雨江南、秋风塞北的男人,已经离开我的生命五年了。
岁月使我遗忘了他的样貌,只深深记得他纯净的眼神,和温暖的笑容。
为什么爱上我?我根本不值得你爱!我那么坏,明明知道自己不会爱回你,可还那么心安理得地承受下你所有的好……
想到心痛处,我禁不住捂住胸口,无声堕下两行泪来。
未时,外间突然吵闹起来。
我忙擦干泪,出声唤道,“洛萱!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须臾,她一路小跑,奔回来禀道,“主子,外头人传说是,今儿午时,六十阿哥饮了碗参汤,卧床小憩,不料一睡不见醒……下人进屋查看,没想到竟已是身体僵硬,气息全无……”
什么?福惠死了?
我骇然失色,不敢置信。
“快,快给我更衣!我得到皇后那看看去!”我从榻上跳起来,急声吩咐她道。
换好了衣装,正要出门口,院里骤然冲进来一群人。
“没看清这是什么地方吗?还有没有规矩了?”洛萱腰板一挺,拦住他们,声色俱厉斥责道。
“当然看清了。来的就是这里!”其中大摇大摆闪出一个胖公公,轻蔑回应道。
“你……”洛萱气结。
“还愣着干什么?麻利点搜呀!都听明白,一个角落也不能放过!”那胖公公完全无视洛萱,抛话道。
“是!”四散而开。
“哎……你们……”洛萱跺起了脚。
“算了,让他们去吧。”我轻轻撂下一句。
“还是熹妃娘娘明理。咱家也是奉上头旨意办事,得罪之处,还望多多原谅!”胖公公洋洋打个千,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我感到茫然。
上头旨意,是谁的?皇帝,还是皇后?
搜吧,搜吧,我也想要看看,你们想要搜出些什么。
“搜到了!”有人在内室大声呼喊道。
不一会,他捧着东西出来了。
看清他手中事物,我微微一怔。
刹那间,眼前的迷障散去了许多,但终还是有一线不明。
“那就对不住了,熹妃娘娘,请您跟咱家走一趟吧。”胖公公脸肉一横,一甩拂尘弯腰道。
“好。”我点点头。
半路,我们遇到了弘历。
他大步流星,行色匆匆。
“额娘。”见到我,他停下来,喊我一声,黑眼眸里盛满担忧。
我噙一抹微笑,冲他轻摇摇头,示意他放心。
到了地,我静静扫视一周。
皇帝,皇后,裕妃,弘昼,还有年希尧和张廷玉。
唔,人来得还挺齐。我暗叹一声。
“启禀皇上,皇后,此物由熹妃娘娘内室搜出,娘娘本人亦在场,可谓确凿无误。”胖公公呈举“赃物”——青花小瓷瓶一个,恭敬道。
“太医。”皇后使个眼色。
一切尽在意料之中,我犹自不动声色。
花胡子太医上前两步,伸手取过那个瓷瓶,打开了,倒出少许粉末在手,仔细闻过,又凑到嘴边舔了舔。
末了,他将瓷瓶归还胖公公手里,躬身道,“六十阿哥确因服食此药过量而毒发身亡。”
闻言,皇后几欲晕倒。
皇帝素来警觉,连忙扶住了她,然后开口问我,语气波澜不惊,“熹妃,你可有什么话要讲?”
“东西是我的,我不会抵赖。可我没有毒杀六十阿哥。”我淡然回答道。
“可是,这药是你亲手所制,只你一人拥有,不是吗?”皇后缓过神来,问我。
“是我亲手所制,但我无法保证只我一人拥有。我那上下天光,可是不论什么样的人,都能自出自入的。”我轻飘飘瞥胖公公一眼。
“那你无端制这害人玩意作甚?”皇后追问道。
我低垂眼睑,沉默好一阵,“之所以研制此药,是因为……我想替怡亲王医腿。”
曼陀罗,全株有剧毒,其叶、花、籽均可入药,味辛性温,药性镇痛麻醉,是华佗麻沸散的重要组成部分。
可惜那张方子早已失传,否则我不必如此辛苦配方研制。
有了合适的麻醉剂,就可以开刀手术,不一定能完全治好十三的腿,但也许可以延长多几年性命。
我对不起他们夫妻的,实在太多、太多。
至今一思及绶恩,我仍是一颗心疼到冰凉,眼里白雾肆意流散。
“可这毒药总没可能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就进了六十阿哥的汤碗里吧?”皇后愤恨道。
我悠悠转身,“张大人,都说您是最睿智公允的。熹妃斗胆,请问您一句。假若甲设计要杀乙,他会用自己家里的刀吗?”
张廷玉迟疑半刻,回道,“既是设计,自然有所准备,当然不会。”
“多谢张大人!”我屈身致礼。
“难保某些人就是摸准了这根弦,故意为之……”一侧响起一个怪里怪气的语声。
年希尧。
我略一愣,暗暗冷笑。年家果真人才济济。
正要反驳,却听得一个慵懒的男音,“你们都别争了。毒是我下的。”
众人瞠目。
“弘昼!你可知自己说的什么胡话!”皇帝大怒。
弘昼打个呵欠,摇晃走出来,漫不着意道,“毒是我下的,没错啊。死人好啊,爷最喜欢丧礼了,有萨满跳大神,又有僧侣弄铙钹,这可比演戏还要好看得多呢。”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混账!”皇帝也是怒极,手一扬,撩倒身侧一棵红珊瑚盆景树,顿时满地飞花,噼里啪啦,玉碎声响彻一片。
弘昼却丝毫不为所动,青春的清秀脸庞上,自始至终挂着模糊的、无所谓的痞笑。
室内终于静止,弘昼向我深深鞠了个躬,“琴姨,对不起,我不该偷您的药。真的很抱歉,连累了您。”
我愕然地望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能说点什么。
然后,他转过身去,垂眉低首请求道,“皇阿玛,您尽可严惩孩儿,只求莫再折难无辜之人。”
皇帝面色铁青,口气冷硬,“来人,把五阿哥关进宗人府!没朕的旨意,谁也不能放他出来!”
“皇上……”裕妃泪流满面,瘫倒在地上。
弘历一脸不忍,慢慢将她扶起。
我袖手站在一旁,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星月寒,夜静酣。
在隐的帮助下,我悄然潜入宗人府。
见到我,他眼里倏然掠过一抹讶异,转瞬即逝。
我默默从食盒里依次取出酒菜,在矮桌上摆摆齐整说,“我想你今晚一定没有吃好。这些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但总比宗人府的膳食可口些。你就将就着用点吧。”
“您带来的,必然是美味佳酿。”他欢欢喜喜抄起酒盅,仰首就往喉咙里灌。
我莞尔笑道,“慢点喝,不然待会没酒下菜了。”
他放下手来,憨笑回答,“也对,那我听您的。”
陪他吃了一阵酒菜,我略开玩笑道,“其实我起先还真怀疑过,是不是你落的手呢……”
他筷子一停,轻笑两声,“若我处在您的位置,也会这样猜测吧。”
是的。诬我毒杀福惠,能在除去福惠的同时又扳倒弘历,论起来,整件事里受益最大的人,显然是他无疑。
“可是当你站出来,我就知,不是你。”我软言道。
他夹一块菜入口,微笑不答。
“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她竟然也会怨恨我。”我轻声叹息。
所有人都只当弘昼他出面扛罪是为保我,我却明白不是的。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重要的人总是女人。
每个男人的生命中都有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赋予了他的身,一个囊括了他的心。
对于这个男人,我两个都不是。
所以,他要保护的人,不是我。
但也因此,我知道了毒杀福惠真正的凶手是谁……
裕妃,长着一副菩萨心肠,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一只,当然不可能是她。
所以只能是另一人。
凝夏。
我很久以前就看出了他对她的情意,只是他也知道她心里有人,所以一直都仔细收着不表现出来,于是我也不多事,由他们随缘去。
不过,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他爱她,那样深……
另外,她也符合罪案的每一个主客观条件。
首先,作案动机。清明节时,福惠摔烂了沿年的灵牌。而我,不仅没有为她求情,还直言不讳,建议处死她。
其次,作案时机。她工作于浣衣局,时常需要送一些浆洗好的衣物到各院,出入方便又不引人注意。
再次,作案工具。她跟我多年,也学了些医药知识,所以她极聪明地选择了我研制的具麻醉性的毒药粉,而不是寻常的烈性毒药。这样,即使福惠感觉到自己有不妥,也苦于身体机能瘫痪而无法求救。若换做其他毒药,一旦感觉到腹痛即会呼救,这园子里又常备有太医随时候诊,万一抢救及时化险为夷了,岂不功败垂成?
最后,我不得不赞她一句,胆大心细。
他放下筷子,沉吟片刻,叹道,“真的什么也瞒不过您。”
我苦笑,“只可惜我总是后知后觉的那一个。”
他亦苦笑,“我又何尝不是呢?七月间四哥侍妾生产那日,我见到所有仆从都只出入于产妇所在的那个院落,唯有她从您居住的那个院落走出来,且离开得很是匆忙迅速,连我喊她也全然没听见。只可惜当时我并未多想,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日她竟是偷您的药去了。”
我静静听他叙说,忽生感慨,人世总无完美之事,再周密的计划都可能洞出纰漏,再动人的爱情也都可能随风湮灭。
不知道经此一事,那个人将如何看待我?
福惠是什么人毒杀的,这个问题已不重要。
对他来说,更棘手紧迫的是……他的帝王天平已经失衡。
三个皇子,一个去世了,一个关押了,剩下一家独大。这怎么可以?
还记得二十一世纪有这么一句打油诗:“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我想,今晚,那个人一定彻夜难眠……
“弘昼,我相信,你很快就会被放出来的。”我笑笑,对弘昼说。
他双眸闪烁,浅浅笑,“我也相信。”
我笑容更大了。
这孩子着实聪明,踏出这一步的时候,就已经都估算好了后面的变化。
“好了,我也该走了。你好好休息吧。”我收拾好碗碟,向门口走去。
“琴姨,您究竟是什么人?”看我跨过门栅,他突然问我,语气认真。
我脚下一滞,缓缓回头,淡笑答道,“傻!我就是你的琴姨啊。不然还能是谁?”
他含笑不语,神色高深莫测。
我无奈离去。
果真,不到三日,整件事来了个大逆转。
福惠成了染急病暴毙而亡,弘昼无罪释放,只为惩戒他胡言乱语而停了三个月的俸禄。
听闻这个消息,我没有感到一丝的愉快,只觉得更加怅惘。
至于凝夏,我没有惊动她,仅仅是安排了一名暗影暗中监视她。
前两日的汇报说,她似乎有了出家之意。
出家?也好!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每一天,都总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哭,有人笑;有欢聚,有分离;有遗忘,有纪念……
执着是苦,放下是福。
我能放下吗?
冷冬
空山万木齐,柿叶一片红。
烟笼十里陂,秋风翦芙蓉。
十月,含嫣也生产了,是个女孩,我格外高兴。
好字怎么写?有子,有女,才成好。不是吗?
因是清晨时分落地的,又恰是木芙蓉盛开的季节,弘历给孩子起名叫晓芙。
我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