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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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寂,虫声凄。
帘深卷,夜阑干。
仍是此二人。
男子立着,伏案而书。
女子坐着,抚桌而阅。
男子偶一抬望眼,只见女子正看得入神,姿态闲适端严,表情专注安详,形象清淡空灵……凝视这一副容颜,直觉仿佛脱身红尘紫陌,一片静谧幽远。
少顷,女子感知到身上视线,顺着望过来。
对视上了,她莞尔一笑。
花销似雨。
重归纸面,男子无心书写,于是扯一张空白宣纸,展平而绘。
笔停,男子无声摆一个手势,墙角阴影处闪出一个矮小人影。
男子向来人示意让其将画纸送过去给女子。
女子收到画纸,笑吟吟打开。
【绿盈如水,红粉如萍。
围墙,假山,凉亭。
墙内,有一丽装小姐,坐于亭中,捧经阅读。
墙外,有一素衣书生,长身而立,痴然遥望。】
女子笑弯了眼,抽屉取出一张白纸,摊纸挽袖执笔,侧眉沉吟半刻,刷刷而行,须臾便告成功。
看着男子从侍人手中接过画纸,女子掩嘴窃笑。
男子半带惴惴,喜洋洋展画。
【大屋大厅。
上首是一盛装美妇,气指颐使,“想娶我们家小姐,除非你考上金科状元。”
书生携一衣着鲜艳老妇呆立在堂下,满面难堪。】
笑意挂上男子眉梢,扯纸再绘。
【画分两厢。
一方,仍是那大屋大厅。堂下的是一短装小厮,单膝跪地呈汇报状。上首仍是那盛装美妇,但神情已全然不同,捏帕抚胸,惊喜得合不拢嘴。
另一方,是城门口,络绎不绝的锣鼓唢呐、红妆彩车蜂拥而入,打头的是那个书生,有所不同的是此时的他,已是一身华服,腰束玉带,顶戴花翎,气势昂扬,骑着高头大马正雄赳赳直奔那大屋而来。】
女子对着画纸,眉心轻轻一跳,蓦然下笔如有神。
【朵朵红,串串红,片片红。花团锦簇,张灯结彩。
描金大红花烛前,一对新人,一个披着绣球扎大红绸带,一个顶着鸳鸯绣大红盖头,并排而立,接受一轮轮的亲朋好友的恭贺和祝福。
“贺喜表姐,贺喜表姐夫,祝二位白头偕老……”道喜人赫然是亭中那位丽装小姐。
新郎白了脸。】
而男子的脸则哗一声黑了。
女子把这变化看在眼里,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
“就是不肯嫁我哈?”男子三步并成两步,走到女子跟前,语声哀怨愠忿,双手一探,毫不留情地搔她痒。
“啊……不行了,不行了……我知道错了,胤禛,饶了我吧……”女子笑得接不上气来,娇喘出声。
男子渐渐停了手,把女子紧紧抱在怀里。
“说,你是我的。”男子轻吻女子耳垂。
“我是你的,全都是你的……”女子微合眼,浅叹低吟。
耳鬓厮磨,春光迤逦。
月儿羞红了脸,躲到了云层背后。
“月亮妹妹……”
“太阳哥哥……”
默默看完这一篇章,两位上仙感从中来,情难自禁抱了在一起。
“月亮妹妹,是我亏欠了你……”
“太阳哥哥,是我不够体贴你……”
“月亮妹妹,往后我一定学着浪漫……”
“太阳哥哥,今后我也改走性感路线……”
……执手相看泪眼,絮絮长话衷肠……
“月亮妹妹,咱私奔吧,抛下这一切,去过一过只属于我们,真正逍遥快活的日子……”
“嗯,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
“咱们走……”
“天狗吃月亮了……”
人间顿时骚乱一片。
失信
深夜,狂风,大雪。山路蜿蜒,灯火绵延。
当成千上万的人往这畅春园赶的时候,我正匆匆离开。
暗影挟带着重伤的我从树梢掠过,我看见群山苍茫阴郁,好似暗影憧憧幽然飘忽,恍若地门大开百鬼夜行……
裹在大麾里的我,很莫名地突然间打了个寒颤。
圆明园。
背心传来股股热流,沿经脉循环往走,所过之处,疼痛顿减。
是隐在给我疗伤。
隐,是先前出现在我和康熙面前的那个暗影的名字。
运功完毕,他快速地瞟一眼我的脸,递给我一支瓷瓶,“这是上好的伤药,祛瘀生肌,功效显著,您不妨一试。”
我接过,冲他点头致谢,移步到梳妆台前坐下。
对着镜子细细抹药,我突然看见背后的他面上神色蓦然一凝。
“怎么了?”我转过身来,挑眉问道。
“是李德全公公。”他迟疑片刻,答道。
见我不解,他又解释道:“李公公作为先主最贴身的近侍,也配有一块玄铁令牌,以备不时之需,代为联络暗影一用。”
我立刻明白了,定是李德全他拨动了簧片,呼唤暗影。
“你去一趟,带他来见我。”我吩咐道。
“是。”他应声拜倒,然后挺身一个鱼跃,瞬而消失不见。
“格格,老奴愧对先皇啊……”李德全一进门,就扑倒在我跟前,老泪纵横。
“李公公,起来说话。”我伸手扶他。
他一面抹泪,一面哽咽道:“先皇命我领御林军守护畅春园,助您扶四阿哥登基即位,可是那隆科多带来大批的驻京将士,将我事先布好的人全都替了去,老奴也被赶了出来,禁止靠近寿萱春永殿半步。”
“有这等事……”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哆哆嗦嗦从袖子里一左一右掏出两个长长的布包,解带打开,竟是两卷明黄。我吃惊得捂住了嘴。
他恭恭敬敬将两卷明黄递呈给我:“这是先皇立下的传位诏书,还请格格好生用之,圆了先皇遗愿。”
我两手轻轻颤抖,接了过来,缓缓打开。
是康熙的真迹,一卷满文,一卷汉文,字字清晰……“皇四孙弘历人品贵重,深肖联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我盯着诏文长长地发着愣,六神无主。
半晌,我才醒悟,抬头对李公公说,“您放心,我会妥善处置。只是,您身份特殊,这关头又乱的很,不若我让暗影替您寻个安稳之所,您先行藏匿,以免遭遇不测,不知您意下如何?”
“一切但听格格吩咐。”他眼底闪过一丝喜悦,应道。
我暗叹一声,朝隐点头示意。
两人遂离去。
摩挲绸面,指尖传来凹凸的触感,我对着烛火,垂眉深深忧思,愁绪满腹。
现在我该怎么办?
康熙的遗命是如此清晰,他不允许胤禛手握皇权,哪怕只是摄政王也不能容忍。
可是我却犯下弥天大错,让那隆科多……
唉……
虽然说,有传位诏书在手,扫平当前的风言异语当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我怎么能下得了手?怎么能忍得下心,一手摧毁胤禛的名誉,让他背上阴谋篡位的罪名?
深陷两难,我倍感焦灼,却怎么也做不了抉择。
不知不觉,已是蜡炬成灰,天边泛白。
我捏着诏书,极缓慢地抬头……
怎么会这样?我惊骇得禁不住周身重重打了个战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瞪大了眼,懵懵懂懂伸出手去……
明亮的铜镜里,一事一物皆清晰鲜明,只除了我……
忽而,我的样貌扭曲呈现,仿佛被巨大的拉力撕裂而开……
忽而,我被完全透视,镜内直接映射出身后的楠木桌椅……
怎么会这样?我捂着胸口,呼吸急促,脑中一片空白。
突然我看见手中的诏书。
瞬间,电光火石般的,有个词闪过我的脑海。
时间线。
笼罩我心头一夜的迷雾渐渐散开,一切渐渐清晰。
胤禛要称帝即位,是我阴差阳错造成的谬误,但更是时势所趋、历史必然。
光是我手上这两卷诏书的出现已经引起了时空的不稳定,是以才造成镜中影像的奇异变化。
在这生活了那么多年,我险些忘记了自己如何与众不同……我,不是此间人。我,来自遥远的未来。
我无法想象,历史从这一截点洗牌后,人们的命运将会遭遇怎样莫测的变化……我更无法想象自己的生活将是怎样巨大的颠覆……甚至,我相当怀疑,我还会存在吗?
基于时空延续性理论,我能够猜想得到,也许在那一个二十一世纪,也会有一个与我有着一模一样DNA的女子来到这世上,但那也不是我,最起码不会是现在困在历史漩涡中的这一个灵魂……
解决方案,我要解决方案。我飞速思考。
有了!我心头一亮。
隐到得很快。
“暗影内可有……擅摹写他人字迹者?”我挑挑眉,问他。
他晃一眼我手中的诏书,沉吟了一阵才回答,“有。”
“能以假乱真?”我追问。
“是。”他很肯定地点点头,“这一点,属下可以项上人头向您确保。”
“如此甚好……”我微微一笑,睥睨道,“你能从一众能人异士中脱颖而出,被选在主人身边,想来你也绝不至只是一介武夫,所以我看呢,这该用什么墨,什么印,以及什么布……这些个小问题,我也完全没必要费口舌一一交待了,你说是吧?”
他眸色沉凝,简明扼要应道,“当然。”
“很好!”我轻拍两下手掌,笑容慢慢加深,一字一顿严声道,“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把这两封诏书都改三个字。也就是……把“皇四孙弘历” 的后三个字改了,使之成为“皇四子胤禛”……你可记清楚了?”
“属下牢记心中。”他握拳捶胸道。
“好,你去吧。”我将两封诏书卷好装袋捆好,交到他手中,“别让我失望。”
“属下定不负主人重托。”他跪着,举双手恭敬接过,一脸正色。
“另外……”他正要告退,我又叮嘱多一句,“此事你亲自去办,手脚干净点,决不能留下任何祸患!”
“属下收到。”他重重颌首。
“去吧……”我扬手一挥,轻叹道,“尽快回来。”
我手捧一面铜镜,怔怔倚着窗棂,眺目无落处。
这雪,竟是更大了。天地尽白。
乍然间,墙头翻进来一个身影。
目光相接,我看清来人,是弘历,连忙打开房门,拉他进来。
他全身都落满了雪,我伸手一摸,惊得龇起了牙,这孩子在雪里呆了多久啊,这连内衣都被雪水浸透了……
我当即快手快脚扒下他那一身湿衣服,搀他上床。
他一声没吭,只极乖巧地顺从我所有的动作。
盖严实被子,我坐在床前,搓着他冰凉的手,轻声问道,“翻遍了整个畅春园?”
他头靠在我的胸前,微笑不答。
我立刻心疼得不行。这孩子,找了我一整夜了吧?这外头,又是那么大的风雪……
“你先躺会,额娘去着人烧些热水来,泡个热水澡再睡,嗯?”我充满怜惜地摸摸他冰凉的额头说。
他冲我笑眼弯弯点了点头。
自弘历来到,我们娘俩就没再回紫禁城,而是在这园子里住下了。
园子里很空,只有少数几个守园太监。
算起来,我们是幸运的。
因为这些日子,整个京城都布满了浓稠的恐怖气息。
一切由隆科多的戒严令开始……
几乎所有人都在问为什么,更有很多人开始质疑。
于是,一下子,流言漫街,各种各样的都有。
最多的莫过于有关于皇帝大行真相的杜撰和有关于继承人实际人选的推敲……
暗影汇报上来的密函,看得我一日比一日心惊胆颤,于是我也等得一日比一日焦灼难安。
六天六夜后,隐终于回来了。
我急急忙忙打开包裹,摊开看。
嗯,做工绝对精良,与真的两张如出一胎。
反复仔细检查稳妥,我扬手将两张真诏书扔进炭炉。
看着它们一点一点被火舌吞没,化作灰烬,我悠悠出声问道:“手脚可都干净?”
“主人放心,知情的,除了属下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李德全呢?”
“也办好了。悬梁自尽,以身殉主。是昨夜的事,想来不出今日,其尸身就能被发现。”
我沉默了。
为什么有些抉择明明是对的,可是感觉却好像是错的呢?
我的心口忽然有点堵。
“有人来了,属下先行告退。”他匆匆抛下一句就闪身离去了。
我微微一愣,还未来得及将手上物事收好,便瞧见门帘已经被掀开了。
是弘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也只会是他。
他一眼看见我手中的明黄,眸光轻轻一跳。
我镇定下心神,放下手里的东西,招手道,“弘历,你过来,额娘有话和你说。”
他默默走上前来。
“你皇玛法临去前有没和你说些什么?”我捂着他微凉的双手,问。
他静静看着我,眸色犹若苍笼的树影,浅浅深深依风漂移变幻。
良久,他的唇角缓缓浮现一丝淡笑,轻轻摇摇头吐出两个字,“没有。”
我突然很想落泪。
他知道那一天我被召进畅春园……
他知道那一夜康熙走了,隆科多宣告天下,皇四子即位……
然后他看到我手中的诏书……
不需要掌握更多的内情,他也能猜度得出我这一问话的心思。
于是,他回答说“没有”……为着能卸下我肩上少许负累。
我握着他的手,心中长叹不休。
“额娘,孩儿带您去找阿玛吧,有些事,已是迫在眉睫。”他瞄一眼桌面开口道,语气恍如静水无澜。
“嗯……”我低低应。
畅春园。
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满是兵。
怎么进?我蹙起了眉。
弘历却淡定,带着我,兜到了园子西侧门。
“四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