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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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是这样,在时不可知,知时不可回。没有谁,能够追回过去的时光。
终于泪眼婆娑,我扯着他的衣襟问,“我怎么样才可以替他弥补?”
他伸手拭去我眼中泪花,第一次言语里有了感情,“傻女人……”
然后,他托起我的脸,很认真地说,“陪我做出戏,好不好?”
他递给我一个包裹,打开一看,蓝裳绿裤,白底黑面布鞋,肚兜底裤,还有一根松木簪子。
我稍稍有些吃惊,看向他,却不见分毫尴尬之色,于是也不问,只进屋一一换上,发髻也重梳过了。
“可好了?”听声而辨,他出言问道。
我走过去打开了门,“好了。”
只见他拖着只剃光了毛的死猪进来,将我换下的衣衫一件一件认真地套上去。
紧跟着,他从袖袋里掏出个小瓷瓶,揭开盖,往上面撒上些粉末。
随着几声吱吱轻响,那猪尸渐渐化为一滩浊水,恶臭逼人,然那些衣衫仍见完整。
接着,他又抓起我卸下的那些首饰,又一件一件细心地摆放上去,浸入那滩污秽之中。
一面动作,他一面喃喃道,“我只是想让他,也尝尝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的痛苦,你莫要怪我。”
于是,在轮到那支梅花簪的时候,我虽然有一点冲动想要夺过来,留下来,可微抬抬手,又无力地垂下了。
因为我能明白,若要逼真,则一件都不能少,尤其是这样特殊的物事。
只是,我仍犹疑不定,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惴惴难安。
一切置妥,他拍拍手,站直了,回身看着我,悠悠道,“谢谢你。”
相望凝视,我看到他的脸浸在阴影里,明明暗暗,仿佛是一道道深深浅浅的伤和痛。
空气静静流淌,处在其中,仿佛置身于盛满了哀愁的泪海,酸涩非常。
我哽咽着回道,“只要能平复你心中怨愤,怎样都好。”
他无声站立,默然注视,许久,长叹出一口气,像帛布骤然撕裂,惊心不已。
陡然间,他抱起我,飞身跃上屋梁,又嗖嗖点了我身上几个穴道,将我藏在隐蔽处,随即跃身下去。
胤禛来了,我心道。顿时紧张了起来,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浑身发烫。
马蹄声近了,噔噔噔,单调清脆。
我心一惊,他居然只身前来?
“你果真来了。”子青倚着门栅,抱剑而立。
“她在哪?”我听到熟悉的嗓音,低沉,急切。
子青撇撇头,淡语,“里面。”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一步一步,迈着方步,缓缓走了进来。
面对空荡荡的殿堂,他诧异地环视一周,而后定睛在那一滩污浊之上。
他惊痛失声,“你对她做了什么?”
“难道这你都看不出?”子青唇角轻扬,讥诮道。
胤禛木木然站在那滩污浊前,直勾勾地盯着,眼神空茫寂灭。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空气像潮水一样,打四面八方汹涌灌入,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破裂而辽远。
他双拳紧紧握着,垂在身侧。
大颗大颗鲜艳红亮的浑圆滚珠,如荷露般从他指尖滴落,溅在石青色袍裾上,肆然蔓延,如那忘川水湄,彼岸花盛开,绚丽如炎火。
再抬首,他仿佛一下子苍老十年,面容憔悴,乌发成灰。
突然一阵剧痛,好似是从骨子缝里透出来的,丝丝绵绵,厘厘寸寸,像网一样,将我笼罩。
泪滚滚而下,划过脸颊,宛若刀割,疤痕却留在了心上。
我后悔了。
陡然间,他看到了那支梅花簪,喉间滑过几丝轻微的声响,慢慢弯下腰去,想要拾它起来。
一柄长剑啪地将他的手挑起,伴着一声厉喝,“这化尸水剧毒无比,沾即毙命,你不想活了?”
他立起身来,笑容模糊,“你不想我死吗?”
见子青一脸无言,他倏地散出身凌人气势,“那么,我便遂了你的愿。我不死,你死。”
话音落,只见他右手腕轻轻一弹,一支弩箭迅疾射出,贯穿了屋顶,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
与之同时,我身上有几个部位感到微微的疼痛,麻麻的。
我的手脚可以活动了,略一怔,待再转过心神来的时候,下面已是另一番光景。
眨眼工夫间,多出了数十个黑衣劲装蒙面人,将子青包围,纠斗起来。
那些人手中持着的是一件模样很古怪的武器,圆形外壳,若飞盘状,挥舞间会旋出两片锋利的钢刀,刃口上泛着绿油油的光芒,显然是淬过毒的。
这物件,分明似曾相识,尘封的儿时记忆出乎意料被勾起,我骇然惊呼,“血滴子……”
我的喊声立时引起了脚下人的注意。
一人喜出望外,“琴儿……”
我却来不及看他,因为漩涡中心的那人已渐渐不支,难以抵抗。
眼见着一黑衣人转到其身后,正挥出一把血滴子,直直攻向他后脑。
根本未来得及思考,我毅然扑身而下,“不要……”
“该死!快都给我住手!”平地惊起一声喝。
就快落地,子青一个踢腿,挑起我,旋身揽住。
双面相擦而过的瞬间,我快速而小声地说道,“挟持我。”
闻言,他眸光轻跳,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
瞬即一柄长剑搭上了我的脖颈,“放我走,否则我杀了她。”
“你不会。”对方气定神闲,淡淡接道。
“可我会……”我低低喟叹。
夺过长剑,我架着自己脖子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放他走,否则我自刎于你面前。”
黑亮的双眸一瞬也不瞬,目光停驻在我的脸上,渐渐失去了温度,屋内寒气四起。
“你走吧。”末了,他甩袖转身,冷冷道。
强忍住心中悲哀,我扭过头去看子青,“快走吧。”
他深深凝视着我,蠕动双唇,对我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而后,他纵身而去,掷下朗朗一句,“青山绿水,再见无期。”
我垂眉深思,他刚刚是要和我说什么?
脑中忽然一个灵光闪现,我立时恍然大悟。
他之前和我说要我陪他做一出戏,原来,这里才是戏的□。
昨夜,我说不管胤禛怎样,都会仍然选择爱他,于是他便想出这法子来令胤禛误会……
骄傲如胤禛,必忍受不了这样□裸的欺骗、挑衅和威胁,即便是我……或者说,尤其是我……
这就是,他的报复。胤禛一手毁了他的幸福,于是他也剥夺了他的快乐……
尔陷我入地狱,我便拉尔同入地狱。多么浅显,多么清晰。
只是他仍对我感到愧疚,因为他算计了我,所以在最后,他对我说,“对不起……”
“回家吧。”漠漠然一声唤。
不知什么时候,那群黑衣人消失了,偌大间破庙只剩下我和胤禛两人。
他拉我上马,再没有一句话。
烈日喷薄,正是晌午。
强烈的阳光下,泪痕干了,疾风如洪流冲刷,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为什么我们都这么无奈?剧烈的颠簸下,我周身乏力,出神想道。
蹉跎
我回了雍王府,胤禛却去了圆明园,还带走了府里百分之九十的人。
于是这一圈又一圈的重重院落,转眼间变得很空,很静,像墓园。
到夜深人静时,只身行走其中,我总莫名地感觉自己像是个守墓人。
而每回这样想,我都会忍不住发笑,且越笑越想笑。着实奇特的说。
日子一天比一天热,身子也一天比一天轻。
夏天到来的时候,我迷上了钓鱼。
凌陪着我,每日傍晚到山涧垂钓。
自从他送我进京,就成了我的专人保镖,凡出外必得跟上。
我给他也预备了根竿子,可他从不用。
他只是不言不语地站在我身后三米远的地方,由始至终。
有时弘历会跟来。
他也不用竿子,只静静陪着,看我钓。
这次回来,我们的关系奇迹般地好了。
两人共处的时候,他总是跪坐在一旁,埋着头趴在我的膝上,我一低手就能抚摸到他柔软的头发,像过去一样。
有好几次,我看到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红红的。
我什么也不问,只轻轻拥抱他。
心中暗暗叹气,这孩子,一定是以为我们被他阿玛遗弃了……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还太年轻,不会懂得,很多事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
是人,总会有许多无可奈何的……
我的钓技还不错,从来不会空手而回。
不过真正究起原因,还是因为饵制得好,是用鱼粉拌入蚯蚓肉泥。
来自同类血肉的诱惑,是不是特别难以抵制呢?
我又想笑了,有谁知道,其实我也是个很残忍的人呢。
仰面躺下,树木葱葱茏茏,叶片上闪动着淡淡金光,鼻息间传来带着浓浓水汽的清清草香。
忽然有一阵深深的疲倦从心底泛起,往四肢游窜,令我感到惶恐。
坚持,要坚持……我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低声重复。
“凌,你娶亲了吗?”我第一次拉他聊天。
“娶了。”他恭恭敬敬地答道。
“她在哪?”我揉揉眼问,风吹了根草芒到我脸上,一不留神扎着了眼睛。
“在山西老家。”他迟疑了片刻,才回道。
“你老家山西?那儿这会不正闹灾么?你家里人可都还好?”我惊地坐了起来。
“谢格格关心,王爷一早就安顿好了,大家都没事。”见我焦急,他急忙答道。
“这就好。”我复又躺下。
天边悠悠飘过来一片白云,薄薄的,像极了江南新进上来的用于制作夏衣的宫纱。
我知道,是因为康熙也赏了一匹给我。
没有通过雍王府,直接给的我。
我至今都记得那个内务府的太监扁着嘴不情不愿的样子。
捧着那匹纱,我仿佛能看到那老头似笑非笑地说着,“我还记得你。”
“你爱你妻子吗?”沉默半晌,我又问道。
“什么?”他讶道。
“你妻子。你爱她吗?”我重复。
“哦……”他明白过来,想了想回答说,“她是我妻子。”
我思悟着点点头。
“娶了妻,就要好好待她,好好爱她。佛曰,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要好好珍惜这缘分,知道吗?”我柔声道。
许久都没有一丝回音,但我很确信地耐心地等着。
终于,他低低答道,“格格教训的是。奴才定谨遵格格教诲。”
我,扬唇而笑。
金乌西坠,鸟声啁啾。
“回去了。”我站起身来,收了竿,吩咐道。
马车辘辘而行,我窝着身闭目养神。
如果不是那个夜里,我很偶然地走过耿氏的院门口,又很偶然地崴了一跤,我不会那么巧地从门缝里看见,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居然站着一个人,一个男人,还是我认识的。
原来,他就是耿氏进府前的那个恋人。
到这,我才正眼瞧他。
剑眉凤眼,修耳悬鼻,古铜肤色,精壮身材。不很帅,但很耐看。
几日观察下来,我充分理解了耿氏的心动以及念念不忘。
他是一个,十足十的好男人。
待人,心思细腻,体贴入微。做事,考虑周全,拿捏有度。而且,还很痴情。
我完全可以想象出他们的故事。
大小姐和侍卫,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也许某一次她涉险,他倾身相救,终于捅破了那层纸。
好容易才能够心照,然而却遇上了,心上人变成送嫁人的悲剧。
我突然很好奇,如果我没有来这里,会有怎样的生活?
只是极其短暂的一个闪念,没再深想,因为知道,人生,没有如果。
是的,所以我们要尊重既定的事实,对于不可能的,要及时放下。
这也是我为什么和他说那么一段话。
先是故意仿若无意地提到胤禛对他家人的恩典,而后又仿佛很随意地告诫他要珍惜身边人,目的无非就是要他能够醒悟,有所警惕。
默然,原来我也可以很有心机。
今年有些特殊,有两个六月,于是这个夏天显得格外漫长。
我仍旧每日去山里钓鱼,一来避暑乘凉,二来蹉跎时光,三来琢磨心智。
树梢上有知了无休无止地叫着,声音凄厉,好似有说不完、道不尽的满腹愁怨。
我想,它一定是反感透了这天。
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夏日清晨,风拂云荡,晴光若丝。
但不知为何,自醒来,我就没来由地感觉心慌慌。
无心阅读,我倚着栏杆,望着远山发愣。
胤禛走后,我每日都上来这阁楼,看他看过的书,点他点过的香,用他用过的笔……
只有这样,我才能相信,我还在他的身边。
以前不敢来这里,因为怕人嚼舌头,而如今,我可以借着“重地亲自打扫”的名头,自由来去。
老子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得失,从来都只在正反掌之间。
所以,我们要时不时地跳出来,用另一种眼光来看待自己,这样才不至错过身边点滴的幸福。
我历史不好,不清楚康熙朝有多少年,于是无法知道这样的日子我们还要过多久。
我只知道,我已经等得很累了。
恍恍惚惚,眼前陡然浮现起,第一次得知雍亲王专宠年氏这一消息的情景。
那时,我还在宫里。
在从乾清宫回去的路上,忽然听到某处墙角有碎碎的宫女交头接耳的说话声,像一窝唧唧咋咋的麻雀。
她们说,雍亲王带年侧福晋去香山赏红叶,浪漫的不得了。
她们说,年关将至的时候,雍亲王亲自陪年侧福晋归家省亲。
她们说,雍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