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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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儿,冬天就快要过去了。你还不醒么?不过没关系,不论什么时候,我总等着你的。”
我感觉到他的手拂过我的发,怔住了。
我有知觉了。
他治好了我。
沉沉睡意忽又袭来,我再一次陷入昏迷。
鸟啼婉转,松声若涛。
有淡淡的光渗入我的眼睑,带着微薄的暖意。
我慢慢睁开了眼。
寻常的青砖瓦房,不大,所幸器具也不多,不显得拥挤。
屋的四角摆放着青铜鼎炉,内里正炭火融融。
临窗那张书桌上有一盆水仙,身姿绰约,清雅宜人。
空气中有淡淡的檀香味道,深深呼吸,直入心扉。
突然房门被开启,阳光如潮水涌入,刺眼明亮。
我眯眯眼,再望过去。
白袍迎风轻翻,黑眸落星纷繁。
“你醒了。”他的唇渐渐弯起,眼底却现出一层水光,阳光下,闪闪发亮。
七日后。
我独自一人,抱膝而坐,在山巅。
俯瞰,烟雾缭绕,云海漂浮,隐约露出几许屋脊飞檐。
远眺,积雪消融,千障含翠,万峰吐绿,世界朗润清凉。
闭目,长风过耳,可闻樟香缕缕,溪流汩汩,鸟语碎碎。
凝神间,一件温暖的貂皮大衣盖上我身。
“怎么出来了,还上来这里?春寒陡峭,山风又急,身子才好,当心又受凉了。”抱怨的句子,却没有抱怨的语气。
我裹裹紧大衣,笑着侧目示道,“一起坐吧。”
他手搭上我的脉,沉思片刻,这才坐下,“好。”
两人并肩而坐,看野雀在云间扑腾嬉闹,像一群挥舞着银翅的蝶。
“沿年,我们认识有六七年了吧?”过了阵子,我开口道。
“是六年九个月零十一天。”他淡淡接道。
“是啊,这么久了呢……我都老了……”我舒眉笑道。
他双眸一凝,“不要这样说自己。你很好。”
我默然不语。
与他,是六年九个月,和另一人,是九年六个月。
时间淙淙如流水,一晃眼,竟是快十年了。
人生有几个十年?
我从没生过这么大的病,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会长睡不醒。可是宫中众太医皆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言倾尽全力,为我续命。
后来康熙终于急了,把我送上了这白云观,请苍云道长医治。而沿年正好是苍云道长的忘年交,又刚巧在这观中借居。如若不是他,只怕我已经去了……
其中原委说来倒也颇为简单,但我隐隐感觉,这件事还有其他内情。可也并不确定。
突然,一声呼唤传来,“格格,楚公子……楚公子,格格……”
不一会,我们目前蹦出一个小身影。她气喘吁吁,一脸的急切。
我和沿年对视一眼,站起身来。
“别着急。慢慢说。”我轻拍着她的背。
“圣旨!圣旨到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顿了顿又添道,“还有好多兵。”
我撩出帕子,替她擦擦额角因奔跑冒出的汗珠,“就这点事,费得着这么着急么?”
她抿抿唇,瞥瞥沿年,小声说道,“我想着,也许楚公子要躲藏一下……”
我一愣。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来呢?沿年为我治病,是打着苍云的名义,瞒着那帝王进行的。算起来可是欺君大罪,非同小可。
沿年淡唇轻勾,“谢谢你,凝夏姑娘。”
凝夏精致的小脸上闪过抹羞色,“楚公子客气了。”
我看在眼里,并不点破。
沿年如今二十五岁,正当盛年,一身气度风华,清俊雅致,若芝兰玉树、霜梅雪峰、朝阳皎月般圣洁美丽,不必有白马,便能成为每个少女心底梦里的那个光芒闪闪的王子。
我拉起凝夏的手,“我们下去吧。”
又回头对沿年说道,“你……小心些。”
他微笑着点点头,眼里眸光流转,耀眼明亮。
我轻轻颌首,回以一笑。
下到半山,我转身回望。
他还在。
烈烈山风鼓吹起他皓白长袍,迎着太阳光,有些透明,虚幻得像还未来得及化去的薄雪,分外孤单,教人忧伤。
视线收回,我扯扯身侧呆住的清丽少女,“走吧。”
下到去,我才懂得凝夏的惊慌。
这阵仗着实太大了些。
密密麻麻的将士,一个个神情肃立,像箍铁桶似的将这里重重包围。整个道观里静得仿佛连空气都不流动了。
暗地里觉得好笑。老头子,你故意想要展示的是些什么呢?派这么多人来,总不至于只是担心我逃跑吧?
“……闻尔身痊愈,朕心甚慰之。……即日回宫。……钦此……”
跪伏着听完这段长篇大论,我叩首谢恩接旨。
明黄色云龙刺绣锦缎卷轴,绵软光滑,捧在手里,感觉很奇异。
普通一块帛布,机织人绣,添上墨字朱印,便成了无上尊荣高贵的象征,更罩住了中华大地几千年的岁月。
銮铃声声,旌旗飘飘,沿山路石径盘旋而下。
远远有笛音破空而来,如漫天飞絮、流水落花,苍凉惆怅。
微愣。是他吧?这样凄然萧索……
确实。此一去,真不知何年才能再见,或许,终此一生,亦不能够。
长叹一声,放下车窗帘,我回头看到凝夏垂着脑袋,双肩悄然轻颤。
这小妮子,终究还是年幼单纯,还不懂得要守住自己的心……
不要说他心里没你,就是有你又能如何?一个是汉家商贾之子,一个是满族官宦之女,哪里会有未来?
早痛早醒也好。又或许,我该留点神,替她选户人家嫁了?我皱眉想道。
回到紫禁城,首先去见了掌管后六宫的佟贵妃。
没想到,德妃与宜妃也在。看那架势,竟仿佛是在等我。
恭顺地行礼请安。
屈着身子足足有一刻钟,才听见话声,“起吧。”
忍着酸痛道谢起身。心中暗叹,真正是君恩难受啊。
其实从见到那成千人马的护行军士时,我就知道回来之后,再没宁静日子过了。
因为,他生气了。
我的病来得太过蹊跷,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有人刻意为之。也难怪他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我本人了……毕竟,我通晓医理,给自己下毒而不为人知,显是极易做到。
所以,他惩罚我。
身为天子,要折磨一个人,施恩远比用刑来得更聪明,更巧妙。表面上仿佛看不出差异,但对这些人精来说却不存在任何问题,只是个鼻翼微动便能知其心中风云变化。
君心难测么?我倒从不这样以为……
“万寿节就快到了,虽圣上说如今西陲用兵,无可贺,但我们尊君爱君的诚心可不能省。听闻你平日里常抄习经书,不若藉此良机,抄写百份金刚经为圣上祈福,如何?”上座慵懒美人翘着兰花指,抚额吩咐道。
“娘娘的意思自是好极了的,琴儿遵命。”我福身一拜,允道。
“如此,你下去吧。用心做,别没了我们几个的面子。”她略举起右手,轻轻一挥。
“是。”我答应着退下。
才一出门,我就咬紧了牙。
虽只是抄经,可这十日不到的光景,就要完成一百份,可也真算得上狠了……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这是毛笔字……
光是想想,就有冷汗顺着脊背留下来……
而这只是第一难,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不知什么时候,阳光隐去了,天幕上堆起了厚重的云层,如沉沉黑水涌压而至,几让人窒息。
没有风,每片树叶都很乖很安静,一动也不动。
暴雨将至。
寿筵
万寿节,熙春园。
傍晚时分居然下起了大雨,一群来贺的达官贵人都被这突变的天气搅乱了手脚。
幸好三爷及时应变,亲自上阵指挥,沸腾混乱的场面瞬即井然有序。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刚好到了园子门口,是以能够尽收眼里。
暗暗赞叹,无怪乎康熙时常在我面前夸奖他了,就这份危机应对能力,不得不说,就连胤禛也是比不上的。
看到我,他面容微微一滞,但迅速回复常态,温言浅笑,“琴格格也来了。”
按着随驾太监的手踏下马车,我盈盈下拜,含笑请安,“诚亲王吉祥。”
“快请起。今儿您可是客。”他眉眼弯弯道。
随后他撇过头去和宜妃寒暄了阵子,招人领我们进去。
两排竹骨伞,人工架起的两条遮雨走廊,护着来宾入内。
男宾,走左侧,进了西大院。女宾,走右侧,进了东大院。布置得极为合理。
在雨帘中辗转前行,那小太监领我们进了一间厢房。
镂窗雕案,铜炉重帷,六安瓜片,精致茶点,就此安置休憩。
“经文都抄写好了?”宜妃挑着丹蔻长指捏动杯盖,慢慢划着杯沿,问道。
“是。已经托李公公呈给皇上了,借的三位主子的名义。”我垂眉顺眼地答道。
“哦?”她抿入一口茶水,语气波澜不惊,“你倒是识做。”
“是娘娘教导得好。”我淡然接口道。
我为人并不聪敏,但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如若就这般傻傻地将经文交给你们几位,只怕会是打水漂。
“唔……本宫有些累了。你上来给我按按。”她放下茶杯,缓缓阖上眼。
“是。”我答应着走上前,轻捏慢推。
有袅袅青烟升起,纠缠若股绳,扩散若藤蔓,仿佛无休无止。
下了个把时辰,这场骤雨方告歇停。
然而其对寿筵的不良影响已然消逝,估摸着约,这时刻,康熙该在来的路上了。
宜妃抬起一只手,止了我动作,说,“行了。你去看看昭曦到了没有,让她过来陪我说会子话吧。”
“是,娘娘。”我应声退下。
雨收云断,斜阳霁虹,廊桥草树,湖光潋滟。
百蝶妆花香色旗装,山水墨绘素色纨扇,斜倚画阑,如弱柳扶风,姣花照水。
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是她?
这时,不远处奔过来一翠衫女子,口中叫唤着,“小姐。”
只见她慢悠悠将脸转过来,见到来人,面容渐舒,莞尔而笑。
眉如远山眸如星,唇如新月面如莲。是她。
翠衫女子小心地给她加上件披风,嘴里念叨着,“小姐,这天还凉着呢,又才下过雨,您就出来了,当心受了寒。”
她噙笑静静站立,任其摆布数落。
忽而,她视线正对上了我,笑容顷刻间凝固了,脸颊上血色尽退。
她那丫鬟大吃了一惊,顺着望过来,看见是我,一双俏目里盈满了不屑和倨傲。
我微微一愣,继而回神,上前福身问候,“琴儿见过侧福晋。”
她木然站立,粉唇泛白,好容易才挤出两个字,“起吧。”却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
“谢侧福晋。”我站起身来。
我看着她。多年不见,她仍旧是那么美,绝色姿容,出尘脱俗。
她也看着我。显然已从初始的震惊缓过神来,凝眸淡笑,如遇见旧时好友。
倒是她身侧丫鬟先沉不住气,“小姐,我扶您进屋吧。您是有身子的人,那可万万马虎不得啊。”
闻言,我怔住了,胸间仿佛有什么轰然倾倒,好似那大雨滂沱。
而她双瞳也蓦然一黯,半晌才低声说道,“好罢,那我们回去吧。”
我垂手站立,望着她们走远。
晚风来疾,卷起地上被风雨打落的残花碎叶,带着湿意沾上裙摆衣襟,点点斑斑。
轻叹一声,我又迈开了步子。
拐角处,从旁跃出一个人,挡住了我的去路。
“滋味如何?”他挑着眉问我。
“你如何会出现在这里?”我没回答,反问道。
他晃晃手中纸扇,“我来看你。”
“看我?”我疑问道。
“嗯。没想到你真的活过来了呢。”他上下打量着,谑笑道。
“托福。”我冷冷回道。
“只是没想到还能赶上场好戏看。”他挥着扇子轻拍掌心,斜睨我道。
我展眉而笑,“很好看?”
他唇角逸出丝丝笑意,点点头,“很好看。”
“能取悦三阿哥,在下真是深感荣幸。”我歪着头笑道。
他定定地看着我,没有接话,眼神幽暗,晦深难测。
“三阿哥若无其他事,琴儿便就此离去了,还望见谅。”我收了笑,正视他道。
见他没再说什么,我闪身行开。
行到半路,他忽然唤住我,“知道吗?刚才你虽然在笑,眼里却飘着雪花。”
我停下来,转身望向他,慢慢绽出一朵笑靥,平静道,“多谢三阿哥提点。”
然后我满意地看到一抹死灰爬上他如玉的面庞,恨恨地甩袖而去。
一路行,我一路沉思。
眼里飘雪么?大病一场起来,自己竟然脆弱至此?
雍亲王专宠年氏早已不是新闻,我亦是知晓甚久。只是……这一刻,心实实在在地疼着,如琢如磨。
仰首望天,洗过的苍穹格外洁净澄澈,熠熠泛着细碎的光芒,如同那一池春水。
只要有足够耐心,雨总是会停的,而雨后的天空会更美……
我感到喉间涌过一声凝噎,双眼渐朦胧。
带着昭曦,才刚到宜妃那,就有传话小太监来,说圣上已到,筵席就要开始,请诸位主子过去。
大大的戏台,长长的台阶,高高的帝位。
朝臣,皇室,后宫,鱼贯而入,由下至上落座。无需任何指引,每个人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低着头行走,当裙摆轻轻扫过一袂石青袍角时,我闻到熟悉的檀香味道和茉莉花的清香。
很奇妙,那一刻,我想起一个在原来的世界时常能看到的词,“和谐”。对,这两种香味杂糅在一起,很和谐。
心,突然一下子变得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