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的姐妹-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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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了门,向小妮的学校附近的那幢烂尾楼走去。大道两旁是遮天蔽日的高楼大厦,这城市的现代化几乎在一夜之间完成。人在这些巨兽似的建筑下日益显得轻飘渺小,没人在乎你是谁,走在街上,我感到自己只是一个影子。难怪西方有裸奔爱好者出现,这是引人注意并证明自己存在的最后手段吗?
远远地便看见了那幢二十多层的烂尾楼,它像一个亡魂站在华丽的建筑群中。我要进入它,我期待着可怕的事物就像小孩子盼着一个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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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小妮赶在她妈妈下班之前回到了家。她先在书房的写字桌上摆满课本和作业本,做出复习了一天功课的样子,然后拿出她靠冒险得来的那双耐克运动鞋,满眼放光地对我说,怎么样,酷吧?
真是一双好鞋。我看着小妮穿着它在地板上走动。与这鞋相配的是一条线条流畅的牛仔裤和一件休闲式小白衬衣。我说小妮你真是青春照人,她说珺姐你不也一样吗。我说我已老了,二十岁生日过后,我就有了老的感觉。
小妮坐下来,伸直双腿,看着脚上那双鞋说,有钱真好,我一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小妮说这话时眼里似乎有泪光一闪。我理解她的感受。父母离异后,父亲只承担她基本生活费的一半,其余的开支全靠母亲拼命工作才能勉强维持。上中学时,小妮没考上重点中学,她母亲硬是花了五万元的择校费,将她送入了重点中学。这五万元当然是向人借的,她母亲为这债务常常一个人叹气。我是不久前才知道小妮的家庭经济情况的,我对何姨说过,我的家教费就减半吧,可何姨说不行。每月六百元已经很低了,她认为再低可能会导致我教不好她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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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第二章 进屋请关门(6)
尽管如此,小妮比起我来幸福多了。我从小没有了母亲,跟着外婆长大。进大学后,从学费到生活费全靠自己打工维持。当然,我也想多挣点钱,今天下午去那幢烂尾楼察看时,我就意外地谋得了一份夜晚的工作,工资仍是每月六百元,加上这家教的收入,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我相信人生的很多变化纯属偶然。比如增加的这份新工作,我在进入那幢烂尾楼时可一点儿也没想到。我沿着小妮曾经走过的楼梯一级一级地往上走,阴暗潮湿的破败景象中,到处都是建筑垃圾,这地方怎么会出现一个华丽的女人呢?我想要是我遇见了,一定不会像小妮那样扭头就跑,我会问她是谁,我想听她讲讲亡灵世界的情形。
我的愿望没有实现。爬了十多层楼吧,累得不行,便返身下楼。刚走出楼口,一个拎着文件包的男人拦住了我,疑惑地问我上楼去干什么,我说玩玩,他更疑惑了。他说这楼好像有点闹鬼,叫我小心一点。我问他什么鬼,他说女鬼,这是守楼的老头告诉他的,为了这个缘故,守楼的老头辞职不干了。这个男人说他是建筑方的负责人,投资方欠银行债务跑了,这楼在封顶后便停止了施工,只安排了白班和夜班两个守楼人,可这上夜班的老头辞职后,一时还找不到合适的工人来干这份工作。
我当即表示对这份工作感兴趣,并向他作了自我介绍。他惊奇地看着我说,大学生勤工俭学倒没什么,可你一个女孩子干这个恐怕不合适吧。为了让他放心,我声称有个男朋友陪我一块守夜,但仍然只要一份工资,他同意了,并带我去看了楼口外的一间小屋。屋里很简陋,有一张小床和桌椅,一个水瓶,一支装五节电池的长长的手电筒。我说干好这工作没问题。他说这就定了,你明晚起开始上班。
关于这份新工作,我暂时不想对小妮讲,我怕她为我担心。此刻,看着她为一双运动鞋高兴的样子,我说得了得了,赶快复习功课吧,今晚恐怕得熬点夜才行,不然我也算失职了。小妮嘟着嘴说,珺姐你怎么就和我妈一样,成天就叫着学习学习,以后进重点大学又怎样,还不是毕业就失业,你没看见现在很多人都找不到工作吗?
我的心里痛了一下,我和我的同学们现在正面临这样的现实。随着大四的临近,大家心里都慌得不行。我已决定走考研这条路,暂时回避一下就业问题。只是,这需要我拼命打工才行。
这天夜里,帮助小妮复习完功课以后,我仍然睡在书房里的临时小床上。我对小妮说不用害怕了,那幢空楼我已经去看过,什么也没有,你今晚就放心睡觉吧。
小妮说,有没有鬼不重要,得到了一双鞋子才是最满意的。还有,从明天起她自己可以挣钱了。
做什么挣钱?我有点疑惑。
小妮说,我要给沙老师当模特儿,沙老师就是楼上的那个画家,小妮说她已经答应了他。不过,她提出要我陪她一块儿去,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女高中生来说,脱了衣服站在一个男人面前确实是件很具挑战性的事,尽管这个男人是个画家,可小妮还是觉得有我陪着她心里会踏实一些。
我对小妮做这件事心里没有底,可小妮坚定地要这样做,还要我替她保密。她说她可以得到很可观的报酬。那画家已卖出不少画,他有钱。
夜已深了,小妮回她的卧室睡觉。我躺在书房里的小床上毫无睡意。想到明晚就要开始的新工作,无端地有点兴奋。我起床打开电脑上网,樯又在线上,我对他讲了要去那幢空楼守夜的事,他说呵呵,这事很刺激,睡在楼下的小屋里,听着游魂的声音满楼转,还有红指甲的女人,真让人爽呆。
樯真是我未曾谋面的知己。我要做的事对任何人讲,别人都会感到不可思议,只有他高度认同,难道他就不怕我住在那里,半夜被鬼魂吸了血什么的。
从网上下来继续睡觉,突然发现书房的门开了一条缝。是小妮走时没关牢吗?我起身去关上门,咔嚓一声反锁上。
房门一定得反锁上,明晚也要这样。
虫工木桥◇◇欢◇迎访◇问◇
第11节:第三章空楼里有人吗(1)
关了灯坠入黑暗,想到小妮,想到何姨,还有世界上很多很多人,此刻都在自己的狭小空间里躺着,像死人一样无声无息,突然感到有点恐怖。想到原始人类在洞穴里一定是挤在一块儿睡觉的,只有文明人才用墙将每个人隔开,墙是一种制造恐怖的东西,世界上无数面墙,掩藏了无数的秘密和恐怖。
还有人被搅碎了砌在墙里。
还有楼上的那个画家,他将一个女人凝固在画框里,这女人的裸背无比美丽,可是在画中的她却永远转不过身来了。我们看不见她的脸,这成为永世的秘密。
这画中的女人冷了,下楼来向我要衣服,我从门缝里给了她一件外套。冯教授说这是我的幻想,可那画家房中是否有这幅画,明天就能证实了。
第二天,何姨上班后,小妮便带着我上楼。一张络腮胡的脸在门缝里出现,画家开门将我和小妮让进屋里,他惊奇地说,你俩长得太像了,简直是一对姐妹。我说除了他没人这样认为过。他说请相信画家的眼睛,神似比形似更本质,你俩外形虽然有差异,但一看就是姐妹,这点瞒不过我的眼睛。
小妮说,当然是姐妹了,我的珺姐嘛。
画家住在一套三居室里。客厅里显得零乱,卧室门虚掩着的,最大的一间屋子又做了画室。这画室完全像一个大工场,桌上、墙上、墙边地板上,到处都是画和画框。
那裸背的女人赫然在目。这幅有着古典画框的油画挂在墙上,使这面墙有了一方通向无限的空间。
她是谁?我望着这女人凹陷的背脊和光滑无比的皮肤问道。她的长发盘在头上,从脖颈、肩臂到腰部的线条,只有最迷人的音乐才能相比。
这是沙老师早年的女友。小妮代替画家答道。我冲着画家的脸,偏要追问,是吗?我奇怪络腮胡并没有为画家的脸增添粗犷,某种与生俱来的羞怯和柔弱仍在这张脸上流露无遗。尤其是他的眼神,多少有一点惊恐。
画家笑了笑说,她是一个精灵。
接下来,我便独自坐在客厅里了。这是画家安排的,他说只能这样。画家和模特儿在工作时,任何闲人在场都会影响工作的氛围和感觉。
我对此表示理解。艺术是一种独特的事物,它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我坐在客厅里翻着画册,画室的门已紧闭,有音乐传出,是一首古典钢琴曲,我知道这是为舒缓模特儿的情绪而播放的,这有点像让人洗涤的净水。
我起身在零乱的客厅里走动。茶几上是散落的烟灰、盛满烟头的的烟缸,杯子里剩着隔夜的咖啡。独身男人的窝就是这样。
我已走到卧室门外,虚掩的房门让我有了一点好奇心,我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内有一间床,一个裸身女人正坐在一面大镜子前梳头。她背对着我,柔美的线条和光滑的皮肤和那幅画上的女人一模一样。
我的梦幻终成现实。我对着这个美丽的背影说你好。她并不搭理我,也不回过头来。我向镜子里看去,想看见她的面容。奇怪的是,镜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第三章
7
这天晚上,我开始了为一座空楼守夜的工作。晚上八点与上白班的人交接,我提前半小时到达,在大楼外的值班小屋里见到了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他自称姓薛,国有企业的下岗工人。他说建筑公司的老板已经给他讲过我了。打工挣钱读大学,真不容易。他有些感慨地说。
我向他请教值班时应做些什么,他说没事,尤其是值夜班,只管睡觉就是。这楼其实没有什么可守的,开始还有人来偷一些废弃的建筑材料,到后来也被偷得差不多了,楼里空空如也,守这样的楼,其实是个美差。
我问,以前守夜的人为何辞职。他说,你问那个姓曹的老头子呀,这人怪怪的,老说楼里有鬼,谁信啊。这老头子讲迷信,没办法。唔,你没事翻翻这老头子记的夜班记录吧,我怀疑记在里面的事都是他瞎编的。
桌子上有一本牛皮纸封面的大本子,上书“值班记录”四个字,薛对我说,公司要求有重要事情发生就记在上面,可我上白班就没发生过一件值得记录的事,只有曹老头爱在上面写写画画,也许是晚上无聊吧。这老头记在上面的事,我一件也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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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第三章空楼里有人吗(2)
薛走了,我的守夜工作正式开始。我首先围着大楼走了一圈,再次熟悉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昨天上午我来这里时曾仰头数过,这大楼共二十九层,刚封顶便停了工,我想从此没有人能走到最上面去过。刚才听薛讲,刚停工时建筑公司曾将楼口用砖封堵后便走人,后来发现这砖墙屡屡被人捅开,不得已才安排人值守的。
回到小屋,头上是一盏吊在空中的白炽灯,风一吹还有点晃动。我对窗而坐,从窗口望出去正是大楼的入口处。窗前的写字桌上放着那本牛皮纸封面的值班记录,我忍不住想翻开来看看。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小妮打来的,她说珺姐你已回到学校了吗?我说是的,你就放心吧。离开小妮家时我只说回学校去了,因为这夜班工作她知道后一定会反对。我需要钱。虽说女孩子挣钱的途径多种多样,但我的自尊心让我宁愿作这样的选择。尽管身居此地,想到自己的处境时我也会鼻子发酸。
珺姐,你怎么不说话呀。小妮在电话里叫道。我这才发觉自己走了神,忙说我在听你讲呀。
小妮说天黑时她借故借书又去了画家那里。她观察了他的卧室,也看见了那面镜子,但确实没发现我所看见的女人。小妮便直言问道,沙老师,珺姐在这里看见一个女人坐在镜子前,这是怎么回事?画家一愣,然后半开玩笑地说,珺看见的是一个精灵吧。小妮说不开玩笑,那女人和墙上那幅画中的女人一模一样,难道你这屋里有鬼吗?画家不再回答,他走到画室里,对着墙上那幅画凝视了一会儿,然后对小妮说,也许是珺看错了,不可能有这种事发生。
我想在电话里对小妮说,这是画家在遮掩他的秘密。我当时为了不打扰那个女人便退出了卧室,并且主动带上了房间门。我坐在客厅里很久以后,还听见卧室里响起过一声轻微的咳嗽声。这是一个镜子照不出影像的亡魂,画家一定知道的,我敢肯定是这样。
当然,我没在电话上对小妮讲我的这个判断,我不能让小妮担惊受怕。于是我说,也许是我看错了,小妮你早点休息吧。
通完电话,感觉到小屋里出奇的安静。外面是影子似的大楼,像一座黑色的山峰压在我的头上。夜已深了,我摸了摸硬硬的木板床,一点睡意也没有。还是看看那本值班记录吧,我要看看究意发生了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