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爱的边缘:从白天到夜晚-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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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要带手绢,眼泪鼻涕能把你的衣服袖子都抹湿了。”牛子就给媳妇买了两块新手绢,手绢上是南京长江大桥的图案。媳妇看着图案,知道还有个南京,南京又有一座架在长江上的桥。
媳妇名叫莲花,来自偏远的乡下。莲花嫁给牛子不是看上了牛子本人,而是看上了这座县城,她想在这有电影有汽车有电灯的城里风光。
莲花出生的村庄在一座高山深处,高山耸入云天,是真正的白云深处。说是村庄,其实也不过十几户人家,十几户人家祖祖辈辈繁衍生息,近亲婚配,聋子傻子粗脖子就占了一半。按现代科学的说法是缺碘。莲花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从没见过火车,也不知道世上还有比驴腿跑得更快的铁家伙,他们下山,要骑在驴背上,带些玉米做的干粮,到一个人多的集镇上一般要走一两天。莲花就是在集镇上忽发奇想要离开村庄的,那日集镇上来了个戏班子,戏班子坐完火车又坐汽车才来到这个集镇,演员个个显得人困马乏,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脏话。可在台上演起戏来,又个个精神抖擞。莲花看着想:到底是吃城里饭的,跟乡下人就是不一样。戏散了,莲花仍站在台前不走,她看到许多人跟她一样也不走,他们都留恋着那台子上的戏。这时,有一男一女两个演员卸了装从莲花身边经过,莲花发现他们的皮肤又白又嫩,身上还有一股香味。男的说了一句什么,女的伸手就在他的脸上拧了一下。莲花看着,忽然脸红起来,城里的男女真是有一种没规矩的放纵。想到规矩,她对自己的村庄真正地厌恶,她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不准出声,妈说吃饭吧叽嘴会过穷日子。她也不能跟村里的小伙子随便说话,妈说疯疯癫癫的姑娘找不到好婆家。她的整个生活就是几间土屋和一片山地,她走出土屋就到了山地,离开山地又回到土屋。白天照耀她的是山顶的一轮红日,晚上沐浴她的是檐下的一弯明月。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叫莲花,到了18岁莲花两字仍不会写。但她从没想过学写这两个字,直到在集镇上看了城里戏班子的演出,莲花觉得自己在那村庄闭塞得太久了。
莲花骑着毛驴来到集镇,又骑着毛驴返回村庄。她到村庄的时候,爸妈正在地里忙碌,那是一片金黄的谷子,谷子已经抽穗弯曲。莲花来不及将驴拴住,就跟爸妈讲起了镇上的热闹,那是怎样一番诱人的热闹啊!爸妈瞪着眼睛看莲花,莲花说:“戏班子是坐火车和汽车到镇上的,先坐火车后坐汽车,那戏唱得真叫好听,跟戏匣子里唱得一样。”
莲花妈说:“火车?火车是个啥玩艺?”
莲花爸说:“真是没见过大世面,火车就是拉着人走的,跟驴一样,但那腿是铁的。”
莲花妈白了莲花爸一眼,“那你说说看,火车是爬着走还是卧着走?”
第三十一章 朱娘端起婆婆的架子(2)
莲花爸愣了一下,似被莲花妈的问题噎住了。他求救似地看着莲花,莲花说:“我也没吃过肥猪肉,不知道肥猪走。”说完就回了屋里,一天到晚茶饭不思,一门心思想城里。
半年以后,爸妈托镇上的人给莲花在县城介绍了一个街边的农民,他就是牛子。两人见一面,就决定了婚期。莲花到镇上找镇长迁户口时,镇长左右不给迁。莲花心急,直问镇长:“你想要啥?”镇长斜眼瞟瞟莲花,就去拽她的裤带。
莲花半推半就地拗着,镇长解开她的裤带问:“是户口值钱还是你值钱?”
莲花直爽地回答:“户口值钱。”
镇长说:“那你看该怎么办呢?”
莲花认真地看了镇长一眼,就把一张白屁股递给了他,镇长摸着那白屁股说:“*不撅腚,公狗不上前啊!”
莲花的处女地一瞬间被镇长开垦了。
牛子跟莲花的第一个回合,没有血,牛子心里便不悦。莲花怕牛子知道镇长的事,忙说:“我们那地方的姑娘都没血,上山下山的,该出血的地方早就磨平了,出不来血了。”
牛子信以为真,私下里就喊她破瓢,莲花也不恼,没几日,心里就犯了恶心,她肚子里生苗了,她知道这棵苗是镇长栽上的。
……
牛子在前边走,莲花跟在她的身后。莲花走路总是慢牛子半步,这使牛子不时地回头,就像一头老牛护着他的牛犊。莲花胃里直打饱嗝,饱嗝蹿出来就是一股萝卜味,莲花心像火烧,来时吃了半块萝卜。
牛子站住了,看莲花一个接一个地打饱嗝,牛子说:“你把饱嗝都打完,进了礼堂就不要打了,人家闻到萝卜味,会骂我们的。”
莲花点点头,使劲打了两个饱嗝,好像都把饱嗝打了出来。他们这才放心地走进礼堂,检了票,找到自己的座位。
电影演了一会儿就让人流泪了,礼堂里一片唏嘘声。莲花哭得厉害,不由就抽搐起来,这一抽搐把饱嗝又引了出来,一声迭一声地打,前后左右座位的人不时回头看,弄得牛子坐也不是走也不是。这时,有个男人回头递给了莲花一块糖,莲花嘴里含了糖,饱嗝就止了。牛子注意看那个男人,竟是前些年蹲大狱的刘三儿。他的心不由一惊。
刘三儿提前放出来了,他在狱中揭发举报了一个罪犯,立了大功,减了刑,就被提前释放了。刘三儿出狱门的时候,警察说:“你要是不老实再干坏事,我就再把你抓进来,那你这辈子可就交待到这里了。”
刘三儿点头哈腰说:“我再干坏事,就是猪养的驴操的。”
刘三儿回家以后,老母亲早已不在了。那一刻,他仰望苍天真有改邪归正的愿望,他先是到老母亲的坟地上痛哭了一场,坟头一片凄凉长满了蒿草,他深知是自己的不孝使母亲过早离开了人世……刘三儿哭着哭着,就为自己寻找生活的出路,他在哪里能派上用场呢?种地显然不行,刘三儿长这么大也没种过地,从前地里的活计都是母亲干,更确切地说,他都不知道生产队的地在哪里。进工厂当工人他更不够格,那些又红又专的人才到处都是,他刘三儿连一点进工厂的资格也没有,谁要一个蹲过监狱的犯人呢?刘三儿只好四处游荡,今天打树上一只鸟,明天到别人的地里挖几个土豆,后天又偷几只香瓜……他成了无人管无人问没有亲人的游荡神,谁见了谁躲。
刘三儿过着没有意思的生活,他甚至眷恋起监狱,那虽不是好人的去处,但毕竟天天有人管饭,对刘三儿来说,能填饱肚子也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但眼下,他连填饱肚子的地方也没有了,名义上他是自由了,其实这自由比什么都空,空得无边无际,他忽然悟到监狱也好外边也好都不过是一个名声,人是为名声活着,可他刘三儿应该为肚子活着。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三十一章 朱娘端起婆婆的架子(3)
刘三儿进退两难的时候,牛子结婚了。从辈分上论,他和牛子还有血缘连带。他羡慕着牛子,暗暗跟踪着牛子,不光牛子,还有莲花,他更羡慕的是莲花成了牛子的媳妇。牛子哪里比他好?论长相论聪明牛子都在他之下。但牛子夜夜拥着莲花,他夜夜拥着空屋……刘三儿越想越感到自己不如牛子,这样一想他的心又起了歹意。
《卖花姑娘》电影他已看过无数遍了,哭哭啼啼的故事他本是不愿意看的。傍晚,他发现牛子和莲花去了礼堂的方向,于是他抢先一步进了礼堂,电影上映之前他又挪到了他们的前排。他听到了莲花的饱嗝,闻到了那股萝卜味。他把事先准备好的糖块递给莲花,不一会儿,他嗅到莲花嘴里呼出的糖味。
从此,刘三儿成了牛子家的常客。
朱娘在门口抱柴禾,她见到刘三儿进了屋,就喊牛子。牛子在茅厕里掏粪,光答应不见人影。朱娘便气得跺脚骂:“你个没囊没气的熊种,你爸咋做了你这么块肉啊!”牛子仍是不出来。朱娘知道刘三儿三天两头往这儿跑是为了莲花,刘三儿不是正经人,朱娘太清楚了。可莲花也不能说就是靠得住的人,她已经几次发现莲花一脸贱笑对刘三儿了。她担心莲花被刘三儿抢走,女人的心只要一动摇,跟男人跑到哪里都是情愿的。朱娘又喊了牛子两声,这回牛子拎了一桶屎出来了。朱娘说:“快撒泡尿照照自己吧,你是个什么东西谁还不知道!”朱娘说罢往屋里努了努嘴,牛子意识到刘三儿来了,朱娘是在骂刘三儿。
牛子当下进了屋,刘三儿正对着莲花手持的糖人笑,糖人是糖稀捏的,红眼睛绿眉毛花身子,颜色很是好看。不用说是刘三儿拿给莲花的,莲花看样子从心里喜欢这个糖人,看看糖人又看看刘三儿,看看刘三儿又看看糖人,不知是看刘三儿还是看糖人。牛子在一旁越看越气,一把抢过莲花手里的糖人摔在地上。他那没好气的架势使刘三儿怒火中烧,揪住牛子就是一阵拳脚。
牛子被刘三儿彻底治服了,刘三儿索性常来常往,要吃要喝,牛子连声屁也不敢放。有天晚上,刘三儿喝了几盅白酒,后半夜竟钻进了莲花的被窝。两个男人先还你推我搡,后来就悄无声息了。莲花的呻吟声越来越大,直传到对面屋里。
朱娘早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老泪纵横满脸痛苦,她在心里骂刘三儿缺德,骂莲花不要脸,骂牛子无能,后来骂声飞出她的胸腔,绕梁三咂,在老屋回荡。朱娘想摆个婆婆的架势,可这架势她总摆不起来,真的是时代变了,朱娘苦思冥想。
数年以后,莲花给牛子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大林,一个叫二林。莲花知道这大林二林都不是牛子的,她就提出跟牛子离婚,牛子死活不依。莲花便在一个黄昏偷偷带着二林跑了,有人说是刘三儿把她接走的,刘三儿骑了辆破自行车,在路上像飞起来一样。
牛子再也没娶上媳妇,每逢朱娘想摆婆婆的架势就对牛子吼:“你个熊种啊,连自己的媳妇都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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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古色古香的笔筒(1)
夜是无边无际的黑,黑色的夜如同一张蛛网将我粘住,我的四肢企图挣脱,可怎么蹭蹬也挣脱不出来,我的身上出了一层黏汗。
这时我听见妈妈喊:“孩子!孩子!!”
我一下子醒了,我醒来以后发现爸爸正双腿跨在窗子上,做一个跳的动作。他被妈妈的喊叫唤回来,匆忙抱起还在酣睡的松儿,与此同时,妈妈也拉起了我,我们踢开窗子跳了出去。我已经彻底清醒了,大地、房屋、树木、线杆陷在一片痉挛中,我听见大院里的人喊:“地动了!”
几秒钟之间,所有的人都跑了出来,有的穿裤头,有的穿背心,还有的赤身*。好在是黑夜,是吓人而紧张的黑夜,是天塌地陷的黑夜,在生命都难保的黑夜面前,羞涩已变得无足轻重。人们聚在了碾道周围,这是一盘石碾,碾谷子碾玉米碾高粱,人们借这工具改善粗粮的做法,让单调的饭菜变换出花样。平时,它静静躺在大院的一个角落里,逢到使唤它的时候,它就通身发出喧响。据朱娘说,这碾子还是他家的老太爷置买的,买这碾子花了好几块光洋。但大院里的人使用起碾子来,谁也没想过它的主人是谁,好像当初的购买是应该应分的,后人永远不会领前人的情。
大地的痉挛在几分钟之后终于止息了,有房屋的玻璃发出碎裂声,天地安静下来但大家仍不敢回屋。光裸的人趁这会儿跑回家里扯了条被单裹在身上,又匆匆返回碾道。谁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聚在碾道周围,好像地陷以后碾道是唯一一块生存的宝岛。朱娘在角落里发出了声音,朱娘说:“地里有一条大鱼,它一眨眼就地动,它翻身天就塌了。”
人们似乎默认了朱娘的话,也不说对也不说不对。在这节骨眼上,人也没了政治色彩,若在平时,这样的话朱娘是不敢说的。大伙儿又沉默起来,仿佛期待着大地的再次痉挛。但这痉挛终是没有再来,东方渐渐发白,天下起了雨。
这是冀中平原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地震,我们的县城在平原的一角,就像悬挂在平原檐下的一只灯笼,随着平原摇摆。
没过多久,西北天边又落下了三颗陨石。有人传说三颗陨石砸了三个公社。我父亲黄启蒙抖着一张《人民日报》说:“地转实为新征兆。”他的脸说不上是兴奋还是哀伤,反正很复杂,我也形容不出。
这一年,应该是令人哀伤的年份。春寒料峭的年头,一位伟人与世长辞。讣告从收音机里传出来的时候,我父亲躺在枕上不停地落泪,以至那枕巾湿了一片。那是一个早晨,一个异常寒冷的早晨,风从胸口掠过就像塞给你一块冰。我在上学的路上看到许多人面色沉郁,可我还不懂得什么时候内心里应该真正地悲伤。县城里对伟人的悼念尚没有形成规模,人们躲在屋里悄悄地做白纸花,悄悄地悬挂在一只镜框上,那是伟人的遗容,英俊安详令万千人心里生出崇敬的遗容。
我在这天的下午见到了邵怡,她面色乌黑灰冷,就像从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