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祭-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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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渝生终于说:“回复他们,那兰就在人质当中,为了方便谈判,请那兰立刻和我们通话。”田俐敏正在手机上键入这句话,对方短信却先到了:“不用了!”众人互视,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兰的确在人质之中,她已经挺身而出。
巴渝生说:“还是把短信发出去,争取和那兰通话的机会。”同时想,那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新开张的半私人性的会所?为什么恰好就有劫案发生?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他,随机偶然事件无处不在,但纯属巧合的现象远不如影视、小说里那么普遍。他不由想起,早在那兰初入大学的年代,就有传闻她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级坐台”。认识那兰多年后,这谣言在他心目中已不攻自破,但那兰身遭似乎永远挥之不去的那一缕未知感和神秘感仍时不时让他陷入深思:她父亲的离奇遇害,那消失的伯颜宝藏,那若有若无的精神分裂,那卓尔不群的敏锐直觉,那些似乎永远附身的恶性案件,都是偶然吗?
回到老问题: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潇湘?
巴渝生对姜明说:“麻烦你去请一下那位前台经理。”
潇湘的前台经理瞿涛顶多三十出头,二八分的短发油亮,一张瘦脸细皮嫩肤赛过少女,满面看不见一丝皱纹,也看不见髭须的阴影。他显然还没有从劫案的突来惊吓中还原,站在巴渝生面前仍时不时会颤抖一阵。巴渝生问:“你们的系统里有没有所有客人的名单?”这个问题姜明已经问过,巴渝生只是为了自己问询的自然,再问一遍。
“没有,只有订座记录,但都在会所的局域网里。”瞿涛细长苍白的十根手指不安地交错摩挲着。
“可以远程登陆吗?”
瞿涛点头说:“可以。只不过订座记录只有订座人的信息……很粗略的。”
巴渝生指着身边冲锋车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说:“请你登陆一下,看一下主楼的订位记录。”
瞿涛取出钥匙链,看了一眼套在上面的电子登录密码牌,很快连入了潇湘的局域网,调出了主楼的订座记录。他指着订座软件上的一片红格子说:“您看,这是主楼二楼主宴厅,移动门拉起来,也算一个包间,一般需要会所两位老板之一亲自订,今天是开张日,全天都订满的,至于具体来哪些客人,只有老板们自己掌握。”
“所以你连餐桌上具体有几个人都不知道。”
瞿涛说:“我这个前台经理基本上只是负责东西二楼的接待,主餐厅包间里的人数,只有主楼门口的前台小姐和服务员知道……”
巴渝生点头:“可惜他们也都做了人质。”他盯着订座记录看了一阵,又问:“主楼的其他房间呢?”
瞿涛说:“这个我向姜科长汇报过,本来整个主楼今天中午只开放主客厅套间……”他指着屏幕上的另一个红格子,“但三楼的这个小包间突然被订掉了。”
“为什么说‘突然’?”
“临时订的,您看,订座时间是今天早上六点二十一分,大清早……”
巴渝生问道:“谁订的?”
“看不出来,没有订座人姓名和电话。”瞿涛看一眼巴渝生,薄薄的嘴唇抿了抿,欲言又止,但看出巴渝生已观察到自己微妙的情绪波动,终于还是说:“可能是接电话订座的服务员出了差错,更大的可能是……一般来说只有我们会所内部的人有可能直接打开电脑,在订座系统里订下这个房间。”“包括你?”巴渝生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但瞿涛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猛地一机灵。“是,可以是我,可以是我们老板,甚至可以是哪个熟悉电脑操作的服务员和厨师。”
巴渝生谢过瞿涛,转向田俐敏:“怎么样?”
田俐敏说:“楼里还没有回复。”
“打个电话进去,看他们愿不愿意对话,哪怕用那兰做中介也好。”巴渝生知道,解决任何人质危机,开通对话渠道至关重要。
田俐敏拨去电话,听了一阵后说:“没人接。”
巴渝生想象着主楼里正在发生的一切:那兰从十几名人质中站起身,我就是那兰。然后呢?劫匪开始提条件,那兰我们找到你……为什么呢?你是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你接触过的案子诡异血腥,你接触过的罪犯凶恶疯狂,所以你可能会理解我们,可以在理解的基础上帮我们谈判,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他们想得到什么?为什么需要通过那兰谈判?
那兰会怎么样?她会静静地听。巴渝生知道那兰已经有过几年的心理咨询经验,根据他对心理师训练的了解和对那兰性格的了解,他想象着在那特殊的环境下,在面对持枪的劫匪时,她会静静地听,没有打断,没有干预,静静地听,但大脑在飞转。
他抬腕看表,自上条短信后,已经过去了二十四分钟。二十四分钟那兰的介入,二十四分钟毫无音信,二十四分钟的事态变化,好转?还是恶化?
田俐敏说:“我有一种特不好的感觉。”
可不是,劫匪指明谈判的对象既然已经现身,这十余分钟的谈判居然没有产生任何同警方的沟通,怎么也不能算是个好兆头。这也说明一点,这批犯罪分子有备而来,掌握了劫持事件中犯罪方应保持的优势:让警方知道的越少越好,警方知道得越少,手脚越被束缚得紧,越无法采取行动。王致勋说:“我们特警的各方面部署基本成熟,应该能应付绝大多数的情况。”姜明说:“就怕今天是特殊情况。”巴渝生望向潇湘会所那承载了大半个世纪历史的巴克楼,知道此刻只能耐心等待,或早或晚,劫匪总会联系,除非遇到丧心病狂的恐怖分子。他想到不久前在外地发生的那数起恐怖血案,暗暗捏汗。不会,如果是恐怖分子无情的杀戮,不会僵持到现在,更不会有谈判的要求。只有等待。这是一种复杂的心情,度秒如年,却怕时间走得太快,因为解决人质危机,时间拖得越久,说明情况越复杂,成功解救人质的难度越大。又是五分钟过去。忽然,二楼朝西的一扇窗玻璃碎了,破碎声中一个物体掠过紧闭的窗帘飞出,王致勋的对讲机里传来前线特警用高倍望远镜探查后的汇报:“窗里出来的像是一把椅子。呼叫声,有慌乱的呼叫声!”无需汇报,巴渝生和另几位警官都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呼叫声。王致勋对着对讲机说:“立刻扔侦察球进窗!”这时,爆炸发生了。
所有在现场的警员都听见了,爆炸声并不是雷霆万钧,除了贴在楼面外的砖块粉落,潇湘主楼也没有因此坍塌,但振动波是种看似平常实则奥妙无穷的物理现象,爾众人还是能感觉到大地的震颤,立刻联想到楼内的十几条人命,同样震颤的是早就高悬的心。
随即是惊叫、惨叫。王致勋叫道:“立刻进入,立刻进入抢救!”巴渝生拿起对讲机呼叫市局应急中心的总调度:“急救车和消防车立即到位!”
调度说:“消防车会从江兴中路口进入余贞里,考虑到路面狭窄,先进入的是东风145型,还有十五吨的双桥车待命;急救车会从长沙路口进入!”
救火车和急救车的笛声大作。
浓烟已从那扇破碎的窗中冒出,火光也清晰可见。
窗口处,一个人影跳下,落在潇湘主楼院中,一声惨叫,生死不知。
十余名特警已冲到潇湘主楼的正院门,巴渝生心头一动,跑向瞿涛问道:“主楼厨房在哪儿?”他刚才虽然仔细看过主楼的内部结构图,还是想核实一下。
瞿涛说:“底楼。”
巴渝生略略放心,瞿涛又想起了什么,说:“不过,二楼主宴厅里的餐桌同时可以做火锅和烧烤,掀开桌面,有十二个单独的小煤气灶。”
“你是说有煤气管道通上二楼?”
瞿涛点头。
浓烟中,又有一个人跳下来。
巴渝生来不及去看结构图确证,向王致勋叫道:“二楼也有煤气管道,当心二次爆炸!”王致勋同样向特警队员喊话。
呼叫声中,又一声巨响,再次爆炸。煤气引起的可能性不大。巴渝生大概了解煤气爆炸的成因,煤气在室内必须达到一定浓度、和空气比例合适了,才会爆炸。从第一次爆炸到现在不过二三十秒,煤气可能正好达到那个浓度吗?
视野中,二楼主宴厅的外墙被炸开了一个大缺口,更多的砖石和木头落下。所有玻璃窗都被震碎,也许是第二次爆炸的效果,也有可能是突发大火所致——此刻,熊熊大火远远就能望见,浓烟已经裹紧了整个巴克楼的上半部。
又有两个带火的人影从不同的窗口跳下。
各种声音鼎沸中,消防车的水管已架起,直接从水罐里开始洒水。巴渝生对王致勋说:“你继续负责指挥。”向燃烧的巴克楼冲去。
“大巴,你是不是疯了!”王致勋厉声喝道。“你可是现场总指挥!”巴渝生叫道:“楼里救人和清除歹徒也需要指挥!”继续往楼里奔去。那兰,你是否无恙?王致勋向消防车叫道:“水枪,水枪掩护进楼!”他把湿毛巾扎在脸上,跟着两名带了水枪的消防队员和三名武警跑入楼内,感谢老式洋房的木地板、木楼梯,火已从二楼烧下来。一名消防队员叫道:“首长,你快回吧,这楼随时会塌!”这时,两名早先冲入的特警先后背了两个人下来。不是那兰。巴渝生三阶一步地跑上二楼,几个特警在扶持将要晕厥的三名人质,除此之外,面前是一片火海,燃烧的窗帘,燃烧的桌布,燃烧的家具,燃烧的地板,燃烧的尸体——地上一动不动躺着一个人。
“那兰!”巴渝生叫道。没有应声。即便有湿毛巾捂面,巴渝生还是觉得浓烈的烟火不再给他喘息的机会。
他能感觉到消防水带冲进来的阵阵水沫弥漫,但一时不足以灭掉几乎无处不在的嚣张火焰。他看见了《新江晚报》的记者郭子放,被一名消防队员架着往外走。郭子放和那兰是老相识,莫非出事前,他们在一起吃饭?“那兰呢?”巴渝生大声问。郭子放显然已在半昏迷状态,张了张嘴,还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突然听见有人大叫:“快撤!楼下厨房着火了!可能会有新一轮爆炸!”巴渝生觉得有人用力推搡自己,几秒钟后几乎所有人都离开了二楼。除了躺在地上的人。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那是不是那兰!刚到楼梯口,一股强劲的火焰从一处短小走廊里如猛兽般咆哮而出,和从楼上下来的火焰会师,共同吞噬着这价值亿万的楼房。有人叫:“快走!”
一行人离开潇湘主楼不过数步,巨响再起。
第三轮爆炸。
那兰,你在哪里?
案发后25分钟,江京市第六人民医院
离余贞里最近、又有强大急救能力的三级医院是江京市第六人民医院。整个医院,从急诊室到手术室,都剑拔弩张。医护人员在平滑灰白的大理石地面上行走匆匆,时不时有低声快速地交谈,又匆匆奔赴下一站;进进出出的警察更都是神色严峻,手机铃声不停响起。病人们和来探视的家属们虽然远非身处世外桃源,但听说这起刚发生不久的余贞里会所抢劫人质案的并不多,大多数人都联想起不久前发生的病人持刀砍伤医生的恶性案件,都在猜,又有谁被砍了?
急诊ICU的主治医师张蕾检查完病人后,边往病房外走,边在病历上写记录,险些和一个急忙忙走来的警官撞在一起,急诊室固有的压力、突然降临的大批病人,使她难免有些焦躁,她摇着头说:“有些常识好不好?ICU的病人这会儿不可能接受你们的‘采访’,等病情稳定、哪怕清醒过来,你们再来好不好?”
那警官看上去三十岁左右,戴了副眼镜,满脸抱歉地说:“我不是来做笔录的,只是想问问那兰的伤情。”张蕾“哦”了一声,继续往值班室走,说:“目前没有生命危险,这是你最关心的吧?”“那当然。能问问具体诊断是什么,预后怎么样?”那警官问。
张蕾说:“轻微烧伤,最麻烦的是,她跳窗前后,很明显头撞在了什么地方,导致昏迷,多半是脑震荡,刚拍过X光片,有轻度颅底骨折,至于脑子里还有什么损伤,得做CT或者核磁共振。这个要主任再看一下,等会儿才能决定。脑震荡导致的昏迷一般不会很久,估计她过一阵子就会醒过来。”
那书生气十足的警官脸上微微露出了欣慰之色,又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
市局的临时办案中心设在六院医务楼的一间会议室里,这选择顺理成章,因为所有幸存者都有或轻或重的伤势,都在六院急诊接受治疗,而医务楼正好毗邻门急诊大楼。
会议室里有十余把椅子,但巴渝生选择站立,静静听着王致勋和姜明的汇报。虽然扑救及时,潇湘主楼因为连续三起爆炸,火势仍未完全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