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夫(法医秦明系列4-出书版)-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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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好。”我说,“尸体怎么运?”
“是啊,还是要去解剖室检验,不然很多重要物证都容易丧失。公安部也要求了,除非情非得已,必须在解剖室内进行解剖。”大宝给自己找理由。
“其实我觉得吧,反正是自产自销,我们能确定占理想是自缢的,其他人是他缢的不就行了?”仇法医说。他已经习惯在这种通宵、寒冷的情况下检验尸体,不愿意千里迢迢地跑去市里。
“尸体怎么运?”我又问了一遍。
彭科长说:“我们来的时候,带了运尸车。”
“好。”我点头,开始张罗着大伙儿铺平四个裹尸袋,逐个把尸体装进去。
使用裹尸袋绝不仅仅是为了掩盖死者,尊重死者。这个干净的袋子可以把尸体身上、手上的所有物证完整地保留下来,不至于在运送尸体的时候造成物证的流失。
卢桂花和占理想的尸体,都是用绳索固定在窗栏或房梁上的,所以必须剪开才能将他们的尸体和固定的物体分离开来。
绳结是重要的物证,所以我们必须避开绳结来剪断绳索。剪开缢吊的绳索后,卢桂花的尸体被我们轻轻地仰面放在地上。此时她的上臂仍然上举着,膝盖微曲,像一具僵尸一样。
我觉得“僵尸姿态”的传说,是可以用法医学来解释的。很多人说看到从水里捞上来的尸体,就是像僵尸那样平举着双手,显得阴森恐怖。其实原理是这样的:尸体在死亡后,会出现肌肉松弛的状况,尸体的双臂也就自然下垂。如果这个时候,尸体是俯卧向前的,比如卢桂花这样上身俯卧悬空,或者俯卧浮在水面的尸体,手臂就会和上身垂直。保持这种状态的尸体,一旦发生尸僵,就会把这种双臂平举的姿势保存下来,像是电视中的僵尸一样。
我们决定破坏她的尸僵,这样才方便装进尸袋,可是尸僵异常坚硬,尸体就像是想抓住前面的人一样,平举着双手,不愿放下。费了半天力气,才把尸体上臂的尸僵破坏了一些,勉强装进尸袋,拉起拉链。即便是这样,尸袋的中央还是高高隆起,看起来怪怪的。
占理想的尸体则更伤脑筋,这个一米八几、身材魁梧的大个子,吊在房梁之上,还真不太容易放下来。大宝爬上了人字梯,在反复确认后,剪断了绳索。下面的几个特警穿着隔离服把尸体稳稳地扶住,然后尸体就这样直挺挺地被装进了尸袋。
“尸僵是最硬的时候,一般在死后十七八个小时,现在是五点半。”我说,“运走尸体前,你们测一下尸体的温度,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昨天下午两点多的样子。”
第三章
昨晚一夜没睡,即便山路再颠簸,今天在车上我们还是睡着了。一路无话。
到达市局法医学解剖室的时候,已经接近九点,阳光普照。在车里坐了三个多小时,我们身上已经坐暖和了,但是对昨晚山里的寒风凛冽还是记忆犹新。绵山市是大市,即便有两个山区小县当累赘,经济发展水平仍是省内前茅。绵山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也是省内数一数二的解剖室,可以同时进行两具尸体的解剖。我们到达解剖室后,顾不上舟车劳顿,立即分组开始检验。彭科长带着一个助手一组,大宝和仇法医一组,而我则在两台解剖之间跑来跑去,保持他们的信息互通。
最先开始的是对占理想的尸体解剖。占理想周身的尸僵很硬,加之其体形魁梧,我们费了不少力气,才破坏了尸体的尸僵,进行全面的尸表检验。可以看得出来,不吐出舌头的占理想还是很帅的。虽然面容可能由于绳索缢吊的缘故变得煞白,但是其身上的皮肤也同样白皙,和一般的黝黑的山里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尸体上很干净,衣服也很干净。尤其是一双手,很细腻,不像是山里人的手,没有老茧,白皙、修长而干净。我把尸体内外的衣服一件件地铺在操作台上,逐一审视,丝毫没有异常的线索。
而正在进行尸表检验的彭科长,逐一报出的检验结果,也都是阴性的。最后,我们的焦点都集中在他颈部的绳索和索沟上。
我们小心地把绕在占理想颈部的绳索剪断、取下,暴露出颈部深褐色的索沟。因为颈部皮肤比较薄,如果表面有绳索压迫导致皮肤擦伤,就很容易在索沟处形成皮革样化。皮革样化会把最初的索沟的形态完完整整保存下来,而且更加清晰。索沟周围很整齐,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取下的绳结,我们又用宽胶带把断段黏合在一起。这是用双股线,线头从另一端穿出形成的一个绳套,绳套里套着死者的颈部,穿出的线头在房梁上打了个结。
尸体的尸斑都位于死者的臀部和双下肢,符合缢死的尸斑所在。尸体还有指甲青紫、大便失禁和精液排出的现象,也符合机械性窒息的征象。经过解剖,尸体全身器官淤血,心血不凝,颞骨岩部出血,这些征象都证明死者死于机械性窒息。而死者四肢没有任何抵抗伤和约束伤,除了指甲里有一些泥沙以外,没有任何异常迹象。
最关键的是,死者颈部的绳索在脑后提空。这是缢死的特征。典型缢死,绳索都会在一侧提空,这是绳索四周受力不均匀的征象,也是和勒死做区别的征象。当然,非典型缢死可以不提空,但是一旦看到提空,则可以判断属于缢死无疑。
尸体的胃内容物没有什么异常,不像有中毒的征象;他的颅脑也没有任何损伤,基本可以排除他会处于昏迷状态。所以,经过法医检验,可以判断死者占理想是自缢死亡。
整个解剖室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因为可以确定一个人自杀,整个案子就明朗化了。只要能找到关联物证,证明其他三名死者是他所杀就可以了。加之调查情况,占理想有杀人的动机,现场位置封闭,也可以排除外人的进入。
在轻松的气氛中,彭科长对占理想的死亡时间进行了综合判断。根据尸体的尸体温度,结合胃肠内容物的情况,基本可以判断,死者是下午四点到五点左右死亡的。
大宝这边的进展要慢许多。因为卢桂花身上有开放性创口,大宝对死者的衣着进行了仔细检验。不过,因为她头部出血不多,加之有长发阻隔,死者身上的血迹并不太多。只有领口处可以看到一些滴落的小片血迹。
“她的衣着蛮奇怪的。”大宝说,“棉毛衫外面直接穿了个小外套,里面的胸罩也没有扣上。不过下身衣着基本正常。”
我和仇法医一人站在尸体的一边,用力掰开死者的两条大腿。陈诗羽有些害羞,扭过头去。
仇法医说:“会阴部没有损伤,闭合正常,也没有异常分泌物。应该是没有受到性侵。”
我说:“山里人,自己在家,衣着有点儿异常也属于正常情况,不能作为依据。再说了,搬动尸体时,也有可能导致内衣松散。”
导致这边一组尸检工作慢的原因,还有卢桂花的颈部绳索比较复杂。虽然复杂,但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绳索没有提空,而是交叉。虽然她也是吊在窗框上,但是和占理想不同,她是死于勒死的。
在剪下电话线一样的绳索之前,我们必须要搞清楚绳索的层次和次序,这样才能分辨得出勒的先后顺序。绳索有头发和血迹的干扰,分辨工作比较困难。但最终我们还是搞清楚了,卢桂花的脖子上,有两条绳索。第一条绳索是单股线,在颈部交叉打个活结。这条绳索剪下后,暴露出来的索沟有明显的生活反应,而且索沟周围擦伤明显,说明死者当时有明显的挣扎迹象。这条索沟,也是导致死者死亡的直接原因。第二条绳索压在第一条上面,其下索沟没有生活反应,说明这是凶手等死者死亡后,又在其脖子上勒上一根绳索。这根绳索也是单股线,在颈部打了个活结,绳头系在了窗框上,让死者处于一种上半身悬吊的姿态。
“这是什么意思?”大宝说。
我说:“说明凶手杀死卢桂花后,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比如杀小孩。那么他害怕卢桂花没死,又活过来,所以给她加了一道绳子,吊起来,加固她的死亡。”
这一组进展慢的原因,还在于卢桂花的尸体上损伤不少。
除了颈部复杂的索沟和绳索以外,卢桂花的头上、双臂和背部都有很多损伤,有些损伤很有特征性。
比如她头部有三条创口,是呈条形的,条形的一端有分叉,这种损伤提示致伤工具是一个条形的钝器。经过头颅解剖,死者头部的创口下方并没有颅骨骨折,说明工具不是金属质地的,那么极有可能是木质或者竹质的。
比如她背部的损伤,除了有凶手在勒死她的时候挤压她的背部造成的损伤外,还发现了几处“竹打中空”的现象。所谓“竹打中空”,又叫铁轨样挫伤或中空性挫伤,是指圆形棍棒状致伤物垂直打击在软组织丰富的部位形成的一种特征性挫伤。表现为两条平行的带状出血,中间夹一条苍白出血区。这种挫伤能清楚地反映致伤棍棒的宽窄、直径或形态特征。原理主要是棍棒打击在平坦位置后,受力部位的毛细血管内的血液迅速向两边堆积,导致接触面两边软组织内毛细血管爆裂,形成两条平行的皮下出血。根据这一特征,说明凶器可能是一根圆柱形的棍棒,或者说,至少有一个圆弧面的棍棒。
在我们就快确定致伤工具的形态的时候,又在她上臂上发现了直角状的挫伤。这是抵抗伤,说明凶器是有一个直角棱边的棍棒。
那么,什么工具既是条形的,又有圆弧面,还有直角棱边呢?
我们一时没了答案。
但就在这个时候,另一台上的解剖已结束,确定死者死于自缢。这个问题暂时因为气氛瞬间轻松,而放了下来。
经过对卢桂花的解剖检验,确定她的头部损伤只导致少量出血,没有颅脑损伤。死者的死因是勒死。死亡时间是下午两点半左右。
因为卢桂花的死亡在占理想之前,这更加印证了占理想杀死卢桂花后自杀的推测。
轻松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随着两个孩子的尸体被抬上解剖台,整个解剖室里的气氛突然又凝固了。刚刚还在谈笑风生的技术员们,现在一个个唉声叹气。
“太残忍了,杀孩子干吗?多可怜啊?”
“是啊,我最看不得小孩子被杀了。”
“你看他哪儿像死了?明明就像是睡着了。”
确实,小孩子的皮肤嫩,有光泽,即便是死后也是这样。而且小孩子死亡后,尸斑一般都不太明显,所以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和成年人的尸体一眼看上去就是不一样。
听他们这样一说,我手中的手术刀都开始微微发抖,不忍落下。
再一次确定两个孩子的尸斑和尸僵状态,确定了两个孩子真的死亡了,尸体检验工作才继续开始。
两个孩子都是死于勒死。女孩子占丽丽颈部的绳索和占理想自缢的绳索一致,麻绳;绳结在颈侧,是两股绳子,在一端形成绳套,套住颈部勒死的,这和占理想自缢的绳结是一样的。男孩子占为武颈部的绳索是塑料绳,在颈部交叉打活结勒死的。塑料绳很光滑,我甚至在活结末端看到了一丝丝血迹。
其他三名死者没有流血,那么这个血迹肯定是卢桂花的。
凶手杀死卢桂花后,又用沾有鲜血的手勒死了两个可怜的孩子。
“你说,女孩子颈部的绳子为啥没血迹?”解剖完毕后,大宝又看了看有一丝丝血迹的塑料绳,说,“这根绳子是勒男孩子的吧?”
我点点头,说:“不知道,我猜有可能是因为麻绳不容易沾血,或者这个时候凶手手上的血迹已经干了,毕竟塑料绳上的血迹本身也就非常少,而且死者流出来的血液很少嘛。”
解剖工作进行了整整六个小时,缝合前的最后一项工作是确定两个孩子的死亡时间大概是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
大家在解剖前都没有吃多少东西,而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大宝有些低血糖,但仍虚弱地说:“卢桂花两点半死,两个小孩三点多死,占理想四点多死。完全吻合。”
“说是这样说,但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其他三人是占理想杀死的直接证据啊。”我说。
彭科长点点头,说:“根据林涛那边反映回来的情况,最要命的是,现场搜索完毕,并没有发现带血的致伤工具。”
“我们太困了、太累了,脑子也迷糊了。”我说,“我们现在还是赶回山里的指挥部吧。一来可以在车上好好思考一下、休息一下,二来指挥部的信息量最多,三来离现场近,可以再看看现场。”
仇法医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说:“秦科长,你真是拼命三郎。”
我坚持要回指挥部,而不是就地在市里找个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