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一个人-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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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十岁。可刀还是好的,平滑,锋利,去扒开野猪的皮,去剜开大虫(老虎)
的肉,甚至去割破人的喉咙,也还是卓卓有余。
溪水流过刀背,洗去了那血污和腥味。北呼把它阁放到掌上摊开的白布,一,
又细心的抚擦着。直到刀身变得暖暖,他才珍而重之地收到腰间的皮囊里。水声
冲冲, 他从溪边站立起来,看到天边的红霞,不禁又叹一口气。
也就是三、四十年前,像他这样一个人,都会被族人尊奉,称为勇者、力士
的。自然在族里的地位也高,住的是上好皮毛铺成的房子,吃的都是头胎牛羊。
可是,自从那群锦衣服的人出现以后,世界变得古怪了。 女人不再到林间摘果
子、捡树枝,而是留在房子中摇着古怪的轮子,去纺那怪异的布;男人也不再磨
刀,转而去管那些铲子、犁子的事务,对于山间出现的野兽亦不再关心。一切都
古怪透了,就是下雨族里人亦欢天喜地, 那可是妨害狩猎的天气啊!假如要喝
的水,溪里河里不就有了?以往一向如此。
古怪极了,古怪极了。他歪着晒得黑黝的脸孔,怎样也想不明白。这时彼岸
突然出现一只小黑点。北呼的目光发亮,终于舒展浓眉,手把上刀身又蠢蠢欲动。
那大脚丫溅过溪上的泥水,瞿瞿踏过浅水到了对岸。北呼的刀半抽出皮革制的刀
囊,半伏身子,那眸子有神的盯着远处,如同为他狩捕的猛兽般,瞳孔在发现目
标的瞬间泛起了异样的光芒。
北呼的身子伏得极低,然而那双矫健的脚却能在下一瞬间使他跳得比任何人
都要高。长草遮掩着北呼那强硕的身影,气息在风中被压得几不可闻。都已有些
日子了,好不容易才逮到这个机会,想必亦不能放弃。北呼抽出了腰间的刀,对
了准头,随时都有扑杀目标物的把握。可他还是按耐着没动。
耳朵专注的听着那蹄声渐近,北呼大气也不敢喘,默默地用黑瞳子盯着,锦
色的衣摆泻下马背,当当敲着马身的长剑由红绳抽着,饶是悠然自得。他伏在半
路上,等待着那将印上黄泥土的蹄印,等待着那四支棕色的腿接近。那是北呼第
一次准备去杀一个人。
在这种偏远的地方,要寻一个不相干的人来杀,实在殊不容易。要是在以往,
还可以找个水边人又或是邻族不顺眼的来杀,可现在讲和平了,同在一块地上的
都是兄弟,兄弟杀兄弟就是不义,不义又是勇者不屑干的。然而要当一个为人认
同的勇士,那么不提一个人头回族里去到底是说不通的,毕竟那也是数代沿袭来
的传统和礼仪。现在族里的女子正眼也不朝他看,就是因为北呼没有经过这个仪
式洗炼为一个真正的勇者,而不是他不会庄稼。
现在要提人头的话,就只有向那些旅人下手了。北呼心里虽然过意不去,也
明白对方也许是无辜的善人,然而想到那些女子的目光,他就狠下了心,准备在
下一刻就给扑出去。
一步,两步,三步………北呼算准了时机,一下就跃到那马背上!那马上人
想必没有料到会如此,就是知道那草间有人,也不会料到他能跃得那么高,于是
心下一惊,牵动了马儿,蹄一高,马一嘶,扑通就连着北呼掉落到地上。
在黄土上翻几个跟斗,北呼一脸凶狠地翻身扑到那人身上,一手抵住他的颈
项,一手举刀要剐!然想不到那锦衫儿的功夫也不弱,突然抬腿往北呼腰间用力
一踏,寻了个空儿双手就抽向他衣领往后一摔,竟真能把那块头如牛的北呼翻到
另一头去。
那北呼又怎能让猎物跑了,把半插到黄土上的刀抽起,他急步又往那人刺去。
这时锦衫儿身子尚未站直,长剑也未能及时出鞘,只能勉强用来抵着北呼的短刀。
北呼的蛮力不弱,锦衫儿的架式也不差,刀抵着剑,一时也分不出胜负来。这下
反是北呼急了,想不到这外地人藏在锦衣下的身手竟与他不相上下,甚至有大过
之势, 而且那人臂力也强,毫不输于北呼那粗壮手瓜的出力。
他气呼呼的,锦衫儿也喘着粗气。彼此都知道遇着了对手,于是那抵着的刀
剑也不敢动,就怕一有偏差就会输了。北呼先是担心这人力太强不好杀,心里正
是发愁,可胸怀间的激荡又似是遇上了凶猛的豹子般,为将要击倒牠的胜利而震
荡。想着,那刀压下的力越猛,就似是只不顾一切冲上来的蛮牛!
那锦衫儿知道北呼下了死心,于是也不敢松懈,步子退出一弯月,不防就空
出一个档儿诱北呼犯去。北呼正是杀红了眼,也没有在意,本能就往那处一劈,
不料却让锦衫儿趁机松开了剑鞘,而自已却只割下个长长的袖子。上当了!北呼
心下一惊,连忙转身对敌。可想不到对方的步履却是极轻巧的,一下子就弯到他
身后,也不用剑去刺他,双手交差一迭就把北呼粗厚的颈项困在两手狭窄的夹缝
中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北呼见大势已去,也不由得松了刀任人宰割。脑子迷迷糊糊,只听得那锦衫
儿说话,原来那声音也不似别的锦衫儿般尖,反而是一劲的平稳有力。哼!被骗
了,这个人根本不是锦衫儿他们一流的,一定是别族的勇士易服而行了……唉,
倒霉。北呼心里满满是失望,可也带有欣慰,死在勇士的手里,也算得上是一种
光荣。北呼想着,脑子却缓缓的沉下去,眼前只剩下一层昏黄。
「沧浪之水──清──可以濯──吾缨──」
后来,北呼被一个古怪的歌声唤醒。
他从溪边的石头坐了起来,那盖在额上的布儿一扇,掉落到大腿之上,可北
呼也没有去接,痴痴迷迷的就听着那个歌声在唱。「沧──浪之水浊────可
以濯吾足──」
那是北呼不能理解的语言和声音,但他还是呆呆的听着,彷佛脑子在方才的
混战中被打坏,再也不济事了。在斜阳间有一人影踏着溪水,垂着缺了一角的的
衣袖,自顾自的玩着踏着,歌声却一直随着那嘴巴灿放开来。北呼摸摸那张束着
大胡子的脸,膀子还在,怎么就看到了这么怪异的东西?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或是死了,否则怎会如此。那从没听过的歌绕在耳间不去,似乎天地间的声音,
就只剩下那个歌声能听。
「沧浪──……啊,你醒了。」那歌声在将要达至永恒的瞬间歇然而止,北
呼惊异地听着那地道的土话,心里的猜测也明确了几分,那当不是个外地来的人!
想了想,他还是戒备地后退了几步,手亦忙向腰间探去。
刀还还在!他舒了心,又粗声向那人喝去:「你是谁,怎么会说我们的话?」
那人不在乎的笑了笑,转身就去拾检那阁在沙石上的剑,在那动作间他背向
北呼,破绽百出。他用衣袖擦擦刀杆,又缓缓的道:「那你呢?你是什么人,又
为何要杀我呢?」
「我……」北呼不防他有此一问,不禁贫了嘴,不知要怎样回答。
「你就说是谁指派你来就好了。」他亲切地作了一个建议,却激起了北呼的
愤怒。
大个子从原地跃起,暴怒的青筋涌上额角。北呼伸出食指,严厉的指责着那
人对他的羞辱。「我是为自己而来的,无论是谁,也不能指派越族的勇者!」
「你是越族的?」他低头思吟了一会,未几抬起头来看着北呼。「你是他们
的勇者?我还以为这里头已经没有种称号的人了…」
「现在没有,可将会有。」北呼没想到那人对他们族里的情况如此了解,不
禁涨红了脸解释。
越族里确是没有勇者了。自他父辈起,勇者们或退于年老,或死于与外地人
的争斗中,到他这一代,早已亡得清溜剩尽。可北呼自幼就是想要当勇者的,也
管不了那孤独,一个人径自奋斗着。
北呼心里翻腾着,一想到曾输了给那人,不禁又红了眼睛。
「那就是说还没有啦。」那人轻轻笑着。「那也不能算是我错。」
北呼硬着身体,答不是,不答也不是。他知道自己拙于言语,可也没想到会
这般不济事。他看看那人,只见他点着头,好像明白了什么的又径自说着:「哦,
所以你要找个人头回去证明你是个勇者……」
「是。」北呼亦只能乖乖的答道。他想不透这个人,就是明白了又怎样?明
白了就能有个头颅能奉到他手上吗?开玩笑。
那人自然不明白北呼的心思,只是一径点着头,最后很是满意的说:「哈!
明白了为什么要被杀,心里也就舒坦多了。嗯嗯,那明天我们就在这儿再见了。」
「啊?」北呼不明白何以又来一个约定。
「你不是要杀我吗?」那人笑笑,白色的皮肤闪着黄昏的金黄,也没有再多
言,一下跃到马上就要走。
北呼看着他的动作,也没有阻止,只是摸摸腰间的刀,久了,也就转身离去。
2 :鹏鸟回到族里,北呼快速的移进了他那离群的住处,一个人闷在里头怎
么也想不明白许多事。最近族里的人都住进泥房子了,就只剩他一人还窝在自己
的皮毛帐子内,可他也不以为然,比起泥房子,诚然是皮毛比较温暖舒适,而且
也从没听说过有勇士是住在泥房子的,所以北呼也没有想过改变。
可是今天他不能如常得到安泰了。彷佛那皮毛上养着许多蚤子,咬着跳着,
痒得他睡不安宁。生着闷气,他从皮毛上爬了起来,一下又牵起了那入口盖着的
布,跑到附近来玩的孩子被他的大胡子吓着了,忙跑到一角躲起来。北呼也没有
在意,反而以为那是一种勇者该有的威严,于是也就得意的走起路来。
不觉走到族人聚集的地处去,他听到女人们琐琐碎碎的说着软话,大抵是又
新来了一个锦衣官儿,人长得怎样,那衣服怎么华美等等。北呼往她们一瞧,那
些女子却全都住了嘴,只甩过一个个不屑的目光,待他走远了又再吱吱喳喳的聊
着。最近女人们都不把她们的奶子露出来了,一个个穿上了古怪的布衫给包藏着,
臃臃肿肿怪难看的,北呼以为她们突然变得丑极了,只是她们自己却甚是得意。
一会比着那花样,一会比着那颜色,彷佛只要那丑布儿裹上了身,人就能升格几
倍似的。
他知道那是学着锦衫儿的样子。屁,那有什么好学的?重重的衣服碍着打猎
时的速度,华丽的纹饰亦不能带来什么实在的好处。他不满的踏着地。只是世界
变了,那锦衫儿带来的全是好的,他们自己有的反而是坏了。
这时突然有个熟面孔喊他:「嘻!北呼!」头上裹着横布的人笑着说。「今
天能杀个人了没有?」
每回遇着那人,他总是这般笑着和自己打哈哈。北呼知道人家是在笑话他许
久不能杀一个人,提不出自己人个勇者的证明。他泄了气,那一直高挺着的肩膀
也低垂下来。他缓缓的摇头,突然又想了今天和那个古怪的锦衫儿的约定,于是
又跟那人说:「明天,也该明天就成。」
「明天?哈哈,北呼,你有的是明天!」那人却笑得更开怀了,似是得着个
宝贵的题材,他连忙向北呼道别,一径儿跑向泥房子去。然后一阵哄笑声自房子
里头传出,北呼装作没有听见, 只是急步往前走着。
天色渐暗,族里的许多事物却叫北呼看着刺眼,比方说那画成方块的地,他
们管叫作「田」,为着那东西族人再也不迁移居住地了,再也不能看到那片片油
油的草;地面上又多了许多隆起的中空石块,他们又管叫那作「井」,女人们把
桶子垂下去抽着抽着就能得水,于是再也没人到溪边处去。其它还有许多许多,
都教北呼看不过眼,也散失了闲逛的兴致,可他又不想在住处待着,不觉走着走
着,竟走到了午间和那人对持的溪边来。
他坐在那被月色照凉了的石块上,一边又抽出腰间的刀抚着。 很多事情北
呼想不明白,其中首要的就午间遇到的那件怪事。那个人不杀自己也罢了,怎么
连刀都不拿走,从敌人身上扒个战利品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什么也不要,
可见真是一个怪人。北呼边看着浑圆的月亮,边想着那人的身世,想着想着,竟
然就地盹着了。
到他醒来的时候,天早已亮了。
在溪边睡着?北呼想着也觉得自己傻。那些野兽啊,蛇蝎啊不用说,就是夜
里突然发了大水,这条小命也就此断了。他不知道着了什么魔,竟能在溪边睡着,
甚至还睡了顿好觉。傻透了,呆子。北呼边想边拍着脑瓜,想要为自己留下一个
教训。
「怎么在自己打自己巴掌了?中蛊了吗?」这时身后来了个认识的声音。
北呼连忙转身一看, 只见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