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奇缘-第2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直站在吕左身后象个白面书生一样的吴诚,这时忽然开口了:“自从我门到河西以来,有多少人失踪了?有多少人被捕了?包括我这个副台长在内,组织上都没有下多大力量寻找过,你想想,为什么对你却下了这么大的力量呢?难道是对你特别重视吗?这一点我倒要问你:为什么?”
吴诚说完以后,偷眼看了看吕左的眼色,便弯下身子,用手指轻轻弹了弹自己的裤脚。
“我会让你知道为什么的!”
吕左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对庄立本把头一歪,使了个眼色。他见庄立本一时没能领会他的意思,便说道:“你从肃反委员会领来的手铐呢?”
小庄刚答了一声“在。”那吕左便道:“把他铐起来!”
“是!”
小庄答应了一声,紧接着,那沙漠黄昏的寂静之中,便传来一声既清晰又特别的声音:“咔嚓!”
在这声特别的音响之后,吕左便对老排长说:“慕友思同志,把小司马还交给你,由庄立本负责看押。你能不能腾出一匹骆驼,来把他们安排安排?”
老排长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了,皱纹里只有风沙和汗水凝成的颗粒。他看也没看吕左,便带着小庄向小司马和罗大勇乘坐的那匹骆驼走去。他默默地走着,想道:这到底在干什么啊?这个混账的肃反委员会,从在四川就开始抓人,杀人,可他肃了几个反革命?抓的,杀的,全是我们工农:我亲眼看到,有的同志爬雪山,过草地,还戴着手铐。现在,连这个孩子也不放过!
能有这样的反革命?爬雪山,过草地,风里雪里,冲锋陷阵,吃草根,咽树皮, 沙漠……看起来我们这个四方面军,要坏在张国焘手里了。……”
第十九章 打沙狐的猎人瞄准的却是一只羊羔
小司马随着骆驼队来到高台以后,便被关在县衙门院子里的一间小土房里。
他一个人坐在土地上,心里越想越难受,越想越委屈,越想越不平。想着想着,便想起一个故事来。这故事是沙漠里到处流传的沙狐迷人的故事。
说是有一个猎人,遇见一只银狐,他追呀追呀,那银狐距他总是那么远。整整追了一天,及至近了,开了一枪,打死的却不是银狐,是一只羊羔。而且他是站在自己家的羊圈里,打死的正是他最喜爱的那只羊羔……
他正出神的想着,“哗啦”一声,门开了。
吕左披着一身羊皮大衣走了进来。他看到小司马蹲在土屋角落里,一面搓着他带白手套的两手,一面审问说:“司马真美,你对自己的问题,考虑过了没有?”
“我有什么问题呢?”
小司马喃喃着。他这些天想来想去,觉得自己长了这么大。从来没有做过一次对不起红军的事情。
“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就从你这次向红军送假情报说起嘛!”
“送假情报?不,不,那情报是真的,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把它送出来的!
那不是假情报,我一点都不撒谎!”
“哈哈哈哈!”
吕左忽然大笑起来。笑过以后,又板着脸说:“你骗谁去?你以为我们肃反工作干部都是白吃饭的?告诉你,你带回的情报,我们早作过技术鉴定,百分之百是假的嘛!”
“不,那是真的,真的,一点都不假!”小司马还想分辩。
吕左见这个问题顶牛了,便又换了另一个话题。他想:从正面暂时攻不上去,再迂回到侧面攻,反正一定要把你攻下来。他便拉着慢腔说道:“你中敌人的毒太深了,太深了。一时觉悟不过来,那就再想想看,我们还是可以等待的嘛!”
说着,便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头,往小司马面前的土窗台上使劲一放,厉声问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小司马被他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凑过去看时,才知道原来是一份密码电报。
上面写的是:
×军长×政委总直已抵甘泉堡一带请速率部西进总指挥×××政委××××月×日
小司马匆匆看过以后,便一口断定:“这是一封假电报!”
“你怎么知道它是假的?”
吕左正在搓着的两手忽然不动了,瞪着两只灰溜溜的眼睛,透过近视镜片,直勾勾地盯着小司马。
小司马说:“搞电台工作的谁都知道,总部发报,从来都是直呼姓名,不称职衔,只有白军的电报才称职衔。再说,我们的电报,每次都是以代字表明日期,这封电报的日期却是直接写在上面的。还有,电文的语气也不一样。”
小司马说到这里,赶快建议道:“吕科长,这封电报,肯定是敌人冒充我们总部电台拍发的,请你赶快告诉我们电台,转告有关部队,千万不要上当!”
吕左把手一摆,象哭一样笑了一下:“告诉你,这封电报是军肃反委员会交上来的。根据情报核实,发现敌人确实在甘泉堡一带设下大量伏兵。毒啊,毒啊,只要我们稍一疏忽,钻了进去,肯定全军覆没!”
吕左说到这里,搓着他那戴白手套的两手,在房里踱了几步,然后站定,把锋利的目光又投射到小司马身上:
“你既然是搞电台的,那么,你看过这份电报以后为什么不问一下啊?”
小司马不明白他这话的用意,便问道:“问一下?问什么呢?”
吕左冷笑道:“你在总直单位,是出了名的聪明伶俐,怎么现在装起糊涂来了?你既然说这电报是敌人拍的,那么一看到电报,为什么不问问:我们的电台呼号和密码敌人是怎么搞到手的?”
他见小司马愣愣地站在那儿,又说:“对党要忠诚老实,不要越陷越深,……我们会考虑到你年幼无知,被俘以后,经不住敌人的威胁利诱……反正。你总要回答这个问题的嘛,这就是说,马匪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密码?”
在这以前,小司马还一直摸不清为什么自己会受拘留审查。听吕左这么一向,才忽然明白,原来是怀疑他被俘以后把电台密码告诉了敌人。他不由又看那密码电报的发报日期,不禁吓了一跳!因为这封假电报,刚巧是他在凉州城的时候发出来的!不知为什么,反倒真的害怕起来。
“你说呀,敌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电台呼号和密码的?”
吕左又用那阴沉沉的目光盯着他追问。
小司马似乎感到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事似的,低声说:“吕科长,丢呼号和密码的事,我真的不如道。”
吕左直挺挺地站在小司马的对面,紧逼他道:“不知道?这封电报发出的日期,为什么正是你在凉州的日期?再说,你在凉州过的不坏嘛,还陪着马三爷的姨太太去打猎了吧?你想想,你对他一点表示没有,他能对你这么放心吗?另外,你作为人质交换,带上假情报出来,据了解,这些也都是经过精心安排的!”
小司马一听,急忙分辩道:“我是去打过一次猎,我也是作为人质交换释放出来的,可是,我没有把电台呼号和密码泄露给敌人,不但没有,我还常常做梦梦见同志们……”
“不要光拣好听的说,什么想念同志们啦,鬼知道你想念谁,说你想念马三爷的姨太太,那还差不多!”
小司马象被人劈头劈脸浇了一身脏似的,急得连连跺脚,“你……你说我想谁?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
吕左见小司马急得快要哭出来,不但不生气,反而显得得意起来,抬手扶了扶眼镜架,把声音放得平平地说:“你激动什么呢?你以为从今以后,组织上还能对你作不切实际的估计吗?”
“在交换人质以前,敌人已经把沙子埋到我的胸口了!”小司马委屈地说。
“知道,知道,这些事我们都知道。张国焘总政委在一次肃反工作会议上说过:敌人为了达到自己的军事目的或政治目的,是什么把戏都肯耍出来的,因此,怀疑本身就是一种证据。听到了吗?怀疑本身就是一种证据!何况,你的问题,早就超过了怀疑阶段呢!”
“你知不知道,我被交换释放以后,敌人的黑马队一直在后面追捕我呀!”小司马不服气地说。
吕左仍然不慌不忙,甚至还有点洋洋自得地拖长了声音说:“知——道,知——道,不知道还得了!马匪为了掩护你,确实是花了很大的本钱哪!”
小司马越听,越感到离奇:“什么?他们追捕我,是为了掩护我?”
吕左抬眼看了他一下,冷笑说:“难道不是吗?不过这些家伙也太蠢了嘛,追你就追吧,还放风说你身上带着重要情报!重要情报是个绝密的东西啊,你身上带着绝密的东西,他怎么知道?退一万步说,这情报假若真是我方要传递的情报,敌人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在释放你之前把它搜出来呢?所以,很清楚,所谓情报,完全是敌人的阴谋,所谓追赶,完全是阴谋的阴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吕左在说这些的时候,小司马的眼前一直闪现着一个人影,这个人一只脚架在古长城的土台上,一只手叉在腰里,他记得他当时听到“紧急情报”四个字时那不寻常的眼神,这个人就是兰荣,河西地下党的兰荣……
“你怎么不说话啦?有什么说的就说嘛?”
吕左似乎已经战胜了小司马。说到这里,他又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在屋子里踱起方步,边踱边说:
“小司马,今天我是先点一点你,希望你不要执迷不悟。告诉你,你的案子不简单,牵涉面可大啦!所以我们也下了很大力量。现在,我们不但掌握了足够材料,也还有必要的人证!我还可以告诉你,你的问题不是偶然,已经有人揭发,你在被俘以前,就散布过对张国焘总政委的不满情绪。这些问题,你都要如实交代,交代外面的线,里面的线,上面的线,下面的线,你懂得了没有?”
不管吕左分析得多么头头是道,小司马清楚,却根本不是事实;可是又感到有口难辩,最后,只有愤愤地说:“你追这条线,那条线,我一条没有!你们要把我怎么样?要把我从敌人虎口里逃出来的这条命,再用革命的名义把它杀害吗?”
听到这样的回答,吕左惊疑得瞪大了眼睛。在他眼里,小司马毕竟是个孩子,以为先吓吓他,再哄哄他,就能解决问题的。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照他的职业性推理:这样的话,没有人暗中指使,能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于是,他便在心里暗暗排起队来:……他爸爸……给朱德做过饭……老卜头是他发展的对象……慕友思,此人靠不住,……他们想……借敌人之手,在外面攻,然后在内部夺取电台,……把矛头对准张国焘主席……
他越想越感到问题严重,急忙扶扶眼镜,厉声叫道:“小司马,你的问题很严重!你要注意你的态度!你刚才的这种态度,就是仇恨革命的表现!”
“我要求见总部首长!我要求见总部首长!”
小司马一面用镣铐在黄土窗台上使劲砸着,一面喊着。
正在这时,房门“笃笃”敲了两下,一个哨兵提着枪进来,在吕左耳边叽咕了儿句。虽然声音很低,小司马还是断断续续地听到了这样几句:“他爸爸来了,……脸上有一道疤,一直坐在门口……他不走,在吸烟,一定要见他……”
啊,爸爸,好久不见了的爸爸,朝思暮想的爸爸,现在就在门口,在门口的雪地上抽烟,用他光秃秃的竹根烟管抽烟……
烟嘴呢?烟嘴呢?烟嘴还在,还在羊皮背心里藏着,那用夜光石雕成的烟嘴,爸爸一定会喜欢的……
“告诉他,他的儿子是叛徒,不能见!”吕左说。
“我什么话都对他说了,他就是不走,我没有办法,还是你去跟他说说吧。”
“好吧,我去!全是麻烦事!”
吕左一面说着,一面收起窗台上的那份电报,转身出房。小司马刚刚奔到门口,“咔嚓”一声,土屋的门便锁上了。他大声喊着:“爸爸!爸爸!”
又用手铐拚命地砸门。但是小土屋外,只剩下那个哨兵的刺刀,还在透过门缝,发出一道道隐隐的寒光。
小司马又赶快奔向窗口,踞着两只脚尖儿,把住窗上的铁条向外望着。
好半天,才从吕左不断挥动着的手势间,看到一个老人的背影,是那样的衰弱,那样的苍老。小司马吃了一惊:这就是我的爸爸吗?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儿了呢?不错,就是他,这就是我的爸爸啊!
但是他没能看到他那带着伤疤的脸,只看到那只粗糙的大手,沉重地伸到额前,揩拭着自己的眼角,一抹身就不见了,被吕左赶走了。
小司马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眼巴巴地望着,希望能再看到那背影,可是在他眼前,留下的只是雪的房顶,雪的屋檐,雪的街道,雪的墙,雪的树,雪的飞鸟。……
望着眼前一片白光,他才感觉到,那个烟嘴,那个用夜光石雕成的烟嘴,已经在他的手心,被捏出了一层汗水。
“你要求见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