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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道以目-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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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燃见到草稿箱唯一的短信:

“人所愿的也都废掉,因为人归他永远的家,吊丧的在街上往来”。小心贝洛多纳!!——永远爱你的小小小小兵曲艺。

浩燃盯着屏幕,冥思片刻,在落款后打了《荒原》的首句: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荒地上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掺和在一起,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草荚渐吐,絮飏空碧。浩燃知道曲艺那“贝洛多纳”是意大利文“美丽的女人”的意思,也是种含毒的花。——毒花,谁,谷盈盈吗。

浩燃正感伤地疑惑着。

王翔大义凛然:“为兄弟你办这点事,我义不容辞,咱这深的交情,没的说。现在我算明白了,要想实现梦想就要先从梦中醒来!”王翔那感人肺腑的话,仿佛捡钱先蹲身假装系鞋带的掩护动作,掩护后就充分暴露了目标:“浩燃啊,我想求你办点事!我看上你文联一,胸怀大志(确实胸怀大痣),特美,你不看要终生遗憾的(浩燃看了却遗憾终生)。我想求你帮忙送封信给她,那女孩叫——赵敏!”浩燃惊诧为何不叫周芷若,王翔说就叫灭绝师太也追定了。

他无限感激将“情书”交于浩燃,如托以身家性命。

浩燃低头一看,是叠卫生纸。

王翔大窘,遍翻全身愤詈说“娘的刚才出恭用错纸了”;于是满头是汗跑卖店借纸笔匆猝地又写一封,他还要折个一箭穿心。浩燃见时间紧促,抢来乱折下转身就跑。王翔还叮嘱“她在第一排第三座”。

第二十七章 信使之误

教室现状,与自习课一样四处弥漫着晚清的颓糜。有对象的忙着亲密,没对象的忙着打扮,一些照镜子傅粉施朱的女生与另外捧书很正经地睡觉的男生相映成趣,是想诱惑与被诱惑的两种表象;还有就上层人士,一批自命清高的女子和自以为是的诗人,前者长得跟地瓜一样却总认为自己是天降的仙女,整日迷惘将来该屈嫁给美国总统还是世界首富,后者诗词不分,却还不屑于垂青李杜之作,听苌教授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便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把校长都踢下台自己来当。

沈浩燃睥睨他们,但他更该睥睨自己,因他骨子里正浸染着他所睥睨的一切色彩。

王翔的女神正与后座聊天,浩燃未睹花容甚不甘心,迂回到正面愕然,心说“她不就是文联辨论会上被幽涵驳得理屈词穷的‘似棘龙’么,说话声能震破五里外大妈餐桌上的玻璃杯。这人姿色平平,但配王翔绰绰有余。她虽无圣女的纯真,无侠女的豪爽,无仙女的美貌,却有着技女的老道。扬言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仿佛男人都被她挨个试过一样”。——辩论后,她改掉古墓派的鬏形发髻,染黄发,拧股在头顶盘大便状。浩燃臆想着马来西亚大绿豆蝇,随护卫队来此产子,不久头发生小蛆的情景。

赵敏见沈浩燃发愣,以为她魅力吸引,心中得意,佯装天真问他是否有事,浩燃慌忙摆手红脸颊逃也似的回座。

许幽涵正捧本诗集临阵磨枪,吴泰泰也临渴掘井精研起古诗来,周边对大赛桂冠虎视眈眈的杂文家更临时抱佛脚破天荒读起《释名》、《广韵》等书籍。

浩燃忽略了泰泰的婆妈性格,信递他,“帮我传给赵敏呗,对就那似棘龙。”

泰泰拿信端详说:“哟!你这信纸好白啊!你在哪买的呀?”

“快帮我传给赵敏!”浩燃斩钉截铁却没斩断泰泰的唠叨。

他眨巴眨巴眼睛,“我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也买过这种信纸,我班同学都说是好纸,可后来我上课时忍不住拿出来看被老师发现啦,他没收了我的信纸,我管他要他不给,我又管他要,他又不给,我还管他要,他还不给。我天天管他要,后来他给了。他说这种信纸的质量太好了,于是他小妹的三姑给他小妹的三姑父写信就用了,最后还给我的时候只剩一张了。当时我那个苦脑呀!我捧着这一张信纸就哭了,后来大伙都来劝我,可无论他们怎么劝,我就是不停。我上课哭,下课也哭,吃饭哭,睡觉还哭,学校实在没办法,就亲自出钱又给我买了一本信纸。但是那本信纸没有我原来那一本信纸好。我原来的那本质量老好了,可这本一点也不好,它的页数少,纸张也不白……”

沈浩燃如今后悔无及,手拄额头,耷拉眼皮打欠,“泰泰大哥,还有三分钟就上课了,你快传呀!”

泰泰回神,马上又联系到上课,“快上课了?哎哟!你说我这手表怎么就这么慢……修表的还说……现在竟慢了24小时……这节课呀是要筛选几个人参加校诗歌大赛……准能受器重……我这诗集买赔了……张椰椰他爸是印度人……”

浩燃的希望被吴泰泰嚼碎,就在上课的一刹,他才把信递给前桌,前桌传前桌落赵敏手中。赵敏回问,后桌指后桌指向吴泰泰,赵敏略微失望,吴泰泰蜗牛般又缓缓把触角指向浩燃。浩燃无处可指,赵敏露个全齿,杀伤力太大,把她后桌男生活活吓晕,直到中午都趴桌上不曾起来。

苌教授蹒跚而来,将摞自拟试卷分发给同学。

这次测试,关系参赛人选,浩燃分外重视。

吴泰泰一拿到试卷就拼命举手,教授佯装没看见,上次让泰泰回答如何布局谋篇,结果他从布局谋篇扯到美国化妆品、意大利牙刷、德国马桶、老挝大麻,如哥伦布般环绕地球一圈,严重跑题,教授对此人深恶痛绝,决心再不提问他,如果非要加个期限,希望是一万年。

吴泰泰拼命举手,教授拼命不瞅,泰泰忍不住跺脚窜起,胀红脸逼出五个字:“我——憋——不——住——了!”

教授大惊,以为他到临产期了,遂挥手放行。泰泰就一手执试卷一手捂屁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蹦出教室。许幽涵更担心的瞅了瞅泰泰坐过的地方,生怕他会把排泄物留椅子上。然后,风萧萧兮易水寒,泰泰一去兮不复还,让人怀疑这丫定是憋一年没上厕所了。

浩燃览卷,首题是为“矍睿瞑四目相对“对下联。他见“矍睿瞑”三字有四目,就狡黠一笑对个“暑晾暄五日京兆”。

许幽涵对的“肝胆脾三月飞雪”。

吴泰泰拿试卷到厕所刚蹲下便灵感如潮,一使劲竟憋出个“屎尿屁三尸暴跳”,堪称一绝。

下题,一篇幅惊人的文章,杂糅了文言、白话两种文体,想若非电脑功能有限非把甲骨文和钟鼎文都捻进去不可。初看只阐明些道理,细一瞧,却句句有出处,处处有典故。

这里有“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恻稳之心,人皆有之。”“恨灰中燃起了爱火融融,要是不该相识,何必相逢!”“故错人而思天,则失下物之情。”等等等等。要求根据这篇文章以“源”为题写一首不少于二百字的诗歌。浩燃疑神忖度,是考韵,提笔直书首这样诡谲的诗来。

上段为:韩愈苏轼秦观,晏殊柳永宋濂,李白李煜李清照,王勃王维王湾;欧阳修范仲淹,辛弃疾柳宗元,蒲松龄孟浩燃,吴敬梓司马迁;陆游杜甫沈佺,屈原宋玉王翰,曹丕曹植曹雪芹,班固张衡王冕;吴承恩马致远,罗贯中沈德潜,龚自珍郦道元,刘禹锡黄庭坚;岑参常建唐寅,孙子老子王盘,孔子孟子韩非子,墨子荀子于谦。

下段为:但丁歌德屠格涅夫,雨果哈代法捷耶夫,迦梨陀娑莎士比亚,拜伦萨特肖洛霍夫;司汤达果戈理契河夫,高尔基莫泊桑柴式部;海明威纪伯伦狄更斯,易卜生卡夫卡乔伊斯;马克吐温塞万提斯,巴尔扎克马尔克斯,川端康成夏目漱石,托尔斯泰迈哈富兹。

鲁迅曾在黄埔军官学校演讲时表示“如果挂起一个题目来作文章,那无异于八股”。浩燃心说“可当今中高作文,又何尝不是挂起题目作文章。侥幸逃到大学,闲忙与忙闲之余还要把诗歌写成这样。所谓素质教育不过是应试教育换了另一件衣裳,中国教育仍旧以“老八股”的嘴脸在学生中出现”。

浩燃想起身边这些将来会有“学士”乃至“博士”学位的人,还自豪地认为自己与《儒林外史》中的腐儒有云泥之别;岂不知当世人骄傲的资本,不过是后世人嘲笑的资料罢了!

第二十八章 盈盈泼醋

桐阴转午。

文联外,榆钱轻薄,地溽苔滋。三三两两的同学嬉笑着步态轻盈地朝食堂走去,发鬓被饱含醉意的暖风温柔的拂起。

沈浩燃站在水痕斑驳的条石甬路边仰望天穹,稀薄蓬松的云仿佛对对翩跹蝴蝶,在蔚蓝天幕中飘荡。

浩燃听身后有人叫喊,回顾,赵敏与个文联女生朝自已姗姗而来。赵敏表情妩媚若风中杨柳,她轻佻地将一封信塞入浩燃宽大的衣兜,走出几步后回眸嫣然一笑,化心酥骨,余韵萦绕。

浩燃知道是给王翔的回信,暗自庆幸这娇嗔之态未被王翔瞧见,否则,难免要撩他轻生。

浩燃又瞅见枫林里勾肩搭背的情侣,鄙弃地暗笑“如今受高等教育的青年人,有趣。由爱人民共和国,外延到爱共和国人民。爱人即爱国,故不‘爱国’者甚少。大体上,异性则恋爱,同性则爱恋。偶有以身殉情者自然要按以身殉国来对待。倘若真有哪傻冒为国家牺牲了,这些被“国家”“成功”教育十几年的人多是不屑一顾的,因为活着才叫人,死了就叫鬼了,或者干脆搬出李国文的话,‘活着,才是一切’”。

谷盈盈在公寓门口踅来踅去,守株待免。

浩燃看见她,翘下嘴角。盈盈衣服大概换过,不是清晨时韩国季梦那件,而是一桃花粉绾袖的短衫,低领,露出白皙颈项和迷人的锁骨。她头发刚熨过,后一绺系个杏黄蝴蝶结,随风飘逸出馨香。

“‘雪肌冷,玉容真,香腮粉未匀’。——你头发很香,被暖风一吹,这算‘温黁’吧!”坑洼不平的石径上浩燃边踱步边坦诚道。

谷盈盈首次听浩燃赞美自己,想自古文人赞美白杨,赞美荷花都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仿佛一些植物用朝阳生长,来昭示它们喜光。她压抑着,严格控制,只准许一小部分喜悦泛上面颊,如学校为纨绔子弟开后门一样,开的太大,后门变正门,保不住出差错;开的太小,挤进门的不会多,甜头只够滋润舌尖不能充饥解渴,所以要拿捏得十分精确才行。

“我这秀发算‘水殿风来暗香满’的那种。看什么,准你用他词,就不行我用啊。苏东坡是先遭贬,而后词清雄词豪放词韶秀。所以杜甫说‘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是正确啲!所以你你要喜欢这香,以后可要经常和我在一起噢!”盈盈娇滴滴说道。

“这香味很舒服,你用什么洗发水,我那瓶净了还没买呢?上面标着香橙,结果洗了一脑袋烂橘子味!”浩燃未理解盈盈话的含意,想凡强的假货没买,到校日杂店买一香橙味的却又受骗。

盈盈顿悟,浩燃赞美头发香味并非赞美自己,仿佛古人赞美白杨树上的喜鹊,赞美落在荷花上的蜻蜒,不见得对白杨与荷花如何喜爱。她心情好像抛空中的花瓶,刚升顶点霎时又摔得粉碎。

第二十九章 盈盈泼醋Ⅱ

不知不觉,转到校西。

弓形石板路划开茵茵草坪。路旁梧桐树下是张公共条形长椅,对面一邮电绿敞口垃圾桶。小路沿球场护拦网可通女舍楼,足球场上许多男生在“练足”,大概又有什么比赛吧。

浩燃想:学校开展的各种活动就好像小报里的花边新闻,铺天盖地的多,却从未被重视过;篮球比赛像车祸现场,教授报告像大师吹眠,足球联赛如流氓群殴,学生晚会像妓院纳新,都是虎头蛇尾,潦草收场。

谷盈盈坐椅子上说自己很冷,要下浩燃的外套披在身上,并想起向浩燃讨脏衣服来洗。

浩燃坦白没有脏衣服。

她心里登时燃起怒火,阴阳怪气道:“哼!脏衣服当然要给那些脏女人去洗。她们会献媚,会拌lang,哪里用得着我这种shrew!”

浩燃听得云山雾罩,凝眉锁目想不出她如何说出这种倒牙辣舌的话来。

盈盈形容姽婳,语言诡谲,仿佛一风光旖旎的景地氤氲着诡异的酸腐气息。

浩燃相信她是失态而非变态,与鲁迅“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截然相反。所以他低头,在一片柔和光影中愔愔无语。

盈盈深吸一口气,用戴指环的食指抵着鼻梁道:“我不想和你吵架。你都承诺要退出文联了,说吧,什么时候退。”

浩燃直跳道:“我什么时候承诺要退出文联!”

“你不要狡辩,早晚都是要退的,况且你入联并未同我协商,退了来学生会和我一起做事不好吗?”谷盈盈对浩燃的固执实在束手无策,于是替他拟份承诺,强迫他履行,宛若日本人抓到*员,起初哄他投靠皇军,见哄不成便重刑逼迫了。

浩燃是好党员,未行刑已将行刑后的话说了出来:“我死也不退出文联!你别废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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