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宸宫-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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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映夕自是不知皇帝在郁悒什么。她弃撵车不用,独自闲散地于月光下漫步。
似乎已经很久很久,她没有散步赏月的闲情逸致。记得从前在邬国,她住在自己的公主殿内,无人管束,逍遥自在。有时师父前来教她辨认珍稀草药,她起了玩心便就说,良药酿酒,补身益气,非要煮酒下棋附庸风雅。师父棋艺奇差,每次不出一刻钟就输得狼狈不堪。但她总怀疑,师父是故意让她。有次她不满地问师父,是否小觑她,才不肯展露真本事。师父笑答,她野性难驯,若赢了她,她定会纠缠不休,不斗到赢,不罢休。
顾自仰望天边皎月,她微微浅笑。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便是师父,就连父皇都不知,其实她任性顽皮,经常不受教。幼时她刚刚学得一点拳脚功夫,就爱攀树翻墙,自诩女侠。但无论她再淘气,师父都不曾打骂她,也不对她说重话。可不知为何,她一看到师父面露些微不悦,就会乖乖听训。
天下万物生生相克,也许师父就是那个命数里能够震住她的人。
抽回远望夜空的视线,她低低一叹,不禁联想到这皇宫里至高无上的那人。他,是否是另一个能够克住她的人?
步行良久,下意识地经过太医署,忽觉有道极浅的呼吸就在身后。
她猛地转头,不由一愣:“师父?”
“映夕。”南宫渊微笑望着她,语声温润如玉,“远远便看见你,你却兀自出神,不察附近有人。”
“方才在想一些事,未留意到有人。时候不早了,师父怎么还未就寝?”她赧然一笑,不便直说自己沉浸于往昔回忆。
“今夜不平静,似乎有一股蠢蠢欲动的杀气隐匿密处。”南宫渊依然眉目清雅淡定,不疾不徐说道。
路映夕惊诧,疑道:“莫非是今日未得手的刺客,潜藏宫中,伺机而动?”
南宫渊未答,沉声静笃道:“映夕,我早前卜了一卦。今夜子时,你或许会有血光之灾。能替你化解此劫的人,近在朝南十里内。”
路映夕低眸思索,以皇宫地形来看,朝南的宫殿均是皇帝的政殿及居所。也就是说,皇帝是可助她渡劫之人?
“映夕,亥时已过,子时将近。莫回凤栖宫,速去宸宫。”南宫渊温声催促,黑眸寂静无波。
“是,师父。”路映夕对他的建议从不置疑,向他告了辞,便前往宸宫。
她惦记着时辰逼近,步伐疾速,没有回头。因此她没有看见,南宫渊沉寂的眼眸中掀起层层波澜,痛苦之色再无遮掩。
第二十一章:舍命相救
深宵露重,透衣清凉。一阵夜风徐徐吹过,路映夕漆黑长发随风飞扬。
站立于殿堂前的檐下廊道,她忽然生了迟疑。如若今夜不会发生惊变,那她来宸宫,岂不是主动向皇帝投怀送抱?
正思虑着,眼角余光瞥见左方廊尾有一道窈窕身影。那女子似乎十分踌躇,隐于梁柱后,轻步徘徊着。
路映夕眼力甚好,看那宫装的一角裙袂就知是何人。韩淑妃为何在此逗留?难道……刺客之事真与她有关?
一队巡逻侍卫朝长廊走来,发现了韩淑妃。路映夕便就躲入檐下阴影,静观其变。
“淑妃娘娘,皇上已经就寝,请娘娘莫在此停留。”侍卫统领拱手一揖,话语铿锵。
只听韩清韵似窘似怒道:“本宫这不是正准备离开么!”
那侍卫恭谨而冷峻再道:“卑职去吩咐内侍太监备撵。”
“不必了!”韩清韵衣袖一拂,语气不悦。她只是心忿难平,想向皇上讨个说法,但又拉不下面子,才在这里踯躅不前。现在却被侍卫们看见,倒像她鬼祟做贼了!
“卑职们恭送淑妃娘娘。”众侍卫目不斜视,沉稳行礼。
韩清韵转了身,正要举步,但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浓厚夜色中,几道模糊的黑影骤然从殿顶飞下,手持利剑,直袭一干侍卫!
路映夕暗惊,果真如师父所料,今夜不平静。
韩清韵受了惊吓,面色转白,但她终究是出自武林世家,反应尚算镇定,快速退离打斗圈,扬声大喊:“有刺客!有刺客!快来人啊!”
路映夕定睛探视,仍旧未现身。眼下看起来,韩淑妃不似在做戏,她与刺客到底有否关联?
那边,侍卫们已和刺客缠斗在一起,形势极为凶险。刺客们的武功皆不一般,非普通侍卫能抗衡。但幸好韩清韵的喊叫声尖锐高扬,不过片刻,前殿大门内冲出十数名佩剑侍卫,凛凛无畏。
路映夕本想出手相助,但脑中倏有一念电闪而过!
她顾不得再观战,纵身飞跃,掠上廊顶,举目远望。果然,凤栖宫的方向起了火光!一团滚滚黑烟,渲染得夜幕更显阴沉诡谲。
她定下心神,猫腰俯身,侧耳细听。如果刺客的目标是她,怎会未确定了她在凤栖宫就放火?
疑虑浓重,陡然间,一股凌厉杀气寸寸逼近!
她扭头看去,轻轻地眯起了明眸。
一名魁梧汉子身着黑色锦衣,冷冷伫立于廊瓦上,离她只有不到一丈的距离。
听他极细微的呼吸,路映夕便知晓这是名高手。
“何人主使你刺杀我?”她缓缓站直身子,沉声问道。
那汉子并未蒙面,表情冷酷,嘴角一扯,手中宝剑已直面击来。
路映夕不慌不忙地侧身闪避,口中故意激道:“韩家死士只会些三脚猫功夫?”
那汉子眼中隐有一丝波动,异芒闪烁,冷声开口道:“将死之人,还逞口舌之快!”话未落,锋剑已如白练袭出,挟着雷霆之势,直刺她的咽喉!
路映夕腰肢后仰,堪堪躲过这一杀招。她心下暗凛,此人剑术平凡,但内力深厚,单是剑气就已如薄刃飞来。而他方才那一应声,似是默认韩家人。这反倒令人生疑。
那汉子一招未得手,但毫不停歇,剑尖一抖,发出清冷剑鸣,复又凶猛袭来!
路映夕手无兵器,又思及师父说的血光之灾,便不欲与刺客硬拼,迅速凌空跃起,跳下廊顶。
岂料廊下恰巧一人急急奔来,生生与她撞个嘭响!
“映夕!”一声低喝,夹杂着隐痛的恼怒。
路映夕原本浑身戒备,欲要一掌拍上这莽撞者的胸膛,但听此嗓音,不由一愣。竟是慕容宸睿?
两人来不及多谈,那名彪汉亦已跃下,持剑追击。
路映夕顺势一闪,躲到皇帝背后。皇帝闻声有备而来,随身带着宝剑,立时举剑挡去。
看着皇帝与刺客凌厉过招,路映夕退到旁侧,落得轻松,但却见回廊另一端,韩淑妃正被一名刺客逼得节节后退,险象环生。
她看了皇帝一眼,见他游刃有余,就往韩淑妃那边赶去。
她双手运劲,强大真气笼于掌心,手腕轻旋,猛烈掌风破空击出!攻袭韩淑妃的那名刺客顿时喷出一口鲜血,软绵倒下。
“皇、皇后?!”韩清韵大惊,她知皇后会武,却不知皇后的武功如此之高强!
路映夕朝她微微一笑,走近倒地的刺客,伸手一探,犹有一息尚存。她要留活口盘问,但想来也是徒劳,既为死士,便不可能泄露丝毫口风。
“请皇后速去助皇上一臂之力!”韩清韵无暇惊疑,担忧皇帝安危,心急如焚。
路映夕懒懒抬眼望去。皇帝根本不需人担心,只是她觉得有些意外,皇帝未先替韩淑妃解围,反而急于救她?只因那一言承诺?而这韩淑妃,也颇令人讶异,系出武学名门,却只会花拳绣腿。
韩清韵看路映夕一副赏戏的悠哉模样,不禁大怒,狠狠瞪她一眼,然后匆匆跑向皇帝。
路映夕忍不住摇头,那厢皇帝都快要解决刺客了,但韩淑妃这一去搅和,不就前功尽弃?
如她所预料,因为韩淑妃的出现,彪汉刺客眼中刹时大放光芒,转而招招攻向韩淑妃。
皇帝受掣肘,只得以保护韩淑妃为要,半守半退。
路映夕无奈轻叹,纵身腾飞,同时双掌蕴气,击拍向彪汉刺客。
可殊不知,那彪汉一直暗暗留意路映夕的动静,她这一出招,即是他的机会!
电光石火间,那刺客手中的利剑陡然回转,不顾自己全身洞门大开,决绝地狠厉击杀路映夕!
路映夕猝不及防,已来不及收势,眼见只能与刺客同归于尽!
霎时,“兹”的一声,尖锐利刃穿透人体的骇人声音顿响……
几乎同时间,重重的“砰”声大作,刺客中掌受袭,瞬间毙命。
“啊——”
惊恐的尖叫蓦地响彻夜空。
“闭嘴!”路映夕对韩淑妃冷冷一喝,左手揽住皇帝斜倒的身躯,右手疾速为他封穴止血。
皇帝脸白如纸,虚弱地扯了扯唇角,像是在苦笑,但下一刻就歪头昏厥了过去。
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利剑,直透后背,猩红鲜血汩汩流淌,须臾就染红他大半件锦袍。
路映夕神色沉凝,眸光幽暗,盯着他的伤口,心中分不清是何滋味。他竟舍命救她?他是不是疯了?
第二十二章:吐露真言
等在皇帝的寝宫门外,路映夕的神情有些恍惚。已经一个时辰了,师父和太医们还没有出来,可见皇帝的伤势十分严重。那一剑狠狠穿透他的肩胛,原本该是刺在她身上,原本该是她命悬一线,但却是他代她挡了煞,消除了她的血光之灾。这份恩情,太沉重……
旁侧,亦在等候的还有韩清韵。她紧紧咬着下唇,心中既忧急又愤恨。她恨自己刚才的慌乱不智,更恨皇上不顾一切救皇后的举动。其实以她的武功,与一个刺客单打独斗并不会落败。她只是无法忍受皇上无视她的存在,才佯装不支,希望他会来搭救她。然而他却只记挂皇后的安危,甚至甘愿为她舍命……
沉稳的脚步声渐近,打破了这压抑的窒闷寂静。
路映夕稍缓神,抬眸开口道:“范侠士,刺客可有活口?凤栖宫的情况如何?”
范统脸色不佳,硬着嗓子道:“有一活口,但也自尽身亡了。凤栖宫中无人伤亡,不过,皇后的寝居付之一炬。”
路映夕点了点头,并不意外。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她身在寝居,也可以躲入密道避火。师父神机妙算,是否惟独算漏了这一点?
范统坚毅的炯眸中难掩怒气,再道:“这帮吃了雄心豹子胆的逆贼!若让范某擒到幕后主谋,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可恨今夜不是他留守宸宫,赶到时只来得及善后。如果他在,决不会让皇上受伤。但更可恼的是,皇上竟为了一个失贞的女人奋不顾身?简直匪夷所思!
路映夕抿唇不语,淡淡觑了韩清韵一眼。
韩清韵已从先前的惊慌中冷静下来,且因心里思绪复杂,越发变得敏感。对上路映夕的视线,她直觉地冷瞪回去。皇后莫不是怀疑她韩家?荒谬!谁不知韩家山庄已归附皇室,又怎会如此大逆不道!
路映夕无心理会韩淑妃的情绪,转而看向范统,平淡出声道:“范侠士,你可还记得,你欠本宫一个赌注?”
范统颔首,面色一凛。这女子离经叛道,该不会提出奇怪刁钻的要求?
路映夕直视他,徐徐清晰道:“此次皇上受伤,是为了救本宫。本宫希望,以后范侠士可以尽心护本宫周全。”她不愿再要皇帝的那一句承诺,与其继续承他的情,不如改由范统替他履行诺言。
范统不知个中玄妙,只觉诧异非常。这根本不算要求,即使她不说,他也会做。毕竟,她是皇后,是皇帝的妻。
路映夕不再说话,低垂眼帘,敛去黯淡的眸光。丑时了,皇帝的伤势到底如何?难道连师父的精湛医术,都救不了?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双扇寝门轻轻地打开,鱼贯走出众太医。
“师父!”路映夕即刻上前,忙问道,“情形如何?”
“失血过多,但幸好没有伤及心脉。”南宫渊神色疲倦,似是运气过度,清俊面容微微泛白,顿了顿又道,“虽已无性命之忧,但是少不得要卧榻半月。而且月余之后,左臂还是不可使力,诸如拉弓射箭之类的事,恐怕要待半年之后才能做得。”
“嗯。”路映夕轻应了一声,心底滑过一丝异样。师父既能事先预料变故,为何不亲自相救,而要她来宸宫?师父希望她与皇帝之间的纠葛越来越多吗?
“映夕,方才我给皇上输了真气,天亮前他应该会清醒,你进去照看吧。”南宫渊浅淡扬唇,笑得云淡风轻,只是黑眸中一片冰凉孤寂,晦暗如潭死水。他亲手撮合她和皇帝,是为了保她将来平安渡过命中的大劫。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抉择,无悔无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