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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暮路-第4部分

小说: 暮路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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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毕竟是救了他,萍水相逢,临危济困。

少年的眸光聚起,忽然问了句:“有酒吗?”

他说话的时候,扯动伤口,暗暗“嘶”了一声。女人见了,却不阻拦。“也好。”

短短的两个字,却是比酒还要暖人心。

女人于是起身拿了壶酒来,刚要放到小炉上去。少年起了兴致,说了声“我来”,这边忽然伸出手去,正把那酒壶连同女人的手一并握了个准儿。女人眉头一蹙,当下,眼睛半眯起来。少年触电似得松了手,再触到女人的目光,不由愈加尴尬,脸竟微微红了。“我——”

女人则解开眉头,将酒壶放好。

风仍在夜的窗外肆虐,雪是大片的,如鹤的羽,被风扑到窗纸上,登时便化了,留下一个半湿的印儿。屋内愈加地静下来,只红透的茶炉里偶尔几声噼啪。酒壶里开始冒出雾似的热气,满溢的酒香暖得熏人欲醉。少年呼出一口气,不由笑了,“白纸拥窗堪听雪,红炉著火别藏春,果然是应景的好句。”他拿过酒壶,倒了两碗,然后举起来,冲女人道:“能——干了这碗酒吗?”

女人看着他,端起酒。少年则正坐起来,神情慎肃:“我——云旷,蒙姑娘救命之恩,本是感激不尽,但恐怕此生难以为报。只以这一碗薄酒,忝颜相敬!”一字一顿,满腹豪情与沉痛,最终一仰而尽。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吧。”女人恬然道来,而后浅啜了一口。

云旷看着她:“姑娘若是言杀了魏贼之事,云某九死一生,其实不过是为了自己。”

“家仇?”

“对,血海深仇!”

女人笑了笑,依旧是冷冷的。“却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做。”

云旷也笑了,若春阳般:“那看来,我还算是个好汉,不过却是个没有明天的好汉。”

女人沉默了一下,正当云旷以为就要如此沉默下去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道:“能杀得了权倾天下的当朝一品,总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吧。”

字字轻缓,却是掷地有声。

云旷这一次没有诧异,似乎早知道女人聪明若此,不会看不出他背后的千丝万缕。他依旧是笑笑,又喝了一口酒:“那姑娘呢,这间茶寮仅仅只是茶寮吗?”

于是两人的眸子碰上,一边是清澈得直指人心,一边则如幽潭里的两点寒星,闪烁着冷冷的神采,让人捉摸不清。“大营里出来的人,果然不简单。”她自语道。

这一次,云旷却是讶异十分。她竟连自己的出身都洞若观火。她,到底是谁?

女人却接着说道:“我等的人还没来。你不是——也在等吗?”

云旷听了这话,下意识地掏出腰间的那块玉佩,在烛火中,泛着青荧荧的光。“这是临别时,我一位好友所赠。我知道他一定会来,不过现在,我却不想他来。”

他不再说下去,又倒了酒,嘴角勾起一缕笑来。女人看着他,脸上微微有些怅惘。“他——”她终于清晰地问了一声,却又顿住,似乎在顾忌什么,转而开口道:“若真是你的朋友,绝不会见你犯险而不救。”

云旷本以为她要问什么,却又听到她这样说,于是应道:“我和他都出身宦门,相识于边关大营,不过他是前去巡视,而我却是被流放到那里。他是先皇末年的甲榜进士,只是性子淡泊,对名利并不热衷。外放几年,为官清明,家里妻子温柔,一双小儿女也清秀可爱。皇上见他政绩可嘉,多次下旨擢升,他都推辞不就。”说到这里,他不由摇摇头:“这件事,他本不该牵扯进来,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我要报这血海深仇,宁死也是无憾的。”

“哦。”女人应了一声,又像是叹了一口气。

他见女人停下筷子,这才发现,桌上的菜早已是冰凉了。“都是我,这菜——”

“我吃好了。”女人下了炕,把饭菜都拨起来,他也赶紧帮忙收拾碗筷。女人却拦住他:“药该熬好了,你自己去端来喝吧。”

、六

女人的口吻如常,然而她的背影,在他眼中看来,不知为何,更添了单薄和落寞。他看她舀了热水,浇在碗碟之上,然后捋起袖子,平常得好像那灯火城中任何一户聪慧干练的姑娘。可是,她的风骨气度,见识作派,都昭示着她出身的不俗。世间总是几番飘摇,人似浮萍无定。如他自己,原是宦门子弟,哪知四年前镇国将军被诬贪墨一案,本是遥不可及,他家却也被牵涉进去。好在朝廷震动,多人上书联保,老皇上的眼睛这才眯开了一条缝,只是逐了将军出城。牵涉到这一案中的诸多官吏家小,也得以保命,但都被流放边疆。边关苦寒,然而千里长途,比那苦寒更甚。待到边关,流配之人只剩下十之五六,而他从此孤身一人。他有恨,有怨,他像一头狂躁的狮子在大营里冲撞,即使被绑到刑柱上也毫无怯意。双亲罹难,他为家中独子,既不能披麻守孝,又不能报仇雪恨,前无去路,后无生门,叫他情何以堪,意如何平!带刺的鞭子划破他的皮肉,流血和伤口,竟是天底下最畅快的事!

“放了他。”忽然有人道。

他睁开充血的眼睛,面前站着一位书生,温文儒雅,话却说得很有分量。

“军营里可不比舞文弄墨,这里是有军法的!”一位威武的将军不屑道。

“军法之上,还有王法。”那书生款款行了两步,昂起头来,看着头顶上的烈阳晴空:“我想崔将军应该记得。”

那崔将军登时白了脸,悻悻地叫人把他解开:“大人是皇上所派,下官自当遵从。”

那书生走上前来,看着他,“死,比活着容易。可你到九泉之下,如何去见你的父母?”一双温和的眸子竟也透出几分犀利。

“苟延残喘,与猪狗何异!”

“蝼蚁尚且偷生,猪狗也识人性,你若凭一时激愤枉死,便连蝼蚁猪狗都不如!”

他不由愣住,继而胸中撕心的一痛,伏倒地上呕出大口的血。泪,涌满眼眶,他紧紧闭上,绝不让它流出一滴。

“愿意跟我走吗?”书生俯下身来问。

他抬起头,耳中又听来一句低语:“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他心中忽地一亮。片刻之后,他挣扎着站起身来,说道:“好!”

之后的日子,他就跟在书生身边,辗转几个大营。直到有一次,半路忽然遇敌。一番拼杀,他们愈战愈退,最后退到一处山谷,兵士死伤殆尽,只余他们两人。

书生受了伤,气力渐弱,走不了两步,便倒在地上。他赶紧来扶,书生却赶他走。“你走吧,不要管我。”

“要走一起走!”

“不!”书生一把攥住他来扶的手,强撑着发出微弱的声音:“云旷,我当你是我的兄弟,你听我说——”他的目光忽然黯淡而忧伤,“如果你走的出去,一定帮我找到她,我——对她不起!”

“她?”他正要再问,书生却昏死过去。

追兵的马蹄如雷,已隐隐听得见。

他站起身来,默默地看了书生一眼,而后提刀朝原路飞奔而去。

之后的事情,想必是上天眷顾。他本是引开追兵,无际脱身之时,横心跳了悬崖,却侥幸抓住半空的一棵孤树,活了下来。他再折回去,书生已经不见。他又回到大营,那时战事正紧,他被编入骁骑,见识了沙场上的金戈铁马震秋风,也见识了血流成河愁鬼哭。因为骁勇善战,罪名除去,他当了一名小小的校尉。过了两年,有一次,他被派去江南送信,那信简之上,收信的人,正是那书生。

边关上都以为书生早已成了孤混野鬼,却不想他意外获救,去了另外一座大营。而后皇上亲下旨意,遣他去江南上任。当他们再次见面,已是铁一般的情谊。

“我以为你死了。”

“我以为你也是。”

说完两人相对大笑,之后把酒豪饮,通宵达旦。

书生已成了亲,娶的是门当户对的温婉女子。他看着这样的幸福,不由十分羡慕,但更多的是欣慰。

这时候,书生府上,正有人做客。见了他,蓦地赏识起来。之后几次相邀,最后的一次,酒过三巡,那人终于开了口:“云兄弟是个爽快的人,我只问你一句,你——想报仇吗?”

一霎,他只觉全身的血火一样地烧着了。

即使此刻,他一想起那日大宴上精准的一刀,血溅五步,仍是亢奋得不能自已。

他,终于手刃了仇人!其他,都不再重要!

只是,时日已经无多。

云旷的眼睛里,开始泛起夜的黑色。他不由攥紧了手里的玉佩,说道:“我该走了——”

女人洗碗的手顿了一下,而后抬起头来,面上毫无表情。“保重。”而后端起洗得干净的碗碟,擦过他的肩膀,走进屋子去。

烛火投射在她脸上,白瓷一样的肌肤,眼睛是黑色的琉璃石,然而却是空空。

他的心里也是一阵空落。他想,她竟是如此的寂寞,该是需要有人来抚慰的,轻轻拥在怀里,把她心里的冰一点一点的融化。她的笑,应该很美。 

他随手关上门。站在炕前,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睛只随着女人的手起手落转动。忽然自觉好笑地问了句:“你真不怕万一我时运不济落了网,把你供出来?”

女人还没来得及回答,这时候,一阵笃笃声急促响起。

有人敲门!

这样大雪的夜,竟有人敲门!

女人冲他使了个颜色,他便躲进隔间。刀,是一直挂在腰间的,手紧紧攥起。他听到女人开了门,吱嘎一声,有人脚步踉跄地躲进来,扑通一声,就跪倒地上。

女人道:“是你。”

“姑娘,救救我吧。城里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要是抓住了我,我非被他们活剐了去。”

“你怎么逃出来的?”

“这几天还在查魏府刺杀的事,我那案子就松了些,走城门塞几个钱,就出来了。姑娘,我可是在雪地里藏了整整一天才敢来找你啊,你再救我一次吧。”

女人冷笑了一声。“出去。”

门被轻轻掩上。

云旷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凑到门边儿去听。只听女人道:“你杀了几个人?”

“我——没有——”那人慌张起来。

“城东吕家的小姐,还有丫环,被掐死在房内,对不对?”女人的声音不起波澜。

“没——没有。”那人汗下,声音颤抖起来。

“我这里——四通八达,来往不绝。城里城外,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姑娘,我——我以后再不敢了。”

“大奸大恶,也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机会。可是机会,可一不可再。”

“姑娘,我——这些都给你——金钗、古玉,还有这个,珍珠——吕家刚收了聘礼,定亲的那家是个珠宝商,这珍珠可都是南海上来的——我都给你,只要姑娘再救我一次!”那话最后变作苦苦哀求,声泪俱下。

云旷在屋里听得分明,手里的刀也越攥越紧。似这等作奸犯科之人,她竟然也救?

风在这个时候大了起来,呜然地。半晌之后,他只听女人叹了一口气:“你自己都不救你自己,要我如何来救?”而后,便是如夜一般的沉寂。

他等了许久,再打开门时,屋外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她,去了哪儿?

他在房内焦急地等到半夜,那门才轻轻开了。女人拂落一身的雪花,款款地走进来,看他还在等,便说道:“不早了,你睡吧。”

他满肚子的话要问,但一看到女人那份平淡如常,便又堵了回去。打开机关,他刚走下梯子,就听上面悠悠地飘来一句:“我是救人的人,也是杀人的人——”

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看着机关缓缓合闭,在心里默默地问。

一个人的心究竟有多深,想是任何人都无法窥测。

作者有话要说:尽管这文缺点很多,例如啰嗦啊,景物描写太多啊,情节不突出啊。
但是我写得很热血啊,尤其是这一段,相当热血沸腾。大概我也期望这样的坚定的朋友吧。真美好,尽管文章设定是在这样的一个悲壮的情境下。
好吧,我琢磨意境已经达到疯癫的地步了

今天最后一章,明天继续更新。不出意料,最迟后天就更新完了。 

、七

雪,细碎起来,打在窗纸上,是一阵密密的剥啄。城头的鼓已响过一阵儿,天也亮了起来。女人开了门,去添火做饭。这时候,远远的路上,走来一队人,都穿着及膝的羊皮大袄,见茶寮的这处炊烟,人便赶着骡马奔过来,冲女人嚷道:“来壶茶水,一笼热馒头!”

来了客人,女人便忙活起来。云旷出不了门去,就靠在窗前,从缝隙里偷偷地瞄她,一时出了神。

她又是一脸的土黄,裹着头巾,麻利地干活儿。到了中午,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多,这样一直忙到晚上。到第二天,依旧是络绎不绝。喝着热茶,啃着馒头,闲聊上几句,在这样的严寒里,能歇歇脚,俨然是最快活的事情。

“哎,知道吗?”有人神神秘秘地说道。“前天晚上,城门头上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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