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杯与大宝马-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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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
凯萨似乎察觉到背后有人,拧上水龙头,冷冷地回过头,充满敌意地问:“这里的水不能喝吗?”
“这些水是用来洗地板的,不是给你喝的。”贺兰谨不客气地答。
面瘫少年扫了一眼从水槽的边缘一滴滴淌下来的晶亮水珠,丢下一句“洗地板太浪费”,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兰谨瞪大眼目视豆芽菜少年目中无人的背影,心说你到底知不知道高年级的学长为什么揍你?不知道你来问我啊,我告诉你一百零八个理由!
一年后,他顶着巨大的压力放弃了新安大学国际金融系的邀请,决定报考庚林电影学院,为这个他和家里人冷战了两个多月。去庚影参加考试的前一天傍晚,他握着手机,一面和夏慧星通电话一面绕着学校的操场漫无目的地走着,挂断电话的时候,校园里已经人去楼空,他回过头,看见自己停在那一排水龙头前。
从此再也不会看见那头蹲下身子,伸长脖子汲水的小狮子了。那个贪婪又本能,野蛮又美丽的画面,将会在他的记忆中慢慢褪色。
他走上前,拧开那只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在安静空旷的校园里听起来格外清晰,跳动的晶莹水珠溅落在他制服的长裤上,膝头很快冰凉一片。
他在那一刻弯下脖子。
像被按下了静音键,激荡的水流声消失了,校园上空再度一片静谧,一只麻雀在树下无声地跳跃,布告栏上的榜单扬起一角,几片树叶打着旋飘落在游泳池的水面上。
贺兰谨紧闭着眼,喉咙里奔涌的水又凉又腥,又苦又咸。
洗手间里,贺兰霸不记得自己喝了有几口,这时水忽然停了。
他诧异地抬头,按在水龙头上那只修长宽大的手,手腕上还戴着黑色的潜水表。宅男编剧顿时哭笑不得,心说你不是不肯进来么?起身正要奚落几句,嘴唇却蓦地被压住。
凯墨陇将他一推抵在洗手槽前,凶狠地压住了他的嘴唇。然而这么凶狠,却很纯情地只是压着嘴唇,再没有别的动作。
贺兰霸呆若木鸡,他好像被这个青涩的吻劈中了,任凭自己的灵魂一击脱离,飘到了洗手间的天窗,看着像个大学生的凯墨陇,和还是大学生的自己,在无人的洗手间里嘴唇贴着嘴唇,危险又浪漫的一幕。
44
贺兰霸单手勾着凯墨陇的白色毛线开衫甩在肩上;凯墨陇单肩挎着他的黑色邮差包,他们正穿过长长的林荫道;彼此都没有说话,但是气氛很奇怪地一点都没有尴尬局促,金黄的落叶在脚下嚓嚓作响;整条林荫道仿佛被阳光融掉了;软软的;好像一脚踏下去就会黏上满脚的金色。蹬着自行车的少年意气风发,身后扬起纷扬的金色,打完篮球的男生们勾肩搭背,吹着口哨彼此打招呼;女孩边走边看着友人的;唇角满是笑意……
贺兰霸觉得自己就像随着一条发光的长河无意识地向前漂流;河流两岸是青春的片影,如飞絮飘花一般地闪过,慢慢的前方视野开阔,这条河汇入了大海。林荫道的尽头是学养广场,每天傍晚都有老教授杵着拐杖来喂成群的鸽子,这会儿也不例外,贺兰霸看着眼前的一幕,停下了脚步,凯墨陇走到他身旁问:“怎么不走了?”
“走过去,鸽子就都飞了。”贺兰霸拿下那件白色毛衣,双手交叉抱在怀里,生怕惊扰了惬意的老人和咕咕叫着的肥鸽子。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一天格外的美好,眼前的一切都很美好,有时候太美好,你反而会觉得伤感,因为美好的往往都是瞬间。
凯墨陇只是笑了笑:“还会飞回来的。”
贺兰霸目视凯墨陇就这么走过去,灰色的鸽子们在他身边展翅高飞,哗啦啦挤满了视野,老教授杵着拐杖仰起头,似乎并没有被打扰,反而露出了开怀的笑脸。
凯墨陇的背影在那一刻看起来有点熟悉,贺兰霸虚起眼眸,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即视感,好像很久以前发生过同样的事,一样的黄昏,一样的鸽子,一样杵着拐杖的老人,一样高挑的长腿混血美男。但他明白这样的即视感只是大脑同你开的玩笑,把并没有经历过的事误贴上了回忆的标签。可是这样的玩笑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就像宿命一样神奇,贺兰霸心道真可惜我是知情者啊。凯墨陇忽然停在广场那头,朝他回过头,抬手比了个五,宅男编剧歪着头不解,心说这么远你要我和你玩GIVE ME FIVE?凯墨陇插着腰肩膀无奈地沉了一下,又抬手指了指彼此之间的距离,贺兰霸这才恍然大悟,骂了声卧槽赶紧跑过去。
广场的鸽子又哗啦飞起,有一只鸽子振翅时翅膀挂到了他手中凯墨陇的针织衫,贺兰霸一不小心撒了手,纯白的外套被鸽子带得呼啦飞起,宅男编剧连忙一个箭步上前,在衣服落地前准确地捞住了它。凯墨陇在那头抱着手臂笑得开心极了:“真是奋不顾身啊。”
贺兰霸正提着那件衣服看有没有蹭上鸽子屎,本想随口还一句“那当然这是老婆的衣服”,抬头看见那张可以当暖男教科书的笑脸,心说算了,卖酒窝一个面子,又将衣服潇洒地甩过肩头。
离开学校时天色已晚,贺兰霸指了指二号门的方向:“走这边方便叫出租车。”
“为什么要坐出租车?”凯墨陇边走边掏出车钥匙,前方传来“嘀”的一声开锁声。
贺兰霸瞪大眼看着路边那辆白色宝马X5,这时路灯还没亮,他却觉得有追灯打在那辆SUV上。新买的?可是不对啊,宝马X5漆黑光泽的挡风玻璃上正鄙视地映着他惊诧的脸,这车一副恃宠而骄的嘴脸,绝对就是庚AGV999啊!
他绕到车头看车牌,车牌果然还是庚AGV999,当然新车上老车牌也不稀奇。
贺兰霸上上下下打量着这辆铮亮得一尘不染的X5君,竟然看不出一丝车祸的痕迹,他扶了扶眼镜,心说难道度数又加深了?这么想着不禁蹲下来凑近了去看,脑子里回忆了一下当时翻车的情形,这车的右下侧应该撞得特别严重……
然后听到头顶凯墨陇的叹气声:“我的衣服……”
贺兰霸才发现他只顾着蹲下来查看车祸的痕迹,把凯墨陇先生苏得一比的白色针织衫掉地上了,赶紧捡起来拍了拍,起身问:“新车?”你买的车也不至于全是这副欠抽的德性吧?
“旧车。”凯墨陇拉开车门,把邮差包和毛衣扔到后座。
“这怎么可能?”贺兰霸又狐疑地看了看车顶,“上面不都塌了吗?”
凯墨陇手扶着车顶:“送4S店大修,换了两百多个部件。”
贺兰霸根本不信:“哪个4S店能修成这个样子?你介绍一下啊,那修车师傅会白魔法吧?”
“好吧,”凯墨陇点点头,“这辆车在国内已经不可能修复了,要修成这样维修费用都可以买一部新车了,所以我送到国外修理,修理流程和标准请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的工程师特别设计,不但如此我还要求他们做加强版,发动机换成了W16引擎,所有窗户安装64mm防弹玻璃,塌陷变形的部分都加装防爆装甲。”
贺兰霸张口结舌。
“你就是想听我这么说吧。”凯墨陇说罢宠溺地笑一笑侧身上了车,车门噗一声关上后车窗降下来,混血美男胳膊搭在车窗上,冲呆愣在车外的人粲然道,“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厉害?”
贺兰霸看着凯墨陇一来劲就舔嘴唇的样子,好吧……小两个月……
。
“最近好像很少看见你写剧本?”在车上凯墨陇问。
贺兰霸无意识地叹了口气,是啊,许穆那家伙已经封杀了他三个月了,不知道啥时候他才能刑满释放呢?“在写,就是写得慢。”和凯墨陇说了也没用,再说他还是要点面子的。
“又没灵感了?”车子停在红灯处,凯墨陇瞄了一眼副驾驶的窗外,雪佛兰科鲁兹的年轻司机正朝这边悄悄看过来。
“灵感多的是……”就是不让我写啊。贺兰霸有气无力地说,没意识到右侧的车窗一下就摇了起来。
凯墨陇沉吟了一会儿:“当编剧是不是很难?”
“是不容易,就算做到最一流的编剧,也不是你想写什么就能写什么。”贺兰霸颇感慨地道。一部片子的诞生,首先要有制片人,这个制片人一觉醒来忽然想拍这么个片子,当然这个制片人可能是个人可能是工作室也可能是娱乐公司,制片人或许没啥灵感,但是有钱有人脉,能拉到赞助商找到导演,然后才有编剧的事。所以可以说几乎所有的编剧都不是在写自己想写的故事,只是在替他人做嫁衣。当然也有编剧自己写完一个本子拿给导演或者大牌的演员看希望能入人家法眼的,不过这样被看上的几率比写一部小说拿去出版还低。
于是这般编剧接到一个剧本,还没开始着手编故事就要面对这样那样苛刻的要求,制片人说你要给我这样一个爱情故事,要纯得像岩井俊二,要苏得像花样男子,导演说我最爱吕克贝松你看着办,经纪公司说这是我们某某某欧巴,他不能露点,一点都不行,赞助商跑来跟你说哈哈大家都开北京现代吧,全片必须出现至少三次喝加多宝的镜头,每次镜头不得少于五秒,影片中要插入男主用吉列电动剃须刀的剧情,又因为吉列长得不那么明显,角色台词中必须提到吉列两个字并列举至少一项吉列的优越性能,所有女性角色都要穿ANNY WOOD……”
“这么麻烦?”凯墨陇愕然地眨了下眼,“那你怎么对付的?”
“我就写女主角从小家庭不幸,在学校备受欺凌,然后她认识了长得像柏原崇,每天骑单车的美少年学长,这个美少年学长不巧是个杀手,有一次他为了保护女主角单车坠崖了,于是开上了北京现代,从此再也没有坠过崖。”贺兰霸滔滔不绝地道,“长大以后柏原崇变成了李敏镐,他杀人的手法越来越高超,每次杀完人现场都会留下一只王老吉啧加多宝的易拉罐皮,另一方面女主角成了ANNY WOOD的设计师,穿着自己设计的长裙再次偶遇男主角,男主角正在被警方通缉,已经几天没刮胡子了所以女主角没认出来,女主角送了男主角一只吉列电动剃须刀,并无意间告诉他这是自己一直想送未来男友的第一份礼物,因为吉列很安全,永远不会伤到他,男主角用完吉列电动剃须刀,又变回了英俊无敌李敏镐,女主角一下就认出来了……”
凯墨陇听得咋舌,好半晌没说出话来,车厢里静了良久,最后他说:“这和花样男子有什么关系?”
“哦对,”贺兰霸又道,“后来男主角的身世被揭穿,原来他是很多年前失踪的帝国集团继承人。”说完车厢里又安静下来,贺兰霸自嘲地笑了笑,“看吧,翻来覆去就是这些东西。”
“我以为编剧可以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凯墨陇沉声道。
“倒也有这样的编剧。自编自导自己当制片人。”贺兰霸耸耸肩,“但是我没有办法成为导演,更没有办法成为制片人。就算某些名导演能做到这个地步,插入广告也是不可避免的。”
“自编自导自己制片自己赞助怎么样?”
贺兰霸被逗笑了,点点头:“你说的这种也有,不过那叫微视频。”而且这年头想拍个好点的微视频,不拉赞助也是不可能的。
凯墨陇淡淡地笑了笑不予置评,扶着方向盘看向前方:“演艺圈的事我不懂,不过我觉得你有好的创意就应该写下来,万一有一天它真的能拍出来呢?”
贺兰霸看着凯墨陇的笑脸,走了神,凯墨陇像是察觉到他在看他,转过头来将那抹笑意又冲着他加深了几分。那感觉就像往咖啡里又洒了两包糖。贺兰霸不得不承认本来是一杯意式特浓,现在变卡布奇诺了。
他降下车窗望着窗外的车流,万一两个字,从凯墨陇口中说出来,再配上这个笑,好像就变成了第二天一早睁开眼就能抓住的东西。
。
贺兰霸回到公寓,难得没有上楼去找凯墨陇凑时间,他觉得自己的编剧人生正走到一个死胡同。死胡同其实并不是死的,只是人没有翅膀,才觉得它是死的。他又想起庞丽参加的那个微视频大赛,在网上查了一下邓小胖说的“腐女”,边看边笑,什么攻啊受啊,强攻强受,互攻反攻,看得他乐不可支。这个腐女的圈子比他想象中还大,有写小说的,有画漫画的,有做广播剧的……明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不可能得到主流文化圈的认同的,还是有那么多人熬着夜写着画着编排着。
贺兰霸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视线落在茶几下,将那本笔记本翻出来,静静地看着那张潦草的关系图。
我最初写那些故事的时候,也不是因为它们总有一天会被搬上荧幕,我只是喜欢而已。
他看见自己站在死胡同的高墙下,既然一时半会儿飞不过那座高墙,那么不如往回跑吧……
他站在阳台上,迎着晚霞的风闭上眼,竖起耳朵竭力捕捉着那抹风,直到耳畔车水马龙的声音如潮水褪下,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它们从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