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第2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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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陈忱便一掀帘子,猫腰钻了上去,弄得陈恪好生尴尬。
这时,后面的女眷车窗帘掀开一角,露出小妹那张精灵的俏脸,她朝陈恪递个颜色,陈恪顿时大喜,也跟了上去。
“你上来干什么?”苏洵见他也上来,黑着脸道:“下去。”
“岳父,我这不想你么。”陈恪恬着脸道。
“我不想你。”苏洵瞪眼道:“你下不下去?”
“不下。”
“那我下去。”苏洵气哼哼的一甩袖子,跳下车去。
陈恪巴巴的跟下来。
苏洵气得往前走,陈恪便狗皮膏药似的跟在后头。
“别跟着我。”
“我怕岳父走丢了。”
“我看到你就烦!”
“我跟在岳父身后,不让你看见。”
“我打你你信不信!”苏洵站住脚,霍得转身道。
陈恪刷得从背后抽出根荆条道:“岳父请动手吧!”
“……”苏洵见这家伙,竟然是负荆请罪来的,有些气消道:“还知道自己干得不叫人事儿啊?”
“确实太混账了。”陈恪点头道:“恳请岳父原谅。”
“别叫我岳父……”
“丈人……”
“丈人也不行。”
“泰山……苏洵瞪了他一眼,往道边树丛里走去。
“泰山,你可不要想不开啊……”陈恪赶紧跟上。
“我要出恭!”苏洵翻白眼道。
“那我给你拿纸……等苏洵从树丛里出来,他已经不那么暴怒了,却依旧冷冰冰道:“陈仲方,别以为你耍耍赖皮,我就能答应。除非铁树开花、覆水能收、公鸡下蛋,否则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多谢岳父大恩大德!”陈恪却不惊反喜,连连抱拳作揖道:“小婿一定办到!”
“……”苏洵被他气得鼻孔生烟道:“你要真能办到,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说完甩手上车去了。
陈恪这次没跟着上去,而是上了苏轼兄弟的车。队伍继续朝汴京进发。
“铁树能开花?”马车上,苏轼苏辙交替问道。
“覆水能收?”
“公鸡能下蛋?”
“事在人为么。”陈恪笑笑,正色道:“小妹为我付出良多啊……”不然以苏洵的性格,是决计不会用陈家人护卫的。估计早就立起碑来,把陈家父子骂成一群猪狗,还能跟他在这儿蘑菇?
“知道就好。”苏轼嗔他一眼道:“这二年,小妹是想尽了法子哄着我爹,才让他有些松动了。”说着笑道:“你要是你回趟眉州,这事儿就更好办了。”
“唉,我知道,是我不对……”陈恪叹气道:“本来和小妹都商量好了,谁知赵宗绩那个不省心的……”
“小妹都替你解释了。”苏轼重重捶他一拳道:“将来你若是待她不好,我第一个不让你!”
“嗯,你写诗骂我一辈子。”陈恪郑重点头道。
“好主意。”苏轼还不知道,自己的诗文,有多大杀伤力,那是可以让人遗臭万年的:“不过不能这么便宜了他,是吧,子由?”
“我对三哥很放心,”苏辙却摇头道:“从小,他比你还疼小妹。”
“嘿……”苏轼给他一拳道:“老是让我演白脸……距离返京还有一天路程,小妹不想惹父亲生气,一直躲着不见陈三。陈家兄弟只好和苏家兄弟,聊起了别后的情形。
在苏家兄弟居丧的二十七个月中,陈恪经历了太多太多,他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都一一道来,对大宋朝几十年来,在‘太平盛世’掩盖下的四伏危机,作了深刻的剖析。陈忱在地方上为官两任,对官场上浮华因循、奢侈腐败之风更有深切体会,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给二位舅哥上起了为官的第一堂课。
听得苏轼兄弟心情十分沉重,子由叹气道:“我看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富足安康,还以为遇上千载难逢的盛世了呢。”
“哪有领土还在敌国手中的盛世?”陈恪摇头道:“就算只考虑内部因素,前朝的‘咸平之治’能算一个,但是真宗皇帝又亲手把家业败了。到了本朝官家,虽有振作之意,却苦无救国良方,只能尽量求稳、勉力维持,可四十多年下来,国家基本成了烂摊子、已经维持不下去了。”
“为什么我们在民间,没有太多感受?”苏轼问道。
“那是因为我们碰上一位好皇帝,几位好相公。”陈恪淡淡道:“他们压着官府,不许向百姓伸手,想让危机只在朝廷层面解决。”说着他叹口气道:“官府扰民少了,老百姓的日子自然就好过。但朝廷入不敷出数年了,已经在最大限度的削减开支。可该花的钱总得花,实在没法子,也只能加税了……”
言外之意,屁民们的好日子,已经快到头了……
见将两人说得都有些沉重,陈恪笑笑道:“我也不想一见面就说这个,但你们现在是名人了,必须得看清楚形势,这个节骨眼上,千万小心别乱表态。”
“那要是赵宗实的人找我们呢?”苏轼突然冒出一句。
陈恪愕然。
“不瞒你说,来之前,张相公给我们写信教导官场规矩,”苏轼坦然道:“暗示我们,入京后要先拜谒韩相公、再拜谒刘内翰,这样才能保日后仕途顺畅。”顿一下道:“我想,张相公是不会没来由,写这封信的吧……分割……这是昨晚的,不影响今天更新。
第三二零章 苏家进京(下)()
城南南薰门外的玉津园,是大宋官家消夏避暑的园林。园内凿池为海,疏泉为湖,内罗碧波,宛若天成。其间曲径通幽,浓荫密布、亭榭错落,繁花似锦,虽盛夏烈焰腾空,一入园中,便顿觉水气沁凉,苔滑石寒,确是一处消夏胜地。
当今官家赵祯,号称赤脚大仙下凡,虽冬日亦不穿鞋袜。其实,他这是内燥体质,最怕盛夏炎热。因此每年夏日最热的一段,都要在这里度过。按说在汴京城外三百里,有一崇福宫,乃真宗皇帝的避暑之处,条件远胜此间。赵祯小时候,每年都跟着刘娥去消夏,对每次的兴师动众、耗费巨大印象深刻,故而成年之后,一次都没去过。
皇帝移驾玉津园这段时间,五日常朝照例举行,只是由丞相主持。三省相和六部大臣有事便到玉津园奏报,没事便不打扰官家消夏。不过这几天,距离裁军方案公布日越来越近,京城局势搅动不安,各方各面都很紧张,往玉津园跑的轿子,也就格外之多。
这天早晨虽不是例朝,赵宗绩却起得极早,天还摸黑,便坐轿赶往玉津园。不仅是他,还有另外几名宗室子弟,也从京城各处赶来……他们都是宗室学堂中的佼佼者,学堂课业一结束,成绩一般的宗室子弟,便被派到宗正寺任差,而他们几个,则有幸在御前观政。
尽管这是官家在大臣们的压力下,才迫不得已的举动……当然。大臣们是只想让一个宗子观政的,但那样就默认了那人的嗣君身份,这是赵祯不能答应的。于是赵祯玩起了掺水战术,你们不是想让某人御前观政,又不敢明说是谁么?那好,我就让五个宗子,一起来观政。优中择优么,谁能说个不字?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官家在拖延时间,他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生一个的期望。
但几个被选中的宗室,都倍加珍惜这个机会。实指望能开个巨奖出来,落在自己头上……如果官家最后,还是要在宗室中择一人继统,那必然是他们五人中的一个!
赵宗绩抵达玉津园,亮明身份,直入禁内。此时天刚擦亮,长长的游廊内,宫灯刚熄,四下黑黢黢的,他一个没留神。竟和个太监撞了个满怀。
“哎呦……”那太监似乎胆小如鼠,竟被吓得的叫起来。但又极大胆,撞到了金枝玉叶,也不向他道歉,便头也不抬。急匆匆走掉了。
‘好粗的一声……’赵宗绩站住脚,揉着被撞痛的肩头,突然想起一事,对身边随侍的小太监张聪道:“跟上去,看看是往哪儿奔丧?”
“喏。”张聪一溜烟跟了上去。
摇摇头,赵宗绩便往官家所在的玉宁宫行去。到了前殿的值房中,才发现自己竟是最晚的一个。
此时的值房中,或坐或站着四个穿紫袍的年轻人。见赵宗绩进来,都笑着朝他点头,殿中不能喧哗,几人也都没有再见礼,赵宗绩便在角落里坐下。
他身边,坐着个相貌堂堂、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乃是太祖重孙、右卫大将军、蕲州防御使、安国公赵从古,在学堂中,素来与赵宗绩相善。两人坐在值房右侧,与左侧的仨人似乎泾渭分明。
左边一侧,坐着赵宗实和他的胞兄赵宗祐,还有他们的叔伯兄弟,沂州防御使、虢国公赵宗谔。赵宗实和赵宗祐自不消说,赵宗谔则是从来紧跟他兄弟俩身边。
其实原先,赵从古总是独来独往的,但赵宗绩出使回来后,他便不再顾忌那帮人的态度,坚定坐在他这边了。
赵宗绩坐定后,赵宗谔看着他,阴阳怪气道:“二弟,还没恭喜你凯旋归来,名满天下呢。”
“七哥说笑了,”赵宗绩淡淡笑道:“最终,还不是让人家占了便宜,算得了什么凯旋?”
“话不能这么说,”赵宗祐大笑道:“当年富相公出使,还增币二十万两呢,现在你却能一文钱不增,这就是天大的功劳,官家认、百姓也认。”
“是啊,二弟。”赵宗实微笑道:“刚才我们还商量着,给你摆酒庆贺呢。”
“岂敢劳哥哥破费。”赵宗绩已经今非昔比,他是和辽国群臣勾心斗角过的,一下就听出这里面的陷阱,断然摇头道:“况且,两次情况也不一样。当初西边正在倾国之战,朝廷不得不花钱买安宁。这一次,辽国人只是打了一记嘴炮,并无实质威胁,岂能同日而语?”顿一下,他肃容道:“所以这酒,是万万吃不得的。”
“太谦虚了……”见他不上套,存心阴他的赵宗谔怏怏道。
“看来二弟如今成大红人,没工夫吃咱们这顿饭了。”赵宗祐笑道:“二弟,听说你这一回来,好些个趋炎附势的家伙就凑上来了。你可要带眼识人哦,别什么人都来往,坏了咱们皇家的体面。”
赵宗绩心中冷笑:‘你们门庭若市了好几年,我这才热闹了几天,就坐不住了?’他回来这十多天,府上宾客确实络绎不绝,好些个书生、官员,都来拜谒他这位为国力争、不辱使命的贤王子。很多人是为了表达崇敬之情,也有不少想投奔他府上作门客的。
本来赵宗实这帮人,就对他能圆满完成任务,十分羡慕嫉妒恨,见他现在名利双收,终于忍不住,要敲打敲打他。
可惜,赵宗绩是跟辽国皇帝拍过桌子的!岂能将这点小打小闹放在心上,只淡淡一笑道:“哥哥们放心,小弟从不跟地痞无赖来往。”这是暗讽赵宗实的弟弟,和无忧洞的关系。
“你话里有话啊……”赵宗谔脸色难看,好像骂得是他兄弟似的。
“呵呵,好了好了,不管怎样,”赵宗实这几年修炼下来,也已经今非昔比了。他言谈从容、优雅高贵,令人如沐春风:“二弟鞍马劳顿,都是辛苦了,哥哥们应当为你接风,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赵宗绩最受不了,他这种自认老大的做派,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只能应下来。
“这一趟去辽国荒蛮之地。二弟,吃不好玩不好,憋坏了吧?”赵宗祐笑道。
“叫九哥猜着了。有道是戏台小世界,世界大戏台,出去一趟,胜读十年之书哇。”赵宗绩淡淡笑道。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不时瞄着见桌上的沙漏,见差一刻卯时了,便一起起身,整肃衣冠,往正殿御堂行去……正殿前,几位相公也到了,五位宗室列在右侧,相公们在左侧。宗室们先朝相公们行礼,相公们再还礼。
这时候,太监宣进,两班人便轻步走进了殿内。
御堂内,赵祯穿着绯色的衫袍,戴着直脚幞头。他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没有坐在须弥座上,而是坐了一把简简单单圈着扶手的官帽椅。身后摆着一条铺了黄绸的长案,案上堆满了奏章文书、八行空笺和笔砚。面前左右各摆着几个杌子。
臣子们行礼之后,官家赐坐,相公们谢坐,至于赵宗实他们,只有站在一边旁听的份儿。
赵祯并不言语,只是看了看富弼。
对皇帝的习惯,富弼自然很了解,便清清嗓子道:“议事吧。”殿门便无声的关闭。
富弼看看身边几位公相,沉声道:“今日三省长官、兵部尚书都到齐了,为的是共商裁军大计。距离最后期限还有不到十天,今日有所进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