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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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我们原先干得好好的,凭什么要听他瞎指挥!”
“看他这下怎么收场,我看今天就得卷铺盖滚蛋!”
陈恪闻言不禁苦笑,里面这位大哥,杀伤力果然惊人啊。
与官员们相反,他迈步进了便殿,只见吵架的另一方,正端坐在案后翻阅资料,浑若没有任何事发生一般。
听到有人进来,那人也不抬头,只是冷冷道:“怎么不跟你们上司去,不怕被孤立了么?”声音铿锵冷冽,十分的提神解困。
“因为我不是他们的人。”陈恪苦笑道:“下官参见签判。”
那人这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有棱有角、眉目分明,绝对称得上相貌堂堂的脸。可就是……太不注意个人卫生了,脸和脖子明显是两个颜色,身上的官袍也颜色发黑,袖口领口都油亮亮的,这在注重仪表的大宋官员中,绝对属于异类。
不过这个年代的人,想法就是比较奇怪,他这样‘衣垢不浣、面污不洗’,世人不以为怪,却多称其贤……对了,这个人叫王安石。
当前几日,第一次见到他时,陈恪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大宋朝第一牛人、藐视天地人神鬼,敢叫日月换新颜的王相公,就这样不经意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在一千年后的中国,只要是念过书的,就没有不知道,这位被列宁同志称赞为十一世纪改革家的王安石。在历史教材里,他的形象之高大,甚至远超宋太祖赵匡胤,在陈恪的观念中,王相公就算长得不那么玉树临风,也该白脖子净脸,看上去像个伟人吧。竟然是这个邋遢样?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又不是娶媳妇,王相公脏点就脏点吧,离他远一些,熏不着就是了。
这个时候的王安石,已经名满天下了。他是庆历二年金榜传胪,本来阅卷官评为第一的,但因为官家阅卷时,见他文章自然是极好,可王安石用了个典故,叫‘孺子其朋’,叫赵祯感觉不舒服。
这个典故,出自《尚书》,‘孺子其朋,其往’,这是当年周公辅佐自己的侄子成王时,教导国君要诚心地将大臣们当朋友们看……赵祯当时年轻气盛,自然不喜欢这种口吻,认为这个人不能当状元,连三鼎甲都不准入,给落到了第四去。
第四就第四吧,反正王安石根本不在乎这个,他一辈子都没跟人提过,自己曾经中过状元的事,这不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而是他太淡泊名利了……这从以后的日子里,可以清晰的体现出来。
宋朝规定,新科进士必须全部外放,甲科进士也不例外。但甲科进士有一个特权,就是在地方做官满一任后,可以进京参加馆阁试,这就是后来明朝庶吉士考试的前身。一经此职,遂为名流,继而由馆阁为两制,由两制及两府,可谓一条青云直上的快车道。
换了谁,得到这样的机会,都得牢牢抓住。何况王安石在科举时,还‘被第四名’了,在所有人看来,他将会借此机会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状元之才,然而王安石偏偏连名都没报,继续在偏远山区当他的知县。
这一年,王安石二十五岁。
王安石也因为这次不同寻常之举名声鹊起,加之他为官清廉、颇有政声。三年后,已经升任舒州通判的王安石,又得到了宰相文彦博的赏识,认为他这人能力出众、政绩卓越、品德高尚、淡泊名利,举荐他入京为官……想想苏洵同志的求之不得,便知道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
官家便召王安石入京考试,要称一称他的斤两,看看到底有没有宰相说得那么好。但是王安石又拒绝了,他在给皇帝的《乞免就试状》中说到,文相公说我这个人淡泊功利,这是谬赞了。事实上不是这么回事儿,而是我家里经济条件太差,上有祖母、母亲需要赡养,下有一帮孩子需要抚养,中间还有弟弟妹妹要成亲,全靠我一个人的工资。如果在京城的话,物价太高,花销太大,根本顶不住,希望朝廷理解。
最终朝廷理解了他,此事不了了之。这一年,王安石二十八岁。
经过这两次的推辞不就,王安石由是名重天下,士大夫恨不识其面,朝廷常欲授以美官,惟患其不肯就也……朝廷老是想授给他好差事,就怕他不接受。
也正是因为有此贤名,王安石不讲卫生,才会被视为名士风范,盲目模仿者,只能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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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三年,王安石又任满了,朝廷任命他为集贤院校理……文彦博怕他再推辞,直接免试入馆阁,此乃旷世殊荣也,享受这等待遇的,开国也不过寥寥数人人而已。而且是破格提升。
人家文相公已经是两任宰相了,图你个后辈什么?不就是惜才重才,想要为国家培养个未来栋梁么?
但王安石还是坚决拒绝了,这次,除了家贫之外,他说,朝廷数次命我入馆,我数次推辞不就,如果弄来弄去,我最后还是入了馆阁,还当上大官,人家会认为我是欲擒故纵、沽名钓誉的,这对于官场的风气不利,我不能成为罪人。
文彦博看了他的奏章,苦笑道:‘得了,不入馆就不入吧。既然总是强调在京里生活不起,就给他找个肥缺吧。这么一个好苗子,怎么能让经济问题,挡住他的仕途呢?’所谓宰相风度不外如是,只是怎么就容不下个狄青呢?
宰相一发话,很快便有新的任命下来,授予王安石群牧司判官一职。群牧司是干什么的?管着全国各地养马的,前面说过,战马在宋朝意味着什么,这是个肥得不能再肥的缺了。
王安石这下实在不能推辞了,再推辞,就太不识好歹了,于是他在万众期盼中进京了,谁知还没上任,就遇到这场前所未见的大洪灾。这下谁也顾不上他了,王安石也不在意,默默的上任了。
上任之初,因为他的名声太大,上司对他还是极为客气的,起先也确实相安无事,只是不知今天,怎么就打起来了。
陈恪和王安石接触的不多,统共见了没几面,对于这个高大阳光的年轻人,王安石自然有些印象,点点头,不苟言笑道:“呈送报告么?负责的人不在,你放在我这儿吧,本官为你转交。”
“是。”陈恪便将手里的札子放在桌上,唱个喏道:“下官告退。”
王安石接过那札子,在封皮扫一眼,抬头道:“你叫陈恪?”
“正是。”陈恪点头道。
“曾子固认识么?”王安石问道。
“那是下官的师兄。”陈恪轻声道。
“呵呵……”王安石的脸上露出难道的笑容道:“我与子固情同兄弟。”王安石和曾巩是同乡,两人素来相善。
“听子固兄说过。”陈恪点头道:“小弟对签判也是敬仰的很。”
“哎,彼此彼此。”王安石让他就坐道:“你的字典,我买了两本,孩子们都很喜欢,用起来简单方便,确实是件文教重器。”
“签判过誉了。”陈恪摇头道。
“这么客气作甚?”王安石奇怪道。
陈恪心说,我这不是见了伟人,不敢大喘气么。
两人寒暄几句,陈恪觉着,既然有曾巩的关系在,自己不好装着什么都没发生,便问道:“方才,我见韩都监气冲冲走了……”
“嗯。”王安石颔首道:“发生了些争吵。”
“事情似乎不小。”一般来说,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斗气来,下属通常是装聋作哑的,至少在明面上是这样的。
“确实不小,”王安石淡淡道:“我提议趁着公务停滞,把群牧司的账目厘清,待到洪水退去,好我们各个马场确定损失。”
第一六四章 品茶()
“这是理所应当的。”陈恪心说,唯一不妥的是,你新来乍到,就提这种建议,实在太不低调了。
“但是韩都监说,目下以抗洪救灾为重,理账的话,日后再说。”王安石淡淡道:“我说,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就把账目交给我来厘清,结果韩都监找出各种理由、坚决不许。我说这些理由太牵强,结果就惹得他大发雷霆,下面人也都跟着走了。”
“哦。”陈恪点点头,笑道:“现在确实不是个好时候,相公们多半会息事宁人的。”
“现在不查的话,等到洪水退了、盘点损失,他们还不想怎么报,就怎么报。”王安石摇头道:“要么把我调走,要么就让我查到底,没有第三种可能。”
陈恪也只是礼貌性的问一问,他可不想蹚群牧司的浑水,王安石也没有牵连他的意思,略略说了几句,便送客了。
从观里出来,陈恪与同年们一起,照例走访了邻近的灾民,却见十室九空,已经不剩什么人了,一打听,原来今日有歌舞伎,在最近的戏台上献艺,大家都去听曲去了。
众同年闻听十分兴奋,便道:‘我等可去戏台那里走访。’‘是极、是极。’于是众人便一道往观前的平台走去,没多远,就看见一座临时扎起来的戏台,台下是密密麻麻的人群,这时难得的不下雨,所以台上的乐曲声,站在极远处也能听清。
见陈恪他们来了,民众们主动让出空来,让他们到前面,好听得仔细……人心换人心,这些日子,太学生们的辛勤付出,灾民们都感念在心。
陈恪他们小声道着谢,不一会儿,便到了台前。宋端平一看,小声道:“我说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原来是那位小杜大家在献唱。”顿一下,无比期盼道:“小杜来了,大杜还会远么。”原来那次在酒楼听了杜大家的献唱,他便彻底成了杜清霜粉丝。
没有让宋同学失望,那小杜大家献唱之后,便向观众介绍道,下面有情她的师傅,水仙子杜行首登场。
观众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全场寂静片刻,直到一个穿着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淡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肤胜雪的女子款款走上台来,才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真是水仙子!”宋端平激动的大叫起来:“花魁竟然来平民聚集的地方献艺了,不愧是冰清玉洁的水仙子,我太崇拜你了!”
陈恪他们赶紧远远躲开,唯恐被认出,与这丢人的家伙是一伙的。不过他们对杜清霜能出现在这里,也是很佩服的。因为花魁这种金贵的物种,向来只出现在三种人面前,达官贵人、富商大贾、风流才子。前者能给她们以庇护、中者有无尽的财富、后者则可以为她们提高名气。
这话听起来过于现实,却也无可厚非。自古红颜易老、好景不长,对于这些吃青春饭的名妓来说,时间就是她们的本钱,必须把每一刻都效用最大化,才能从汴京城的十万脂粉中脱颖而出,成为名利双收的一代名妓。
万寿观一带,是贫民和平民聚集的地方,对名妓们来说,没有任何价值可言,所以别说杜青霜这样的十大花魁,就连小有名气的官妓,都不会出现在这里……反正官府只是让她们为灾民表演,也没有限定,非得在什么地方表演。
但杜清霜不光来了,而且没有丝毫的敷衍。她先唱了三首歌,但在观众们久久不息的掌声中,又返场唱了四首,加起来一共七首。把个宋端平感动的涕泪横流:“七首啊,整整七首歌,杜大家还从没一次唱过这么多呢。”
“你才来京城几天?”陈恪哂笑道。
“我打听的啊,”宋端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在陈恪面前一晃道:“这里面是水仙子的所有情报,我用了几个月功夫,才收集齐全呢。”
“真行。”陈恪笑骂道:“我宋叔要知道你当了狗仔队,大耳瓜子早扇上了。”
“和你这种糙人没法沟通。”宋端平大摇其头道:“水仙子就是艺术的化身,我是在追寻艺术的真谛,懂不懂?”
“歌也听完了,该干正事儿了。”陈恪直摇头,伸个懒腰道:“老规矩,每人走访十户,然后汇总到我这来。”
今日灾民都聚在一块儿,正方便了陈恪他们,半个多时辰,就完成了今日的任务,接下来便是自由时间,他们一边商量着去哪里打牙祭,一边往原先的山门、现在的码头走去。
到了码头上,陈恪等人正在寻找他们的座船,却听得一声悦耳的呼唤:“陈公子请留步。”
陈恪等人循声望去,便见一个身披长长青色斗篷,手中打着绢伞的绝色女子,俏立在一艘花船之上,正朝他深深施礼。
“杜,杜大家……”宋端平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众人也是倒吸冷气。
“杜行首是叫我么?”陈恪有些尴尬的揉揉鼻子。
“正是。”那杜清霜直起身子,声音低低道:“数度相邀,公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