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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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劝皇帝立李忠为太子也是他们一力促成,局面维持下去,他们自然还有一两代的权柄富贵可安享,若是让高宗立了武则天为后,这一切或许就无法再维持原状,他凭什么要同意这种事情?听说权力这种东西原是毒药,一旦沾上就不可能放得下,今日的长孙无忌,日后的武则天,都是如此……
杨老夫人见琉璃若有所思的半晌不语,不由也哑然失笑,这位库狄大娘固然算是天生聪慧,但此等朝廷大事,自己都不明白,哪里是她能看得明白的?以她看来,人生在世,所求莫过于富贵安稳,长孙太尉已位极人臣,何必要为了一个王氏和一个柳家,和圣上过不去呢?
从崇仁坊南门出来,过了平康坊便到了武府所在的宣阳坊。和武夫人贪图近便爱走后面角门不同,杨老夫人每次都是宁可走远也要从正门进去的,好容易到了院内,却见一个婢女急急忙忙的迎了出来,“老夫人可算回来了,四夫人那边来了一位女客,说是也要来拜访老夫人,四夫人那边已打发人来问过两回了。”
四夫人?老夫人和琉璃都有些吃惊,四夫人是应国公长子武元庆的夫人刘氏,因与堂兄三郎武怀运的夫人一样都姓刘,因此府里都是称三夫人、四夫人。她的性格颇为内向,与杨氏虽然是名义上的婆媳,又同住一府,平日里却是几乎没有来往的,她的客人怎么会来拜访杨老夫人?
那婢女又道,“说是四郎同僚郑校尉府上的陆娘子。”
杨老夫人低头想了片刻,才蓦然抬头笑道,“我知道了,你快去请那陆娘子过来。”转头便对琉璃笑道,“你去梳洗一下,换身衣服,这是来看你的——那郑校尉是荥阳郑家的子弟,年纪不大已经官至右领军校尉了,他夫人正是陆侍郎家的二娘子。陆侍郎家听说就她们姊妹两个。”
琉璃顿时醒悟过来:来的这位是裴行俭前妻的亲妹妹,她,她来见自己做什么?难不成她也要考察下自己?下意识的扫了一眼身上的穿着,还好,因是去太尉府做客,她今日穿的甚是雅洁,随即又觉得自己有些无聊:有什么好紧张的?索性笑道,“这才出去多久,路上又近,有什么可换的?”
杨老夫人笑吟吟的看了她一眼,“衣服也罢了,只是这一路上吹着风,你还是回去重新梳下头,莫要失了礼数。”
琉璃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枉过正,笑着应了,回去重新简单梳洗一番,略施了点脂粉,又换了条橙色的披帛,显得温暖亲切一些,这才到了杨老夫人的上房里,杨老夫人却比她还打扮的时间还长,换了整套的衣服出来,坐下不久,外面就回报陆娘子已经到院门口了。
琉璃起身迎了出去,就见武家婢女在前面引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罩着大红披风,整个人看上去甚是飒爽明艳,一双明亮的眼睛也在上下打量着自己,目光和神色都十分坦然,与陪在她身边的善夫人截然不同。
琉璃心里先松了口气,走下台阶笑着行了个半礼,“善夫人,陆娘子,里面请。”
陆娘子尚未说话,善夫人已冷笑道,“哪敢劳烦库狄娘子大驾。”
琉璃只当没听见,笑吟吟的引着她们进了房门,杨老夫人也客气了一番,这才各自坐下。善夫人倒是收敛了一些,举止言谈本来还算中规中矩,只是没有寒暄几句,还是忍不住对琉璃道,“说来我还未恭喜过大娘,听说大娘好事将近,真是好大的造化只愿你福泽深厚,后福绵绵。”
琉璃倒是微吃了一惊,士别三日,善夫人居然也会说这种恶毒无比却冠冕堂皇的话了么?只是她这话又将陆娘子的姊姊置于何地?当下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夫人客气了,琉璃的造化无法与夫人相比,福泽亦不好与夫人相比。”嗯,她如今假假的也是官家女了,想来也绝不会克了丈夫。
善夫人一怔,脸色顿时涨红,却不知如何作答,正在与杨老夫人寒暄的陆娘子也转头看了琉璃一眼,回头又跟杨老夫人说笑了几句便道,“这位库狄大娘,阿陆也是久仰了的,若是方便,阿陆想去大娘房里坐一坐。”
杨老夫人呵呵的笑了起来,“你们年轻女子本来就该多亲近亲近,这有何不方便的,大娘,你就领陆娘子去你房里坐坐,回头我让人送两盏热热的枣酪过去。”
琉璃忙站了起来,带着陆娘子到了自己的房间外间坐下,又打发了阿霓去取枣酪。陆娘子早已脱了披风,她里面穿着白绫面的茧袄配着大红石榴裙,头上是明晃晃的累丝赤金红宝双股钗,面庞五官都甚是秀丽,只是双眉微扬,一对眸子便如点漆一般,兼之神情爽朗,更显得生气勃勃。看着这张面孔,琉璃只觉得无论如何也无法生出防备之心,还没想出要说什么,就听她道,“其实我两个月前就听说过你。”
两个月前?琉璃惊讶的抬起了头。陆娘子笑道,“我家夫君郑芝华是右领卫校尉,圣上在万年宫时他原是负责守仁寿门的。”
琉璃恍然大悟,顿时想起了暴雨夜、宫门外,裴行俭身边的确是有一位戴着银盔的年轻将军,难怪他能当着这位的面爬墙,原来是做过连襟的只听陆娘子接着道,“你那夜放的火不但救了圣上他们,也救了右领卫这帮将士的前程,若是圣上有个万一,他们前程也就到头了。我夫君回来还说,想不到他们会欠了一个胡人画师的人情,不但没法还,又是涉及宫闱之事,对外人提都不能提。前些日子听说了裴守约与你定亲的事情,他便感叹说听姓氏来历想来就是你,虽没见过,但以当日情形来看,你定然是有勇有谋、处变不惊的,若不门第低些,倒是守约再合适不过的的良配。”
琉璃笑了一笑,也不知说什么好,总不能说“承蒙夸奖,不胜荣幸”吧?
陆娘子停了半响,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正因如此,我便更想来看看你,一则是代夫君当面向你致谢,二则也是想问问,你对裴家之事,到底知道多少?”
琉璃此时已经相信,这位陆娘子此来多半并无恶意,此等事情也不欲瞒她,“义母已经跟我说清楚了当年的事情。”
陆娘子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坦然说出来,脸上露出了些许吃惊的神色,随即便是一丝愤然,“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手段,你也听说了?”
琉璃点了点头。
陆娘子沉吟不语,半响才慢慢开口,“我和姊姊从小性子就不同,她温柔娴淑,处处都为别人着想,最是谨守规矩。我因没有弟弟,却是充当男孩子教养的。如今我爷娘都十分后悔,说我们要换过来只怕就好了,省的我现在还淘气惹祸,也省的姊姊……”眼圈却是慢慢的红了,咬牙道,“起初我也恨不得能换将过来,定要叫那些贱奴泼妇尝尝厉害可爷娘却说,我这是异想天开,世上的事情若能如此简单,就不会有那么些冤枉委屈。裴氏族人可以肆意造谣,姊夫他却一句实情都不能说出来,说了便是对长辈不恭,败坏家族名声,爷娘也怕我惹祸,严令我不许到外面说,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她抬头诚恳的盯着琉璃:“大娘,其实裴舍人是极好的人,当年我姊姊嫁过去时,原也带了几个陪房的婢女,那边也送了好些美人过来,他一概都没看在眼里,平日里待我爷娘也极孝顺有礼,就是平日忙些,但也都是忙着正经的事情。姊姊那时候回家说起姊夫时,都是满面笑容的。因此后来虽然有了那样的事情,我家爷娘都没有怪过他,只怨自己教错了女儿,让她不知人心险恶,又养成了这般对自己求全责备的性子。我家都绝不信他是什么天煞孤星,只是没处说去”
琉璃看着她因为说话太急而有些涨红的脸,微笑点头,“你放心,我也不信的。”
陆娘子呼的出了口气,“我猜你就不会信,原本见到你时还有些担心,觉得你似乎也是不爱说话的柔软性子。只是刚才看你呛那善夫人,才明白你和我姊姊的性子到底不同,她若是遇见了这样的事情,定然当面客客气气的,回头又气苦上半日,若是我在你这个年纪,多半就会跟她翻了脸,当面出了气,事后却会吃亏。原是要你这样才好,自己不受气,也不会让人挑了错去。”说着用力点了点头,“芝华说得不错,你是姊夫的良配”满脸都是认真肯定,却浑然不觉这话里有大语病。
琉璃不由哑然失笑,只得道,“承蒙郑将军和陆娘子夸奖了。”
陆娘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就莫叫我陆娘子了,我闺名夙瑾,及笄时还取了个字叫偕臧,只是大家都嫌拗口,熟人便叫我瑾娘,你也叫我瑾娘就好。”
琉璃此时也摸着了她几分性子,笑道,“好,以后我就叫你瑾娘,我叫琉璃。”
陆瑾娘笑道,“琉璃,这个名字倒好记。”说着便往外看了几眼,低声道,“我听说河东公府的那位世子夫人这几日走动极多,听说还买了几个婢女,只怕没安好心。日后若是还遇到那些糟心事,你有什么打算没有?你可再也不能去吃我姊姊当日吃过的大亏”
琉璃想了想,还是轻声道,“既然知道了这些事情,我也有了些打算,总要教那些人自作自受,得些报应”
陆瑾娘顿时眼睛一亮,“太好了如今可有甚么事情是我帮得上忙的?”
看着眼前这张突然迸发出火焰般热情的脸,琉璃心里一动,思量了片刻还是笑着点了点头,“说来,琉璃还真有事情要烦扰你帮个忙。”
正文 第85章 媒有双至 谣言纷纭
腊月初三,天色还没有放亮,库狄家的院落里已点起了火把,几个下人早已起床,把昨日里已清扫过几遍的院子重新洒上清水,细细的又扫了两遍,阿叶则拿了干净的抹布擦拭着放在院中的那张矮床以及上面的案几、香炉等物,几乎没把那朱漆案面擦得照出人影来。
库狄延忠搓着手,里里外外转了几圈,总觉得似乎还少了什么东西,心头说不出是激动还是焦躁,说话的语气不由比平日急了两分。
今日正是裴家下函的日子,通婚书一到,这门婚事便算板上钉钉。自打前些日子裴家遣媒上门纳彩问名后,他原想着裴家是大族,妹子又说过,这裴舍人与族人关系并不算好,还担心他们那边的问名占卜只怕要花些日子,说不定还会有些波折,没想到竟是没几天就办得妥妥当当,送了纳吉礼,又择定了今日下函,倒教自家手忙脚乱了一番。
曹氏看了库狄延忠一眼,笑道,“大郎莫急,这晨鼓都还没敲,且不用着慌。再说这院子才多大?过一会儿管教哪里都收拾妥帖了。”
库狄延忠怔了一下,心知自己的确有些不够沉稳,索性笑道,“也罢,不如先安排了厨娘做些早点。”
曹氏应了一声便去厨房吩咐了,库狄看着她的背影,松了口气。因琉璃的这门亲事,曹氏这些日子原本一直有些别扭,上回去了她兄长家一趟回来却像是变了个人,竟也热心帮着张罗起诸般事务来,连珊瑚那张阴沉的脸都开朗了许多,倒是让他省了不少心思。只是那小气的性子依旧没改,给今日准备的回礼的不过是些家常的绢帛,倒是大娘打发人送了两箱蜀锦回来,安四郎家也送来了两箱上好的夹缬,这样一来,回礼倒也很是看得过去了。
眼见日头慢慢升了起来,库狄家的小院里到处都是一尘不染,门窗洁净,门帘也全换成了簇新的,库狄家诸人都回房换了新衣,出来时脸上都带了几分笑容。
普伯守在门口,想到这些日子来自己不过报了一回信便又得了几百钱,心里美滋滋的,回头就见阿叶不用人吩咐,也一溜烟去了街口——自然是大娘托他带过来的那支银簪子起了作用。像他们这样奴婢,原本就是主人一个铜子不用给,说打就打说卖就卖的,若想过得滋润些全靠赏赐,他在库狄家守了这些年的大门,得的赏还不如大娘这一个月给得多……
普伯正想得出神,阿叶已拔腿跑了回来,“来啦来啦”
普伯精神一振,忙推开两边大门,就见街口远远走来一支队伍,前头是官媒打扮的娘子领着两个骑马的函使,待走得近了才看清都是穿着青色官袍、相貌堂堂的年轻郎君。跟在这两匹押函的高头骏马后面,才是两人一抬的腰舆,第一抬里装着一个鎏金银盘,盘上正是一尺二寸长、一寸二分宽、用五色彩线扎着的楠木礼函。
函舆之后便是正经的聘礼,先是四抬绢帛,四抬铜钱,接着是猪羊、须面、野味、果子、油盐酱醋等等,最后一抬则是椒姜葱蒜,都装得沉甸甸的,走了老长的一队。崇仁坊里平日与库狄家并无交往的街坊四邻此时也多出门来看,指指点点,赞叹不休。
小院里,函使已在香案前用银刀启封开函,清朗的诵读声在小院里回荡,“闻喜裴安石谨启:第九侄年已成立,承贤贵府长女婉顺贤明,四德兼备,愿结高援。谨因媒人郝氏,敢以礼请,脱若不遣,听任君命。裴安石白。”念诵已毕,按规矩为已去世的安氏低泣三声,这才双手奉上通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