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对我撒谎-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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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当郝乐意回忆起过往,那段时间应该是她婚姻中最祥和最温暖的一段时光,她因为生育而有点走形的身材,又慢慢恢复了。马跃在期货公司做得貌似前途光明,虽然股市熊起来没完没了,但期货市场还可以,因为给马光远操作得不错,马光远又陆续给他介绍了几个朋友。委托的客户多了,意味着佣金赚得也多,那阵子,他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下班回家以后,也整夜整夜地盯在电脑上分析行情,画走势图,郝乐意怕他熬不住,劝他不要这样,他就一句话,“为了让我们的马郝多可以有资格当纨绔子弟。”
每每听到这句话,郝乐意就有想哭的冲动,觉得自己既幸运又幸福,所以才遇上了马跃。周末,她会把伊朵放在她和马跃中间,看天窗外的天空,喃喃说我真的很幸福。
马跃就捏捏她的脸。
她看着他笑,马郝多在他们两个的身上爬来爬去,郝乐意的幸福,不在于马跃赚了多少钱,而是知道马跃在为了她和孩子努力。
这样的幸福时光,到底维持了多久?一年?
差不多一年,从伊朵出生到一岁。
在期货市场待久了,马跃的胆子越做越大。2009年春天,他迎来了人生历史上的第一场全盘覆灭。那会儿,踌躇满志的马跃,自认为在期货市场摸爬滚打了小两年了,还没怎么失过手,操盘交易的一年来,赚了六十多万的佣金,握了六七个资金雄厚的客户,在研究了一番市场行情后,他几乎把所有的资金都压在了小麦上,然后信心百倍地等着暴仓。
有段时间,行情平稳得让他以为是不是电脑坏了,再然后是整个行情开始下滑。
一开始他无所谓,在期货交易这行待久了,除了赚钱,还有这上上下下的享受,可是,下降之后它得往上涨啊,要不然总不成拉肚子一泻千里了?恼怒的时候马跃这样拍着桌子骂行情……可有什么用呢,他还不甘地想:下吧,下到一定数就上来了,然后开始补仓,想着如果这会儿涨了,还能挽回一点损失,可他补着补着前面的就被强行平仓了……他开始慌,因为不仅马光远后来追加的一百万没了,还有马光远的朋友们的,少的有二十万,多的有一百万,包括马跃赚的佣金,也全投进去了……这加起来,差不多也有七八百万了……
马跃快急疯了,问郝乐意怎么办。郝乐意也傻了,问他跟没跟客户说,马跃说赔太多,不敢说。郝乐意火了,几乎冲他吼上了,“你必须说,因为你是经理人!”说完就啪地挂了电话,整个下午,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下了班就往家跑,问马跃怎么样了,马跃六神无主。她问一共赔进去多少,马跃竖起两个指头。
“二十万?”
“再加一个零。”
郝乐意一屁股就坐在了茶几上:“两百万……”
然后她就落泪了,“要不要你赔?”
马跃摇摇头,说已经全部清仓了,他要退出期货市场。
“如果你退出,连翻身的机会都没了,你怎么跟客户交代?”
马跃说是客户要求清仓退出的。
“所有的客户,一致这么要求的?”郝乐意有些意外。
马跃摇了摇头,他手上的客户,都是马光远生意场上的朋友,因为是马跃先替马光远操作赚了钱,马光远才把他们介绍给马跃的,所以当马跃告诉马光远,保证金已经赔进去两百万时,马光远二话没说,让他全部清仓。而赔进去的这些,全部算他的,事后,由他跟朋友们解释。
然后,马跃辞职了,因为觉得自己不适合做期货,首先太感性,而期货市场需要的是残酷的理性。
马跃辞职的事,陈安娜是一周后知道的。她说,马跃,你怎么不去上班?
马跃说,我辞职了。
陈安娜愣了一下说:“你都快做成你们公司的金手指了,怎么辞职了?跟妈闹着玩儿的?”
马跃说不是。
陈安娜有点毛,“一年就挣六十多万,这样的工作你上哪儿去找?你说辞就辞了?”说着看看郝乐意说:“啊?他为什么辞的?”
“他给伯父赔了两百万。”郝乐意小声说。
陈安娜一口气没上来就昏了过去。两百万啊,她为教育事业卖了一辈子的命也没卖出个两百万来,马跃一下子就给赔了进去……
马光明掐她的人中,又理了半天的胸口,她才悠悠地哭着醒来,“天哪,两百万哪,马跃,你拿什么赔人家呀……”
马跃低着头不敢吭声,只有咿呀学语的伊朵扶着茶几蹒跚来蹒跚去的。郝乐意小声说马跃虽然给伯父操作期货,但是这都是有代理合同的,赚或赔,都是客户自己的事,因为马跃是经纪人,只负责提供市场分析,以及跟踪市场行情,就算操盘,也是在征得了他们同意的情况下……
“你给我闭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我只想知道田桂花找我撒泼我该怎么对付……”说着,陈安娜滔滔地哭了,“马跃啊马跃,自从你回来,你就一个劲儿地把我往田桂花脚底下塞,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儿子呀……”
“行了!”马光明说,“别看咱嫂子胸无点墨,可嫂子心胸宽广着呢,犯不着为这俩钱跟你撕破脸!”
“马光明,你好大口气啊,这俩钱?!你这辈子见过两百万这俩钱?”陈安娜一脸嗤之以鼻的悻悻之态,“你看着吧,田桂花前脚知道了,咱家后脚就得遭殃。”
“你就拿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我告诉你吧,咱嫂子手里的零花钱都不止两百万!”说着,马光明起身,拿了一根烟,想点,见伊朵在一边咿咿呀呀,忙放起来,皱着鼻子道,“也就是你一惊一乍的!小茅房里的蛆——没见过大腚的主!”
马光明的这句话把陈安娜给彻底惹翻了,她到底要看看,田桂花这见过大腚的主,如果知道马跃把她男人的两百万丢到黑影里去了,会有什么反应。而且她要让马光远一家知道,她陈安娜不是那号做了亏人事,转身就跑得没影的人。
人这种动物,是很难承认别人的道德水准比自己高的,尤其是自己身边人。当然,最好他也不要比自己混得好或更有钱,如果不幸他比自己混得好了有钱了,那就一定要在道德水准上没自己高,这也是自古民间故事里的穷人都比富人心地善良的原因。因为穷人的日子清苦得很,总要编派点东西消遣日子并平衡心理,以让自己觉得,自己的人生,至少还有一些可取之处。
陈安娜和田桂花就是这样的,当初马光远在剧团里,连工资都发不下来,田桂花也是,上一天班,赚一身猪大油味回来,钱没挣几个。而做老师的陈安娜感觉上优越得很,对田桂花夫妻也很不错的。可自从马光远混好了,陈安娜就好像那个坐在跷跷板高一端的人,一直风光无限地旖旎着呢,突然地,就给坠了下来,坐在了低的一端,只能高高仰着头看马光远夫妻。这种心理失衡,让陈安娜有一下子被人从天上摔到地上的感觉,太不舒服了。
尤其是当一切一切落了地的情况下,陈安娜就更不愿意承认马光远和田桂花的道德水准比自己高了,因为这意味着,不仅在物质上,在精神上她也被田桂花这杀猪的大老粗远远抛在了后面,她不能认输,所以,为了证明自己不比别人的道德水准低下,她一定要丈量一下田桂花的道德刻度,反正这事她男人知道,两口子之间还能藏住秘密?笑话!就连她和马光明这样的冤家对头都没有,何况他们!
她必须让丈夫、儿子和儿媳妇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比她陈安娜更通达更不赖账的人了。
所以她拨通了马光远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田桂花,陈安娜不冷不热地叫了声嫂子,然后问马跃操作期货给马光远赔了钱的事她知不知道。
田桂花正忙着,没时间答理这茬,就随口问了句:“是吗?赔了多少?”
陈安娜说:“好像两百万吧,我哥说……”
陈安娜的话还没说完,田桂花抽抽搭搭地哽咽着说:“冤家啊……”陈安娜一惊,马上道,“你不用哭了,这钱我就是抽筋卖骨头我也帮马跃还你。”
田桂花正给儿子和媳妇断官司,顾不上搭陈安娜这茬,匆忙说:“以后再说,安娜,我得给你哥打电话去,先不说了。”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陈安娜擎着话筒,沉浸在果然如此的喜悦中,“不用还?你们想什么不好?”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马光明,“瞧见没?你又把阶级同志想象高尚了。”
因为马光明看不惯陈安娜总嘲笑田桂花是庸俗的大老粗,就经常替田桂花打抱不平,陈安娜取笑他,他帮田桂花说话,绝对不是出于正义,不过因为都是半斤对八两的大老粗,把对方当阶级同志惺惺相惜而已,然后又嘲讽了两句,“别以为屁股决定脑袋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只要是触动了经济利益,阶级同志照样翻脸无情。”
马光明就恼,“你知不知道炒期货是有交易规则的?你知不知道,马跃是替他们做经理人不是借他们的钱来做生意赔了,这笔钱你赔个什么劲儿,就显得你有钱?你还!你还!你他妈的拿命还啊?”
马光明像一条疯了的狗一样在客厅里转来转去地吆喝,伊朵吓得一头扎进郝乐意怀里,紧紧搂着妈妈的脖子。
马光明就这样,平时陈安娜怎么讽刺他都行,但别把他惹急了,急了他六亲不认,当着三姑六婆的面都能生骂一个钟点,而且骂得绝对不节约,也绝对不讲卫生。
当着儿子和媳妇的面,陈安娜让他骂得下不来台,气得脸色绛紫,“马光明,你是条疯狗啊,没钱还不上就是装死狗的理由啊?那是我陈安娜的作风吗?就算我还不上,至少我有句话,我有个态度在那儿,不像你!看家的本事就是装死狗耍无赖!”
“陈安娜,你别当个老师就拿自己当圣贤,我他妈的就恶心你这狗屁又怂又不老实的,有个态度,你有个态度就怎么了?就成穷高尚了?你怎么就想把所有便宜都占了呢?这钱你能还上?你拿什么还?你还不上钱还想让别人认为你值得敬佩仰慕?你就不能磊落点?有无赖行为你就老实地演副无赖嘴脸!”
郝乐意这才发现,马光明不是没脾气,脾气上来了,还不是放机关枪,是直接扛着火药筒就上来了。眼看陈安娜气得又快昏过去了,她忙上前来拉陈安娜,“妈,您到楼上坐会儿吧。”
“郝乐意,你少给我装好人!”陈安娜一巴掌打掉了郝乐意的手,哭着说:
“马跃是你男人吧,作为妻子,你为什么不劝他谨慎点儿?是不是花着他赚的钱你花顺手了?”
马光明拉开门,对郝乐意说:“乐意,你上楼,甭理她这号的!”又对马跃,“听见没?你也上楼,要疯让她自己疯去!”
郝乐意还是有点不放心,小声说:“爸,您别再发脾气了。”
马光明有些垂头丧气的无奈,说:“乐意,你们甭管了,这事我处理,我就瞧不上你妈这德行,拿高尚当借铁锨,挖了一堆土,自己个儿坐上去了,那个借给他铁锨的人,一跟头栽洞里去了,她还不拉人家,非让人家待在洞里好对她有个仰望的姿势,这不是阴暗是什么?”
上楼回了家,郝乐意看了一眼低头耷拉脑袋的马跃,说我先给伊朵多洗个澡。
就抱着孩子进了卫生间,放了热水,把马郝多脱得光溜溜地放进去,知道马跃还站在卫生间门口也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就回头笑着说:“别光站着看,把伊朵的睡衣拿来。”
马跃麻溜地去了,郝乐意知道,在这个时候,像没事一样,该怎么指使他就怎么指使他,比什么都不让他干好一些。
给马郝多洗完澡,看她睡着了,郝乐意才抬眼看了看马跃,觉得他就像一无辜的大孩子一样,给打击蒙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着才好。她就笑了笑说,结束是为了更好的开始嘛。
马跃讷讷地说:“在期货市场赚的那点,全赔回去了。”
“又不是赔回去咱就吃不上饭了。”郝乐意拉他坐起来,“你看,在这之前,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我挣工资养家糊口,你在期货市场赚钱投资做期货,咱不也活得好好的。”
马跃有点不甚明白似的啊了一声。
郝乐意拿起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比画,“你看,这一年多,你没往家拿钱,咱不是也没饿着吗?赔进去的钱,大不了就当没挣就是了。”
马跃定定地看着郝乐意说:“媳妇,你怎么这么好?”
郝乐意伏在他肩上哏哏地笑,“等你混牛了,看在我还好的份上,别甩了我。”
马跃忙一副诚惶诚恐状念京腔道白:“娘子原谅相公暂时落魄则个,莫要移心改意为盼呀……”
郝乐意打了他一下,让他说正经的,“以后怎么办?”
马跃说还没想。
郝乐意说:“这不行,我妈有句话,吃不穷喝不穷,打算不到受一辈子穷。当然,就算你不工作,咱也穷不到哪里去,可你一大老爷们儿,总得有点计划吧?”
马跃一脸迷茫的神往,“我想想。”
“你不想当历史老师吗,要不……你去考教师资格?”
“是条道儿。”马跃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