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代3.0刺金时代-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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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儿找崇光以前的DNA?”Neil的脸不知道因为激动还是因为酒精而一片潮红。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顾里冷冷地说,“他以前住哪家医院,我可知道。他主治医生是谁我都知道。DNA资料真心要找,绝对能找到。”
“那也不行。就算你真的找到了他以前的DNA资料,林萧也帮你拿到了现在名叫‘陆烧’的人的DNA……”
“我拿不到!”我扯着头发尖叫。
“你别插嘴!”Neil转过头来吼我,他明显有点急了,“就算林萧帮你拿到了,也没有用。你根本不知道《M。E》这家明显有海外资本和国际背景的公司,它的注册原始资料以及它的公司章程条例里面到底适用的是哪国的法律。如果管辖地是国外,那么在很多国家的法律里面,蓄意非法获取被告的DNA,都是不能作为证据的。就算《M。E》法律纠纷的管辖地是在中国,适用于国内的法律,但对方明显已经换了身份换了国籍,随时都可以人间蒸发,消失得让你把上海挖穿一个大窟窿直接通到美国去,你都有可能找不到他。而一旦牵扯到引渡条款,就更加麻烦,没有律师愿意打这种官司。这几乎就是一场没有休止的诉讼。”
“那怎么办?!要么我明天就去把所有的股权拱手送人,再把我的房子衣服包包,全部卖了还债?”顾里猛地站起来,几乎贴着Neil的鼻子吼,“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么?”
“Lily,你还不明白么,”Neil的声音突然温柔下来,仿佛在水里煮了很久的一把沙子,湿湿的,涩涩的,“这是对方从第一步开始,就精心布下的一盘大棋,你下不赢的。”
顾里终于掉下了她的眼泪。
我以为她不会哭的。
我以为脆弱、悲伤、放弃、沮丧、绝望、自卑、投降……我认为所有这些词语,都应该是和她没关系的。她甚至应该是作为这些词语的反义词而金光闪闪地活在这个世界的。她就应该永远站在河的对岸,冲着这边失败者的世界发出肆无忌惮的嘲笑。
我仅仅作为她巨大树荫下的小小松鼠,我也认为任何风雪也不可能落到我蓬松的尾毛上。
然而此刻,她却蹲下来把脸埋在了膝盖心里,她的手上还握着那个盛满酒的水晶杯,她的手微微地颤抖着,仿佛一个因战败而耻辱的将军,不甘心地继续握着手里惟剩的铁剑。
我的脚在发抖,但是我坚持着走过去,我走到她的身边,把手放在她的头顶上。她光滑的头发仿佛一把冰凉的水。
她突然打开我的手,然后站起来,快步走到她爸爸的坟墓面前,把手里的葡萄酒杯用力地摔在了墓碑上。
洁白的大理石面上,葡萄酒染脏了顾延盛的遗像,那些红色的液体一股股地流下来,仿佛殷红的血迹,又像是顾延盛带血的眼泪。他的目光里盈满了可耻的慈悲,和怜悯的心痛。
顾里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朝身后走去。
我冲过去抱住她,我像是抱紧了一座巨大的影子,我像是抱紧了一个叫做恐惧的怪物,我像是抱紧了悲伤本身。我滚烫的脸颊紧贴着她温暖的大衣后背,眼泪一滴滴地往她的羊绒面料里面渗。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因为面前的顾里已经不平静得让我害怕了,我说:“顾里,你别急,我去帮你弄崇光的头发,还有别的什么事儿,只要你开口。你说,我一定去做。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你先和我们一起回家好吗?你不要吓我啊……”
我他妈的还是可耻地哭了起来,一边说一边哽咽,像一个酒足饭饱不断打嗝的胖子:“顾里,一切都会好的。你看,我们都这么倒霉了,什么坏事儿都遇到过了,还能怎么着呢?苦尽甘来啊,否极泰来啊,好多这样的词儿。老天爷没那么坏的,他让你受了苦,就一定会让你再喝一碗甜的……你先别走啊!”她在我胳膊里沉默地挣扎着,我害怕急了,觉得喉咙被掐得死死的,巨大的悲痛仿佛一把铁锤在我的头顶不断地凿我,每一闷锤,都让我快要憋过去一样伤心。我的哭声听起来像一把生锈的剪刀在剪一块铜片,嘎吱嘎吱的。
顾里的力气真大啊,她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挣脱了我的胳膊。她转过身来,看着哭花了一脸的我,她那双大眼睛,此刻像长了一圈红疹子,她把眼泪稳了稳,然后对我沙着声音说:“你以为这就是最坏的了吗?”
“一定是的,一定是。之后都会好起来的,你别急啊顾里。”我索性在地上坐下来,地面的石板很凉,带着夜的潮气。我觉得自己快虚脱了。
“还有更坏的,”顾里突然冲我笑了,她的笑容在泪水里看起来格外地美,那一刻我甚至觉得她比南湘还要美。她的泪水像装点在她眼角的钻石,她激动的脸像涂了胭脂又红又鲜艳,“我得了癌症。”
我愣了两秒,站起来把手里刚刚一直捏着的纸巾朝她扔过去,我有点被她逗笑了:“操你妈,别乱说。”
“我没有乱说。”顾里一把把自己头上的假发扯了下来。她前额的头发稀稀拉拉的,看起来像头发没有长齐的婴儿。
我站在原地,什么反应都没了。
视觉和触觉都没了。我孤零零地站在一团巨大而冰冷的黑暗里。
直到我被身后Neil撕心裂肺的哭声惊醒。
CHAPTER 15
我们回去的路上,车子刚刚开上高架,迎面一轮红日跃到挡风玻璃上,像一个红月亮般软软地挂着。无数高矮交错的楼宇组成的天际线勾勒在一圈暗红色的光芒里。天空残留着迷蒙的雾气与秋日的霜尘,世界像被装进了毛玻璃盒,看起来毛茸茸黏糊糊的,有一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Neil开车,不时沉默地打着方向盘。我从车子的后视镜里,看见他通红的双眼,他令女孩子都会忌妒的纤长浓密的睫毛,此刻湿漉漉地簇拥着他迷人的眸子,看起来像被露水打湿的金色芦苇。他的嘴角紧紧地闭着,从他明显突起的咬肌线条,可以看得出他在用力地咬着牙,仿佛一个愤怒的人正在竭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要爆发。他不时地轰着油门,似乎用这个在发泄。
我知道他并不是在发泄他的愤怒,他是在发泄他的恐惧。从公墓出来一路上,他都在哭。
他和此刻挂在挡风玻璃外面的那轮毛茸茸的红日一样,看起来都是可怜兮兮的。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自己,我比Neil还要糟糕。蓬头垢面,眼红如杏,嘴角齿间残留的红酒颜色让我看起来像刚刚吃完人还没来得及擦嘴的妖怪。
而我身边的顾里,已经从包里掏出粉饼盒,对着小镜子把自己焕然一新了。当然,她也早就重新戴好了她头上的假发,此刻她的头又变成了一颗光滑水润的板栗。
我看着她的假发,悲从中来。我的胸腔又开始大开大合,整个人立刻变成了一个风箱,呜呜地响。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有点出息好吗?我这还没死呢,”顾里啪地合上粉饼盒,丢进包里,冲我和Neil数落道,“我要真两腿儿一蹬,你们是不是准备去东方明珠下面搭一个台子哭上三天三夜啊。我不得不警告你们,小心城管。他们一棒子就能把你打回原形。而且我不是已经说了么,医生说我发现得早,及早放化疗,然后手术,治愈率非常高。而且放疗和化疗期间掉了的头发还能再长回来,我的毛囊还在,只是头发掉落了而已。你以为我是毛华军啊,他那头皮,苍蝇都不敢在上面停脚怕摔成骨折,他那脑袋跟打了蜡似的,踩上去直接打滑。”毛华军是顾里之前的系主任,顾里对他的定义是“从眉毛以上的部分来看,长得特别像陈佩斯”。
一路上,我和Neil都哭哭啼啼的,像两个弱女子,而顾里面如生铁,口含精钢,整个人格外峥嵘,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个癌症患者。
借着此时此刻的悲壮氛围,顾里终于松口告诉了我,为什么那天早上她会和卫海睡在了一起。她自编自导自演了一部高水准的大戏,冲突明显、矛盾激烈、角色鲜明、高潮迭起,完全可以冲击“金鸡百花奖”从导演到演员到编剧的各大奖项。
“你就因为自己得了癌症,所以非要和顾源分手?”就算知道了整个前因后果,我依然理解不了她的逻辑,这和“因为我不吃芹菜,所以我把隔壁邻居的鸡,毛全拔光了”一样。
“不然呢?难不成我得像电视剧里一样,每天抱着男朋友哭得死去活来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对方不要离开自己,最后还整得跟琼瑶阿姨电视剧里的痴男怨女一样,为对方守一辈子活寡、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抱着对方的遗像哭上两嗓子?林萧,现在是21世纪,马上都2012了,你就不能活得先锋一点么?”顾里抱着手,看着窗外的风景,她的脸没有对着我,但我从她的声音里,也能琢磨出她此刻满脸讥笑的表情。
“可你不能让顾源这么莫名其妙地扛顶绿头盔啊,而且说不定他下半辈子也会活在一顶根本从来不曾存在过的绿帽子的阴影之下……我说顾里,那顶绿帽子确实没存在过,是吧?”我说到后半句,有点心虚。因为无论啥事儿,到了顾里这里,就没有整不出来的戏码。中国移动应该找她去代言——她想,她能!
“林萧你信不信我把你塞到轮胎下面去!”顾里转过脸来,伸出她锋利的水晶指甲抵着我的喉咙。我一直觉得中国的刀具管制条例应该修改,像顾里这种把十根刀片当做水晶指甲做到手指上,且打磨到吹毛断发的程度,那和随时带着十把匕首上街有什么区别?
“哦,看来那绿帽子确实没存在过。”我从她的反应上来看,松了口气,心里的大石头落地的同时,还是多多少少为顾里感到一丝惋惜——毕竟,拥有卫海那标准的肌肉雕塑身材,同时又喜欢女人的,全上海翻个底朝天,也没几个啊。
“但你怎么就断定如果顾源知道你得了癌症,就一定会和你分手呢?我虽然不是很喜欢他,但我觉得他也不至于像你想得这么……这么……”我找不到准确的词儿来表达,我只是突然为顾源感到有点不公平。
“我很了解他。他和我是一样的人,我不用去猜测他怎么想,我只需要知道我自己会怎么想就行了——如果今天我遇见一个得了癌症的男的,我会不会继续一门心思跟他这么耗着,每天守在他的病床前,端茶送水,倒屎接尿的,明知道他要死,还每天对他说,你气色看起来真好,你很快就康复了。能吗?答案是,我不能。又没有摄像机对着我,我演不了这种贞妇烈女。而且,如果这个男的有良心有人性有基本的职业道德,他肯定也不会这么浪费我的青春我的生命我的感情。一个癌症病人的生存概率有多少?为了这个跟中彩票一样的概率去赌,时间成本和机会成本都他妈太高了,有这些时间有这些力气,我还不如去伺候一个快死了的亿万富翁,搞不好遗嘱里都能把我的名字写进去。林萧,我是一个要死的人了,我凭什么拖着一个大好青年陪我等死?”
“你他妈刚刚还和我说什么治愈率极高,肯定不会死!”我噌地蹿起来,头撞在汽车顶上。
“我打个比方!你冲我嚷嚷什么,我是个癌症病人,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好吗?医生说我不能过度受到惊吓,周围的噪音超过60分贝我随时有可能休克。”顾里一把把我按下来,表情看起来说得跟真的似的。
我知道她从小就有这种本事,善于编造各种职业的话语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我看过她以各种开头来满足私心,比如“我的牙医说了,我不能吃苦瓜,对牙龈不好”“我的律师说了,最好让我下周不要来学校上课,他随时要传唤我上法庭”“我的园丁说了,请不要在花园里唱歌,那些法国月季听到有人唱歌的声音就会凋谢”“我们的广告客户告诉我,希望下次公司能够把最好的样衣都借给我,希望我穿得高贵一点,去和他们喝下午茶”……
顾里的黑色奔驰无声地开在清晨略显空旷的高架上,车子的减震系统真好,无声无息的,整个车子感觉像一口沿着河面顺流而下的黑色棺材。除了偶尔能听到Neil抽噎的声音外,这个黑棺材里一片寂静。
也许是为了打破这种恼人的沉闷,顾里轻轻地对我这样说:“其实我是怕给顾源这个道德枷锁,如果顾源知道我得了癌症,就算他想和我分手,他也会因为身边人的压力,社会舆论的压力,道德的压力,而不得不坚持和我在一起,但这明明就是一场注定没有未来的消耗,他是个好人,我也很爱他,我不想让他过得这么不快乐。Neil,你记得你走的时候对我说过的话么,你说,‘I am not happy anymore。’我很害怕有一天,顾源也在心里这样对我说。我受不了这个。与其这样,最后让我恨他,不如让他恨我,这样我至少不会难受。”
我又被她的话语激红了眼眶。我看着顾里,她的表情是平静的,仿佛是一场风暴过去之后,留下来的淡寡牧原,没有牛羊,没有鲜花,没有帐篷和草垛,大风刮走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