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婚-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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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娘还是头一回遇到这说不上几句话就开口求人的,虽则如此面上笑容没变:“我远道而来,凡事还要仰仗各位,若有能帮柳太太您的,您但说无妨。”柳太太说出话后才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莽撞,可县丞虽小,也是个官,自己不好时时来打搅,此时听的曼娘这样说忙道:“其实呢,这事说来只是一件小事,可对我来说是件大事。我家里有个丫头,今年十六了,已经定了亲。亲家那边三世为官,我听说行动做派都和我们这样人家不一样,还听说那样高门大户,家里的姑娘们还请了女先生来教怎么为人。龙岩这地方小,说句不怕奶奶您笑话的话,家里并不是出不起银子,可出了银子也不晓得去哪里请。方才我进来时,这一路见您府上的人,个个都进退有据。厚着脸皮想求奶奶匀一个人给我回去教教我那丫头,免得嫁到人家,被婆家笑话。”
柳太太这话说出来,立时也触动了沈太太的心思,俗话说,发财三代,才晓得穿衣吃饭。沈家发迹也不过这么几年,沈太太也很仰慕那些大家出来的人的行动做派。可也晓得,怕就怕画虎不成反类犬,那时徒惹人笑话。若是曼娘应了,到时把沈姑娘送到柳家去,一起学着些,也能免得自己操心这事。
柳太太话里的拳拳爱女之心,曼娘听得很清楚,不过这件事,若真爽快答应了,只怕别人也会想要,况且自己带来的人不过刚刚够用,等肚里这个出来之前,只怕还要再寻个小丫头打下手才是。
若不答应,初来乍到,这说起来又是举手之劳的事,曼娘只微一思索就笑着道:“这事,按说只是小事,只是一来我带来的人不多,二来这位嬷嬷,并不是我能轻易使唤的,我还要让人去问问。”
说着曼娘就唤冬雪:“你进去问问金嬷嬷,就问她老人家可愿收几个弟子。”冬雪会意而去,弟子?柳太太不由皱眉,倒是沈太太问出来:“府上这位嬷嬷,是?”曼娘嘴里说的很轻描淡写:“金嬷嬷原来服侍过沈妃娘娘,沈妃娘娘薨后,又到福王府里教导新安郡主,此后一直在王府,福王薨后,我才向新安郡主讨了她过来,其实呢,也是给我闺女预备的。”
王府也就罢了,竟还是服侍过皇妃的,柳太太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担忧,还有几分一定要让女儿拜在这位嬷嬷名下,由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过,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别说这龙岩,就算是亲家家在的泉州府,也没人请得起这么一位嬷嬷。
想到这柳太太就开口道:“陈奶奶,这事您可一定要答应我,这束脩的事好商量,到时行拜师礼都成。”沈太太早就收起那一点淡淡不悦,也道:“若我闺女能叨那么一个光,我也……”李太太也跃跃欲试,毕竟自己家里,虽然有那么个专门教导女儿们的嬷嬷,可是哪比得上宫里出来的说出去嘴响?
曼娘笑着道:“束脩的事还请柳太太不要提,全看金嬷嬷是否愿意。”柳太太已经往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说的是,是我糊涂了。陈奶奶,这事可千万要成,我这做娘的,不就望着丫头嫁过去后能好好的?”
此时连李太太都忘了在心里讥笑柳太太这动作,只盼着金嬷嬷能答应,这样自家女儿也能沾个光。冬雪已经走出来,在曼娘耳边说了几句。柳太太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已出汗,眼紧紧地盯着曼娘的脸,恨不得问个究竟,可是方才已经出丑,此时若再出丑,那不就是让曼娘心里不快,到时女儿未必能拜那位嬷嬷为师。
冬雪已经说完,曼娘点一下头才道:“金嬷嬷说,她平日无事,教导几位姑娘也没事,只是一来呢,她要先瞧瞧几位姑娘们的为人才具如何,二来,她也不愿去谁家,只能委屈几位姑娘隔日过来一次,每次两个时辰。”
曼娘说一句,柳太太就在那点一下头,等曼娘说完她已亟不可待地道:“当得当得,我这就回去把我家丫头叫来,让嬷嬷瞧了。”说着柳太太就起身往外走,李太太噗嗤一声笑出来:“柳太太,你先坐下罢,没见过你这么爱出……”
李太太本打算再像平日一样讽刺几句,可猛地想到现在和原来不一样了,忙又做出个斯文样子,笑眯眯地对柳太太道:“这学也不急在一时。”说着李太太就往曼娘面上瞧去:“陈奶奶,你说是不是?”曼娘还没回答,赵妈妈就走进来道:“奶奶,酒席已经齐备了,是否现在就办。”
曼娘对钱妈妈点一点头,冬雪春雨两人已把桌上碗筷步好,曼娘请众位入席。既来了龙岩,请的又是本地厨子,自然也是本地风味,只有一道韭菜炒蛋算不一样的。曼娘见客人们纷纷只往那盘炒蛋上招呼,笑着道:“这地方也真奇怪,这时节了穿夹的还不冷,街上还有韭菜卖。这韭菜要这时节在京城,就算是在宫里也是稀罕物。”
座中除曼娘外,只有沈太太一人是从外面来的,沈太太笑着道:“我家那个,初任时候是在揭阳,那地方虽隔省,离这边也不远,地气也是一样的。要到了十二月间,才算能穿件薄棉衣,我初来时候不晓得,穿着大毛的衣衫来的,结果生生闹出冬月里中暑的笑话。”说着沈太太放下筷子:“哎,这时候,要在我老家那边,现在该吃的是大葱蘸酱,裹在烧饼里,再咬一口窖里的萝卜,那才叫美。”
沈知县是山东人,这点在座众人都晓得,做官的人本就是天南地北地去。柳太太心眼要少一些,笑着说:“要我们,还羡慕沈太太您能出来这么远的地方呢,不像我们,这辈子最远的地方就是定亲时候去过的泉州府。”
泉州府就在隔壁,翻山也就是走三日的路就到了,李太太对柳太太这没见识的表现从来瞧不上眼,鼻子里不由哼出一声:“你既去过泉州,就晓得那些出洋的人才去的远呢,原先我们家还住在省城的时候,我听我爹说过,那大洋外面的人,和我们长的都不一样。我原本不信,有一回上街时候竟然遇到了,只看了一眼就害怕了,哎呀,那红头发绿眼睛的,也不晓得是不是恶鬼跑出来了。”
李太太这亲眼见过外洋人的事,已经讲过好几回,可每回还是能让不少人眼生羡慕,毕竟对一生都离不开这座县城的女子来说,能亲眼见过外洋人,足以值得回味一辈子。
酒席散去,到了下午时分,几位太太又重新造访,这回带来的就是她们各家的女儿。曼娘已经亲自去问过金嬷嬷,晓得金嬷嬷闲来时候也愿意做点事情,免得闲极无聊,也就把金嬷嬷请出来,众人各自见礼。
金嬷嬷虽说要瞧瞧各人的为人才具,也不过就挨个问过,晓得她们各自也识得几个字,也就请她们隔日早上来,午时走。虽说不收束脩,各家还是备了拜见老师的礼,以柳家最为丰富,沈知县官小禄薄,沈太太也只拿得出两样针线。金嬷嬷毫不在意,一概收了。
日子就这样悄悄过去,转眼已入腊月,曼娘也要准备过年,这日收到徐二太太遣人送来的节礼,还有一封家书。
、101家书
关山万里;这家书是极珍贵的,曼娘见这家书厚厚一封,先不去管那些节礼,让人厚厚赏了送礼的人就打开家书。
这家书里面却放了几封信,一封是徐启写的;另一封看笔迹是陈七老爷的;最后一封才是徐二太太写来的。按了轻重缓急,曼娘先打开徐启写来的这封;上面先叙了几句日常的话;说了近况,不外就是家里一切都好;还说林琉玫已诊出有孕,新安郡主极其欢喜;还说徐明晋的媳妇也有喜了,比林琉玫还要早一个月诊出。
曼娘看的不由笑了,父亲还是和原来一样,事无巨细定要全都和自己说一遍。后面几句字迹变了,看来像孩童写的,再一瞧果然是难哥儿的口气,姐姐你去了那么远,爹爹还不让我去送你,等回来时候,我要和小外甥说,让他不要理你。
真是孩子话,曼娘不由笑了,这几句话之后还没有完,看笔迹像是徐启添上的,本要搁笔,可忽传噩耗,本想不告诉你,可你已经不小,你外祖母,十月底于家中过世。
外祖母,过世了?虽然外祖母多病,可曼娘觉得,以陈家财力,寻得到名医好药,外祖母不会那么早就过世。曼娘几乎是扯开了陈七老爷的信,陈七老爷那一笔魏碑还是那么力透纸背,第一句话就说,陈太夫人于十月二十三突然发病,二十五在家中过世,临终前伺候的人说,去的很安详。
十月二十五,曼娘默默计算,就是那日,那日在江上,睐姐儿突然喊曾祖母,那时曼娘还觉奇怪,现在瞧来,定是外祖母不放心自己,才会来寻自己,可自己为什么没看见。曼娘已经泪如泉涌,后面陈七老爷还说了什么,曼娘根本就没看,手里的信纸落地,伏在桌上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不往那边拐一下,就可以回家乡了,不过就是耽搁三日的路。
曼娘无尽自责,只觉得整个心被人揪住一样,疼的无法呼吸。“曼娘,我那件……”陈铭远一边扯着衣襟一边进来,看见曼娘这样,在嘴边的话咽下去,上前捡起信纸,飞速地扫了两眼就知道了缘由。
陈太夫人是陈铭远的堂祖母,陈铭远对她印象自然也十分深刻,更晓得她和曼娘之间的情谊,上前坐到椅上,把曼娘整个搂在自己怀里,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拍着她。曼娘被丈夫这样对待,心里的伤悲更重,嘴里只是喃喃自语,陈铭远侧耳细听,听见曼娘在说,要知道,当日就该回去。
陈铭远怎不明白妻子的心?那样温和慈爱的老人过世了,再也见不到了,而原本是有见最后一面机会的。陈铭远把信纸拿过来,缓缓读起来:“甥女幼承慈训,接信定会伤心,然太夫人临终有言,多病已久,此去极乐甚好,叮嘱家人切不可太过伤心。又言,诸孙儿中,以甥女最得慈心,关山万里,无需奔丧,如能仰承慈训,待人宽厚,善事公姑,养子得教,则在泉下也欣慰不已。”
曼娘放声大哭起来,陈铭远搂住她的肩,什么都没说,过了许久,曼娘已经收了哭声,偎依在陈铭远怀里哽咽不止。陈铭远才缓缓地道:“七叔信上已经说的很明白,外祖母临终之前,千万叮咛,让你不要太伤心,只要记得她的教导就好。”
曼娘眼里的泪又流下,从椅子上滑下,往家乡方向跪下,声音十分哽咽:“外祖母教导,孙女莫不敢忘。”说着曼娘就磕头下去。陈铭远也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行礼下去。曼娘磕头完毕,又伏在陈铭远怀里大哭,陈铭远扶着妻子起来,声音温和:“你还怀着孩子呢,舅舅信上说了,养子得教,外祖母在泉下也安慰,还是把伤心先收起来。”
曼娘想到外祖母临终之前,只怕记挂的还是自己,偏偏自己现在身怀有孕连伤心都只能淡淡伤心,一想到此,心越发悲起来,也怕丈夫心疼,只有强忍住泪对丈夫点一点头。安慰住了曼娘,陈铭远才往后面看下去,陈七老爷说陈太夫人过世前,把首饰衣物留下一些各人分了,当做给众人的念想。一并托人带到南昌,由徐二老爷寻人送来。
那些节礼里面,想必就有外祖母的遗物,曼娘眼里的泪又涌出来,拿过徐二太太的那封信,信上除了例行问候,就说还有一个匣子,里面是陈太夫人给曼娘的遗物。
曼娘放下信在节礼里面寻到那个匣子,打开,里面是几样首饰。曼娘一样样瞧着,眼里的泪又滴下:“这根玉钗,是外祖母最喜欢的,小时候不懂事,曾问她要,她说,等到我长大了就送给我。这对金镯,我小时候去外祖母家,最喜欢玩镯子上的小米珠了,还有,这……”
一样样,都是曼娘小时候曾经见过的,一样样,都是陈太夫人记得的,曼娘仿佛可以看见外祖母摘下发上的钗,褪掉手里的镯子,还有戴着的小观音像,一样样地放好,叮嘱服侍的人,一定要交到自己手上。
这份恩德,以后是再见不到了,曼娘眼角又有泪渗出,陈铭远已经道:“按制,我们也该守孝的,那些孝服,收到了哪里?”对,守孝换服,这是头一等的大事,曼娘这才想起来,怎么竟忘了这件事呢?
见妻子准备站起来,陈铭远按住她的肩:“不必了,我让冬雪进来找,给二伯父他们的节礼和回信我也来写。趁便我也去县衙给知县告个假。”家中长辈去世,是要依照远近请假以示哀悼。
现在是家中的堂祖母去世,依例只用请五天就好,既如此也就不用上报府衙,只用去给堂官说一声。曼娘嗯了一声,冬雪已经进来,听了陈铭远的话急忙去寻素服出来。陈铭远已经把给徐二老爷他们的信写好,各自封好再一总装进一个大信封里,交由徐二老爷那边送节礼来的仆人一起带回去。
曼娘见了才道:“哎,竟忘了还要让他们备节礼回去。”陈铭远止住她:“你正在伤心,这些事我交代赵妈妈他们就好。年年节礼也就备那么些,我晓得的。”曼娘总算在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多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