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完)-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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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小房子里度过了夏天,每日只是吃、睡、读书、看日出日落、看月出星斗满天。我守着海边,南北窗一打开,室内便凉风习习。待到海潮时,海雾漫天,空气里便有一种咸咸的味道,温度也开始清冷了。晚上睡不着,就躺着听涛声,静静的,轻轻的,像世间根本没有烦恼和痛苦,或者,世间的事根本构不成烦恼和痛苦。
秋天来了。泉州的秋意更不明显,悠悠荡荡的云朵还似停留在夏天,一点儿也不秋高气爽。秋,最容易让人伤神,回想起过去。但远离了那一切,所有痛和恨都变得不那么真切了。我只是想念越己,他是我的儿子,是我在世上最惦记的人。
没有一种药比远离更有利于疗伤,我慢慢地平静下来。所有事情像是上辈子发生的,有时很恍惚,那个人是我吗?那些事是我做的吗?
心里静的像一口井,静,沉,无波,什么也想不起。偶尔有些波澜,也仅仅是越己,其他的,全都没有再想。历经两世,对于世间沧桑已经看得很透。原来是想找一个安稳的地方歇歇再走,现在真是停在这儿了。宁静的生活,一个人的宁静。
泉州地处亚热带,冬天相对不明显,我无所事事地在小房子里度过了在泉州的第一个年。外面鞭炮声隆隆,我却泪如雨下,越己要满周岁了,不知爹爹对你好不好?你不会说话,但我知道你会想妈妈的,会找妈妈的奶,妈妈对不起你……
我哭着迎来了这一世的二十三岁。
哭吧,一切都过去了,哭吧。
春天又来了,我整理得也差不多了,决定走出去找点儿生计,毕竟喜怒哀乐都要被生活所掩盖。生活就是油盐酱醋,就是蝇营狗苟,就是平凡地过日子。
我花费一个多月才把泉州城大体走了一遍,对当地的风土人情有了一些了解。泉州是外贸繁盛的地方,街上溜达着不少外国人,若非装束提醒了我,真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我尽一切所能地学习泉州话,慢慢地交流不成问题了,于是开始琢磨生计。
显而易见,在泉州最大的利处就是外贸繁盛。由于有过现代人的视野,我知道老外们喜好具有中国民族风情的东西。最有中国特色的东西,无非是茶叶、古玩、瓷器、丝绸、绣品等等,前四种本钱大,也属于官榷范围,我不想去市舶司和衙门打交道。绣品倒可以考虑,只是中国的绣品不是苏绣就是湘绣,哪一种都离我很远。我还未落下脚,眼前也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支起来都是问题。我想了想,终于有一天看到一个惠安女在街上走,我的眼睛亮了起来。
泉州离惠安近,惠安女在现代以其独特的民族特色吸引了许多人去旅游。服饰有黄斗笠、花头巾、蓝短衫、黑绸裤、银腰带等,反正老外图个新鲜,料子好不好倒在其次。于是,我搭驴车进了惠安崇武城,在小村里收买她们的衣服。
起初谁也不愿卖。惠安话比泉州话又有不同,说了半天我才听明白,许多姑娘就只做了一身衣服,准备出嫁穿,卖给了我嫁衣就没了。我说服她们卖单件的给我,她们还是不同意,说大小不同,我根本穿不上,真是淳朴啊。老外就是买回去挂挂,根本不会穿。这道理我和她们说不通,只能说我有我的用处,你们只管卖,她们才把斗笠、短衫等零零碎碎的东西卖给了我。我又和她们买了些贝壳穿的项链之类的小东西,总算凑了一百来件货,走时还向她们订好了下次的货。
我把店铺安置在吃食最多的大街上,吃饱了就爱逛,人之常情。老外们对中国的美食十分景仰,来了必吃,吃完必逛,我的小店就沾了人家的光。我给小店取名叫越,并在旁边写了个Across。虽然来的阿拉伯人居多,但也许有人懂英语?
还真是有人懂,开业第二天就来了几个外国人,叽里呱啦说得飞快。我的英语本就学得不好,又隔了一世,早忘光了。双方用英语单词,再加上手语,终于卖出去三件东西,我赚了半贯铜钱。
日子又似流水般地过着,我绝不起早贪黑,每天将近中午才去店里,夕阳还没西下,我就收拾着关门。我不是财迷,也不想惹事。我要钱做什么?自己的孩子远在千里,一辈子都见不到,为谁辛苦?而且我是从杨家逃出来的,也不想弄出太大动静,引人注意。我就恬恬淡淡地经营着,够我生活就可以了。
春花秋月一年复一年,我在泉州慢慢地疗伤。我谁也不去想,让大家当我死了,我也当原来的世界死了。我们相安无事吧!
第三年,我二十五岁。九月,我下去收货品的途中遇到一个小女乞丐,她正被一群孩子欺负,当时就勾起了我的伤心事。我把他们赶走,仔细一问,她叫晴欢,也是惠安人,和我的经历大同小异。我可怜她,问了她的意见,便把她带回泉州给我当帮手。我和她言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想走,和我打声招呼就可以。
随着对泉州的熟悉,也因为有了晴欢做帮手,我慢慢地把货源地从惠安扩展到别处。第四年开春,我决定去广州附近买些粤绣。广州离泉州较近,因为市舶司的设置,广州和泉州的走动比较密切,交通也很方便,我便当去散心了。
我的目标仍是小村子,绣品这东西越是乡下绣得越水灵。乡下人心静,天天对着活的花草,所绣的东西就在心里。虽然她们的用料质地不是极好,但我看重的是她们的绣技,这在外国人看来是一项令人叹为观止的工程,而丝绸见得太多了,他们也不觉得什么。而且对于我的客户来说,我也不想让他们把绣品带回他们的宫廷,只是作为普通上等人家把玩的东西就可以了,不需要太好的料子。
办完事,我就在广州城随便逛起来。早听说粤人好吃,真是不假。正是中午,吆喝起劲儿的都是各饭庄的跑堂人,我走在路上,一股惆怅涌上心头。
很久没有好好吃顿像样的饭了,原来是自己一个人,厨艺本就有限,做起来也没什么趣味。后来晴欢来了,她虽然比我会做饭,但总是吃着索然无味,似乎少了点儿什么。
每年我只有一天是好好吃饭的,就是越己的生日。七月初六,我要吃越己的长寿面。越己,妈妈祝你健康平安地成长,不知你爹爹有没有让人做面给你吃,不知他给你讨的新妈妈对你好不好。小家伙三岁了,早就会满地跑了。唉,每次想起越己,我就觉得心像被刀刮过一样。在我心中,他永远是睡在小被子里的模样,红扑扑的脸蛋,薄薄的嘴唇,小巧的鼻子。越己长大了,模样该有变化了,妈妈梦都梦不到了。
我后悔到广州城闲逛,这样的热闹不适合我,我擦了擦泪,加快步伐准备回旅店。拐过一条街,人声小了一些,空气中有些脂粉气,还听到莺莺燕燕的笑声。我抬头一看,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正拿着扇子半遮着脸站在门口或楼台上。妓馆?我低下头,加快了步子,正走着,眼前有黄色一晃,一只果皮掉在跟前,然后旁边传来放肆的笑声。
我皱着眉抬起头,待看清那人的脸,她也惊呆了“你?!”
第七十三章 眠芍(一)
眠芍倚着门的身子慢慢直起来,眼睛迅速往我身后一扫,惊讶和尴尬转瞬即逝,不屑的表情又出来了。
“哟,这是谁啊!”
我抬头看看招牌——红翠楼。
她注意到我的目光,立刻尖着嗓子说:“怎么,你现在是在君家,还是在那倒霉的杨家?”
我平静地望着她,摇摇头。她尖厉地笑了,“原来你也让他们赶出来了!我就说嘛,哈哈哈……”
我不想和她争什么,有什么意义?都现在了。无论在君家还是杨家,无论我是怎么出来的,有意义吗?“姐姐怎么在这里?”我还是叫她一声姐姐,我可怜她。
“不在这儿能在哪儿?难不成我摔了听荷的儿子,还要在杨家跟他受穷?”
“听荷的儿子是你弄死的?”我激动了,“他对你有什么威胁,你要摔死他?!”
她鄙夷地看着我,“一个贱人的儿子,有什么好激动的?你跟那姓杨的一样,像摔死他老子似的。能怪我么?杨家倒了霉,下人都走光了,那个死小孩儿,我本就看他不顺眼,抱着他就不错了,他还在那儿踢来踢去的,自己跌下去死了,关我什么事?姓杨的疯了一样要打我,要不是他老子嫌不吉利,恐怕我都要被打死了,哼!”
“眠芍,你还是不是人,那是个小孩子!”
她斜着我,“哟,这么心疼杨家的苗儿啊!姓杨的还有劲儿,你可以给他生啊,嘻嘻,怕你生不出来……”
我喘不过气来,觉得全身的血液停滞了,头有些晕,儿子,儿子……
“哼,他的心思我还不知道?用完我了,没利用价值了,他早就想踹了我。好,我走,我走也不让他好过!我把君家那傻子也带走,送回去,让他们两面都恶心,都丢人!哈哈哈哈……真有意思,君家那傻子果然让我说动了,哈哈哈哈……那个可怜虫,自从到了杨家,姓杨的就没碰过她几次。哈哈哈哈……”眠芍似是碰到什么好笑的事,笑得前仰后合。
原来是她!原来君闻弦是这样回去的!怪不得杨骋风说有人在落难时捅了他一刀,原来是眠芍!我望着眼前张嘴大笑的眠芍,心里一阵发紧,人怎么可以变成这样!如果不是她带走了君闻弦,君杨两家也许不至于……我也不至于……
“眠芍,你疯了吗?你害了别人,自己好过吗?你现在……”我指着红翠楼的招牌,“你现在把自己作践成这样,好过了?你不那么害人害己,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样!”
“我!”眠芍忽然一步跨上前来,“这世界上谁管过我好不好过?什么都得靠自己来争抢。你不争抢,就要等着挨欺负。谁是好人?哼哼,哪里有好人?姓君的,还是姓杨的?一个好东西都没有!”眠芍发了疯似的喊着,“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本来就是个丫鬟?不是,是君如海那老乌龟害的!”眠芍的泪流了出来,“天下就你可怜?你可怜什么,知道什么!”
我愣住了,眠芍……
“你知道君闻弦的娘怎么死的吗?”眠芍恨恨地说,“哈哈哈哈,我知道。什么来了贼人为了保护老爷,呸!君如海,就是只披着人皮的狼!”
泪,顺着眠芍的脸颊流了下来,“二夫人本姓李,我爹爹是李老爷的贴身管家,二夫人从小没了娘,李老爷十分疼她,不肯再续弦。君如海那只狗,见人家有钱,三天两头过去走动,假模假样地和人家拜把子做兄弟。哼,姓李的也傻,真信了,还把他当成掏心窝子的兄弟。我八岁那年夏天,君如海那只狗甜言蜜语骗他上山去看什么仙气环绕,我爹疼我,带着我也去了,结果,结果……”
眠芍的眼珠子发红,“他……他……装神弄鬼,活活把我爹吓死了!”。
“吓死了?”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在山上住了一宿,那天晚上又吃又喝的都很高兴。我爹因为是个管家,素来身子也不是很好,并不吃喝,只管添酒倒水。喝着喝着,老狗说他要去解手,李老爷说正好他也要去,两人就走了。过了一会儿,老狗叫着跑回来了,说李老爷失脚掉下山崖。我爹当时就慌了,着人点着火把在他说的地方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天黑了也怕再出事,就打算等天明再说。半夜,半夜……”
眠芍的嘴唇被她咬出了深深的印子,她的声音倒出奇的平静,“半夜,我正睡着,忽然听到我爹一声号叫——那声号叫我死都忘不了 ——然后一只手把我拉到身后,就那么一眼,我看见伸出长舌头、满身是血的李老爷从开着的窗子往里爬,身后,身后……”她身子开始颤抖,“还有一个闪着幽光的无头鬼,当时我就吓昏过去了。”
我毛骨悚然——鬼?
她悄悄地靠过来,把手搭在我肩上,我一哆嗦,她咧开涂得血红的嘴一笑,“怎么,害怕了?现在知道害怕了!说得真轻巧。我当时也真以为是鬼,再醒来后我爹就死了,他死在我身上……”眠芍的脸上浮现出我从未见过的凄惨表情。我站在她面前,不知该说什么。她的目光越过我,口气却变得有些无奈,“君如海又跑去李家,说什么官府最容易没收像二夫人这种家主死亡、家里又无男丁的人的家产。二夫人当时也不过十五六岁,从小就是大家闺秀,没见过这阵势,禁不住君如海老狗的连吓带哄,竟然要嫁给他。我娘是重情义的人——自此,我一辈子也不讲情义二字——说李老爷一向待我爹不薄,小姐可怜,总得有个人跟去陪着,就让小姐带着我去,陪几年再出来。我不愿意,但也不想违逆我娘,说去几年我就出来。”